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总会让人迷失, 是系统判定最应该避免的情绪。
池浅就这样被元明握着手腕,在一阵不平稳的电流中,听到了一段极其细微的声音。
机械的女声在向除她以外的人下达命令, 冷漠的提醒:该情绪已被收录, 请及时剔除。
什么情绪?
收录什么?
池浅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元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她语调低低的, 不见往日的温柔, 面无表情的回应着那道机械女声:“知道了。”
所以这声音不是对她的命令, 而是对元明说的?
元明不是主系统吗, 为什么还会受制于统?
池浅记得宋唐过去跟她说过,主系统作为系统内部的最高统领, 维系着万千世界, 处理着更为复杂的事情, 所以不会拥有人类的感情。
那这个收录跟剔除是什么?
是要她体会到这个感情, 但又不留给她,接着就给她剔除了吗?
既然不让它存在,为什么还要让她体会, 这不多此一举吗?
池浅不解,却又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的线头。
她心里对元明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不相信向来温柔,与人和善的她会是那般冷血。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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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织的精致的花环被人珍视着, 挂在了病房的墙上。
日光顺着窗户落进室内, 明媚的颜色依旧铺满鲜活。
时今澜躺在要被推走的床上,深深的望了这环花一眼。
她目光平静而虔诚, 好似信徒在凝望着她信奉的神明。
没人知道时今澜在心里祈祷了什么,护士迎过来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花环。
时今澜的手术安排在一早的第一台, 很快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消毒水的味道飘忽扩散在走廊,手术灯在自动门关上后亮起了“手术中”的灯。
明明走廊外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却让坐在手术室门口的人无端的觉得冷。
池清衍跟元明在会议室观看手术转播,池浅想时今澜做完手术后就能立刻看到她,没有跟去。
再者,刀子划开皮肤显露出来的鲜血淋漓,总让人不由得担心。
越是自己关心的人,就越是不忍看那画面。
池浅正坐在门口,紧张的等待着。
忽而一道影子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一位白发苍苍而身型纤瘦的老妇人坐在了她身边:“您就是池小姐吧。”
池浅认识这位老妇人,她就是时今澜外婆的:“奶奶,您好。”
只是听到池浅这声问好,时今澜外婆的表情并没有多么的缓和。
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脊背不再笔直,但她坐姿依旧端正,一双手握着放在膝上的包,一下就拉开了与身旁人的距离:“他们都叫我余夫人。”
池浅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人物,但还是听得出时今澜外婆对自己的距离感,眼神一闪,更正了:“余夫人,您好。”
“你好。”余夫人应了池浅,语气里的礼貌全是距离,“我听说是你救了我们小澜,这件事我要谢谢你。”
“没什么,举手之劳。”池浅也礼貌回应。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余夫人认可着,话锋又一转,“可是善良有时候并不能好事。”
“小澜的母亲从小就很善良,有一次家里院子有只从巢里掉下来的幼鸟,她捧着它爬到树上把它放了回去,可到了自己下来,却发现下不来了。”
说到这里,余夫人顿了一下,好像在观察池浅的反应。
她见池浅始终对此不发一言,就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接着又道:“最后啊,自己没办法从树上跳了下来,膝盖全都磕破了。”
池浅还是第一次听时今澜母亲的故事。
她也知道余夫人的意思。
——善良没有相应的能力,是会让自己受伤的。
时今澜生活的环境明枪暗箭,是池浅从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不能想象的。
余夫人并不满意自己这个人陪伴在时今澜身边,善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那时的池浅好像也听明白了余夫人话里的话。
她轻轻的抬起头来,用着一种人畜无害又坚定的眼神看着余夫人:“可阿澜的妈妈下次碰到了,还是会做的不是吗?”
这句反问明显是余夫人没想到的,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顿挫。
她并不满意池浅这个答案,不悦与怅然交织在一起,“你说的没错。”
“但那是因为她有我,我后来叮嘱了家里的佣人。”
说到这里,余夫人便看向了池浅:“而小澜,不一定能保护的了你。”
“宁城不是你们那座海岛。”
这话好似一盆冷水,对着池浅从头浇了下来。
她眼神闪烁,池浅感觉到的,那时的自己心一下就沉下来了。
在海岛的时候,时今澜是她的病人,她是她的护士。
可离开那座岛,时今澜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时今澜是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小姐。
她的一见钟情从一开始就走在了钢索上,陡峭危险。
可这又关余夫人什么事呢?
池浅远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平顺,她黑漆漆的眼睛里装满了倔强。
还有显而易见的反骨。
时今澜的外婆又怎样,她上来就恐吓自己,她也不会给她谄媚。
就当池浅要开口反驳余夫人的时候,手术灯灭了。
自动门感应到里面有人要出来,缓缓的打了开来。
时今澜的主刀医生从里面出来。
余夫人不再理睬池浅,起身走过去,关切问道:“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您放心就好。”主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了笑意。
“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余夫人不见慌乱,有条不紊的问着。
“很快了,您稍等一下就好。”主刀医生答着,恭敬的对余夫人颔首,朝观看转播的会议室走去。
而没等时今澜的主刀医生走远,手术室里的病床就被推了出来。
麻醉还没有过,时今澜还在昏睡当中,好似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池浅远远的看着,只觉得觉得唇瓣苍白,比她捡到她那天还要羸弱。
等在门口的人在病床出来的瞬间,便纷纷围了上去。
池浅根本挤不进去,远远地在外围跟着一行人往病房走,视线始终追着时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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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世界安静的好像要沉落,监视器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托着这个世界。
柔和的夜风不知道从哪边吹来,听不见海鸥的声音。
“!”
