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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混沌的长夜似乎走到了尽头, 远处倏然延伸出一缕金色的长线。

海面在朝阳的照映下缓缓浮动,波光粼粼,将天地划分了开来。

高耸的悬崖深不见底, 随即响起了树枝晃动的声音。

风卷着乌云离开天空, 朦胧的晨光洒在攀援而生的树木上, 坠落的人影淹没其中。

那垂在悬崖边的手指还紧攥着, 却输得一败涂地。

时今澜眼睁睁的看着池浅的手溜之于掌心, 她拼了命的去追, 去握住, 握住的却只有冷风。

池浅掉了下去。

她没能抓住池浅。

仿佛有千万只琴弦沿着时今澜的身体绷紧,她就这样目光死死的盯着, 睚眦尽裂, 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那深渊般的黑暗不断吞噬着时今澜眼前的景象, 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怎么可能会不见啊, 明明刚才她还握着这人的手,她还跟她一起逃亡。

风吹来的毫不留情,想要将时今澜掌心残存的温热吞噬。

时今澜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好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里面迅速膨胀,堵住她的四肢五感,密密麻麻的沿着她的眼睛盘桓,形成一片鲜红的血丝。

“您不该出来的,这样她就白死了。”杀手扯了块布紧箍住自己的疯狂流血的伤口, 嗤笑着看着趴在悬崖边的女人。

听到杀手这话, 时今澜登时五指收紧,朝身后杀过一个眼神。

她的掌心里还留有池浅的余温, 他怎么敢说她已经“死”了。

狂风猛的一阵掀过来,杀手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明明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手无寸铁的残废, 却真的被这个眼神恫吓住了一下,那猩红的瞳子让他心底无端端的生出一片恶寒,似乎自己真要被这人眼里的怒意撕碎。

“草。”杀手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太可笑了。

他摆弄着手里的刀子,轻轻一划,就将周围的树枝割断了开来:“时小姐,这里可没有海水,您跳下去太疼了,不如就让我亲手送您上路吧。”

因为池浅的误导,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事情宜快不宜慢,天亮了就不更不好做了,这么说着杀手就朝时今澜快步走去。

“哈。”

时今澜听着背后杀手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过去的时今澜从来没有漏出过这样的神态。

就算是那晚她被时承逼得走到了悬崖边上,黑漆漆的瞳子里也依旧是坚定。

可此刻。

悬崖处的风从来就没有停下过,她柔顺的长发被缭的不成样子。

浓长的眼睫挂住几缕发丝,光打不进它后方的瞳子。那哂笑着的眼瞳铺着一片猩红,好似要滴出血来;晦涩的又如同蒙着一层无望的尘埃,又好似一颗鲜活炽热的心被烧干。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时今澜的心也鲜活起来了呢?

时今澜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就算此刻她必死无疑,她也要给池浅报仇。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她不信这个男人的运气能比阿浅好。

凌晨的世界里,月亮与太阳同行。

光亮混在漆黑之中,一片灰蒙蒙。

没有人注意到,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小腿晕染开来。

那早已干涸的深褐底色再次被新的红色冲刷湿润,混合着灌木丛的叶子,地上的尘土,脏污狰狞的钻进伤口。

时今澜能追着池浅来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可她依旧发了狠的,撑着痛入骨髓的腿,要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时今澜颤巍巍的站在悬崖边上,只等着男人过来,她就拉着他同归于尽——

“当啷。”

风呼啸而过,时今澜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看到男人走过来。

反而是听见了利器落地的声音。

她直直的盯着视线里的男人,那张被放大了的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真的跟海岛的渔民一样。

只是海岛的渔民不会突然口吐鲜血。

“……草。”

男人闷声啐骂,兀的在时今澜的视线里吐出了大片的鲜血。

时今澜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仿若被抽了骨头一样的,跪倒下去。

视线下移,就看见他的胸口贯穿过一只弩箭,锋利的倒钩箭头还带出来点人体皮肤组织。

血糊淋剌。

很恶心。

可时今澜却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世界也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快速键。

太阳从海的一段升了起来,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天空此刻已经蒙上一层崭新的光亮。

时今澜无视着男人倒地的身形,绕过他朝他背后看去,就看到灌木丛中人影簌簌,从不远处跑来了一群人。

阿宁带着人跑了过来。

她利落的示意身后人把杀手处理掉,快步跑到时今澜身边:“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正常人获救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时今澜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她就这样看着紧张自己状况的阿宁,眼睛里看不错一丝得救的喜悦。

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能死了。

就这么一次,她也想做一回懦夫。

她灌满了骄傲的骨头都被打碎了,一片片碎裂的骨片嵌进肉里,拔也拔不出来,忍也忍不下。

什么报仇,什么时家,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最感兴趣的那个人掰开了她的手,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她刚刚产生兴趣的事也再没有人陪她做了。

为什么她们来了。

为什么要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时今澜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阿宁,盯得她心里不安,整个人都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姐……”

“啪!”

寂静里传来一声响亮刺耳的声音。

所有在处理现场的人都定住了,寒风从山崖里掀过来,周遭噤若寒蝉。

时今澜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阿宁一巴掌。

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视线的中央都是被时今澜打了一巴掌的阿宁。

而只有阿宁看得到,时今澜眼睛除了那鲜红充血的暴戾与怒意,还蒙着一层无论她想遏制,却怎么也遏制不住的泪光。

她从没有见过时今澜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比打她一巴掌,还要让她觉得心惊。

刚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那位池小姐……

阿宁不敢深想,立刻对时今澜低头:“抱歉小姐,我来晚了。”

“我不要听抱歉。”时今澜咬牙,维持着她勉强的理智,“不要再管这个人了,都给我去山崖下面。”

阿宁听着,眼底一片愕然。

她从小就跟着时今澜,知道时老爷子对她的严格,所以从没见过她对什么人在乎过。

可偏偏是池浅。

偏偏是在悬崖。

怎么会这样呢……

她们小姐好不容易才……

阿宁作为局外人,冷静的知道这样高的高度摔下去,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时今澜说,这样连她都明白的道理,时今澜肯定也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她从来都不信侥幸的小姐,这次却不想面对现实。

而也是这份侥幸在撑着她,让她没有轰的倒下去。

阿宁的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表示道:“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会找到池小姐的。”

她说的利落,接着就指挥周围人去悬崖下面。

可听到阿宁的这个称呼。

时今澜恍然一下。

刚刚挥出去的手还泛着疼意,阿宁的脸上也标着那么一个明显的红印。

她突然好难过,脑袋里在想,要是自己刚刚的行为让池浅知道了,她会生气。

她是那样的尊重每一个人,平等的看待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条生命。

平静有序的山崖上,穿插进一道沉沉的脚步声。

时今澜走向了正在部署的阿宁,主动跟她道歉:“抱歉,我不该打你。”

这声落下,周遭又是一片寂静。

阿宁在指挥部署的手整个顿住,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被什么拍了一下似的,震惊又害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小姐。您您您……”

时今澜神色依旧平静,抬脚跟在下山的队伍后面:“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宁立刻匆匆把自己吓跑了的魂收回来,紧跟着时今澜,扶上她一瘸一拐的走姿:“小姐,您小心。”

.

朝阳初现,往日寂静的断崖下此刻都是人影。

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悬崖下,从太阳的视角看下去,断崖耸直,树木林立,哪怕是健壮的保镖也格外的渺小。

时今澜也在其中。

还裂着口子的腿不断的流出鲜血,淋漓的滴落在沿路的石头树枝上。

疼意好似贴着骨头,可时今澜丝毫不顾及这些,她就这样顺着池浅可能会摔下来的方向找,分辨着每一个有可能落着池浅的方向。

她说过的。

她要带她走。

她一定要找到她。

不然她怎么带她走啊。

时今澜找的近乎发疯,阿宁在一旁看着,视线里全是时今澜腿上那道伤口:“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也好啊。”

“不用。”时今澜甩开了阿宁的手。

阿宁急得不行:“小姐,池小姐被找到后肯定是要经历一场大手术的,要是您也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病倒了怎么办?难道要池小姐过来探望您吗?”

这句话似乎是起了作用,时今澜恍的停住了寻找的动作。

她狞黑的瞳子转而看向阿宁,看着阿宁对自己点头示意,嘴唇翕动。

一整夜没有喝水了,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奔袭。

时今澜温润的唇瓣变得干涩,轻轻扇了两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停下动作,坐在了石头上。

阿宁见状,立刻示意不远处候着的医生过来。

山水潺潺,沿着断崖下流淌出一条小河。

医生给时今澜处理伤口,狰狞的口子掺着小碎石粒,有些难处理,时今澜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眼神环顾四周,依旧在寻找池浅。

“找到了!”

忽的从时今澜左侧传来一声高呼,时今澜立刻站了起来。

医生这时正打开了一瓶酒精,患者突然的动作,让她失手把大半的酒精泼在了伤口上。

伤口忽的被清洗消毒的彻底,流出来的血都透着被水清洗过的鲜红。

时今澜眉头猛地一皱,却是一丝停顿都没有,紧接着就朝声音传来的那边快步走去。

这一路碎石更多,道路难行。

在现场搜索的人听到声音都朝这边过来,却也纷纷为时今澜让路。

此处是悬崖底小河的一条源头,沿着石壁,有一条从山上淌下来水。

万物被其滋养,即使是在光线不多的崖地里,长得也格外葱郁苍翠。

而就在一株被压断了的树枝上,池浅躺在上面。

时今澜远远的走过来,就见她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忽略她扭曲的腿脚。

还有的环绕在她的周围,不断流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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