意识到这一点,时今澜忽的睁开了眼睛。
她好似有些慌,心脏监视器一下跳了很高的一声。
时今澜茫然望着眼前陌生又迅速熟悉过来的病房环境,眼底皱起一层疑惑。
她对自己的潜意识感到疑惑,觉得潜意识以为自己待的地方,即使不是现在所在的参市,也应该是宁城才对。
可事实证明。
明明只待了不过一月的时间,时今澜对海岛的依赖却远超她从小长大的宁城。
“醒了?”妇人苍老的声音在时今澜耳边响起,她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而后时今澜环顾四周,就看到自己病房里围了一圈的人。
以阿宁为首的她的心腹,以余夫人为首的她母系的亲人……
但她最想看到的人,没有看到。
外婆的关系被她放在最后,没有理睬。
那环视的视线依旧寻找着,越过房间里站着的人,时今澜终于看到了被挤在最外面的池浅。
时今澜做完手术后,池浅始终没能进到病房里。
这里的人都有着跟时今澜相同的气场,却比时今澜更加凌厉混沌,眼角眉梢里写着的都是打量与不友好。
池浅觉得这些人真是奇怪,明明都不认识自己,就提前对自己产生了敌意。
她们傲慢的以她的穿着打扮做定义,并不欢迎她走进时今澜的世界。
可她们不允许有什么用呢?
池浅才刚听到余夫人那声“醒了”,接着耳边就传来时今澜的一声:“过来。”
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自己看来,时今澜夹着监护仪的手轻轻抬起。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微极了,却一如既往的富有决定性,又一次重复:“过来。”
就是这一瞬间,池浅感觉自己的心坚实了许多。
她想既然时今澜要她过去。
她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的理由,可以走过去。
余夫人说的不对。
什么事情,什么结果,她都要走过去看看才行。
善良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善良是很珍贵的品质。
看着池浅穿过人群,抬头挺胸丝毫不怯场的样子,时今澜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
她不用思考就知道这大抵是怎么回事,当着外婆的面,就勾过了池浅的手:“站这么远干什么?”
这动作太亲近,池浅目光都顺着自己的手指顿住了。
她止着自己的心跳,强作镇定:“人太多了,吵到你。”
“的确。”时今澜垂了下眼,终于是将刚刚醒来时的不满发作了出来。
阿宁眼观鼻,是时今澜最得力的心腹,接着便在时今澜这句话后,主动对余夫人道:“老夫人,小姐醒了就没事了,咱们不要在这里围着了,都回去吧。”
余夫人看着时今澜跟池浅,目光沉了一下。
她这个外孙女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她不好把控,没有跟她硬来:“好,我之后再来看你。”
“小澜好好休息啊。”
“我们之后再来看你。”
……
余夫人一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了。
偌大的病房终于又重新露出了它宽敞的一面。
“那我也……”
池浅看着都走了,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走。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时今澜拉住了。
“干什么去?”池浅还没开口,时今澜倒先反问了,“一直都是你负责的我的腿,怎么这么不负责?”
“你这有点强词夺理了。”池浅反驳。
她刚刚被时今澜亲口示意过来,看着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好一阵脸色变化,心情很不错,胆子也大了,故意道:“时小姐如果想让我留下来你可以直说的。”
时今澜看的穿池浅这份胆大后的故事,淡声点破:“只是这么些人就吓到你了,我要是直接说,你不得吓死?”
“哪有这么胆小。”池浅心虚,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既然不胆小,下次就站我床边。”时今澜放话了。
她想一眼就看到池浅,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其实我个子高,不用站床边你也能看到我的。”池浅有点犹豫,时今澜床边的位置可是她外婆的。
她这个人记恩也记仇,不喜欢跟那个老太太凑得太近。
“哼。”
听到池浅终于是露出了怂,时今澜鼻间一声轻蹙。
她攥了攥刚刚被自己亲手勾过来的手,柔软的手指贴着她的掌心,让她有点不想放开。
好奇怪。
她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什么人。
时今澜正在困惑,阿宁的声音接着就传了过来:“小姐,都好了。”
时今澜闻言敛了下表情,松开握着池浅的手,对她示意:“拉开窗帘。”
“窗帘?”池浅不明所以,现在已经是天黑了,窗外一片漆黑。
有什么好看的?
池浅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时今澜说的做了。
窗帘拉开,午夜的参市像是沉入黑色的海洋,一片安静。
“嗖——嘭!”
忽的,纯黑的天空就被一道金色的光亮划过。
池浅还没来得及反应,天空就炸开了一束花,红的,白的,各式各样,好不热闹。
那抬起的瞳子直直的望向窗外,映满了接连不断的烟花。
池浅从没见过这样美好的景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转头看向了时今澜。
“这是……给我的?”池浅不敢相信。
“嗯。”时今澜点头,早在阿宁的帮助下,靠着床坐起了身子。
她平静的注视着窗外景色,一时分不清绚丽夺目的是窗外的烟花,还是眼前人。
那时的池浅还不知道,时今澜也没有察觉。
只有现在的池浅知道。
时今澜肯为你做这些,她就已经把你放在特殊的位置上了。
池浅是笨蛋,时今澜也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早就已经相互呼应的感情,还陷在这场被全市人民关注的烟花中,分不清自己已经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主角。
又有一束烟花升入空中,光亮划过池浅的视线,她忽而没来由的觉得悲伤。
所以这一世里,时今澜有跟她表白吗?
她们两个人最后在一起了吗?
池浅觉得自己好似看了一本提前被剧透了结局的书。
而这被剧透的结局实在算不上太好。
她跟时今澜没有能相守到老。
身为另一个主角的她,很早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