镯子圈出一环银亮的光, 洁净的躺在元明的掌心。
关于这枚镯子可以保护自己这些事情,那时的池浅并不知道。
她只觉得元明好像有些不同平日的激动,连续说出的两句话, 一句比一句赶。
诚然元明刚刚的话可以理解这个镯子能够对池浅进行一种真实的保护。
但更多的, 却是让不知情的人理解为这种“保平安”的说话只是一种美好的意向。
池浅都有些迷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她还来不及分辨, 接着感受到了在听到元明这声反问的时候, 自己心口传来的细微犹豫。
这枚镯子是她当初被遗弃的时候, 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值钱东西。
环在这上面一圈的花纹古老独特, 好像是哪个民族独有的风格,所以即使后来池清衍添了点银子重新打了一副, 也是特意出岛找的陆地上老工匠, 做了一只跟这花纹一模一样的。
池浅明白, 这并不是池清衍说的他不懂这些花纹, 原模原样的省力方便。
而是为着有一天,她能凭着这个花纹,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 没有人来找池浅,池浅也从没刻意寻找过亲生父母。
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池清衍同她生活,池清衍就是她的爷爷,她跟池清衍才是一家人。
血脉不过如此。
哪抵得过朝夕相处, 救命的恩情。
可要真的将这件事放下。
池浅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因为自己是被抛弃的, 所以“父母”这两个角色是真实存在着的。
好似有一根线埋在池浅心里,她一直察觉不到, 直到镯子拿下来,那根线也跟着被扯了一下。
原本埋在血肉里, 随着年岁增长,都已经长在了一起,再也看不见了。
此刻被这么一扯,血糊淋剌的,让人心口还猛地一痛。
池浅明白她如果把这个镯子卖了,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人总在主动放弃什么的时候,会产生些贪念,犹犹豫豫,将原本没那么好的一种可能,美化又美化,觉得如果当初不做这个选择,可能会不一样。
可实际上呢?
二十多年了,池浅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渺无音讯。
怎么就突然会想起来找自己了呢?
日光划过池浅的眼睛,刺目的光直直的落进瞳子里,清醒的痛苦。
“那就让它也保一保时小姐的平安吧。”
语气轻松的,池浅回答着元明刚刚的话。
她是笑着,看向元明的瞳子又无比坚定。
近在眼前的人总比虚无缥缈的重要。
“她太苦了。”池浅道。
元明听到池浅这句话,目光愈发晦涩:“你就不能多想想自己,何苦在乎她苦不苦。”
这句话元明说的声音很小,好像要随着风飘散去。
池浅没听清楚,歪着脑袋看着她:“什么?”
“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情绪不对,元明立刻收回自己的表情。
她看向池浅的目光依旧是铺满温柔,握着池浅递给自己的手镯,话没说死:“这镯子我先收着,如果有必要我会拿它出来用的,如果日后没有用到,我在还给你。”
“好啊。”池浅见元明同意了,刚刚严肃的表情全部被笑意代替。
她喜出望外,点着头,朝元明伸出小指:“那我们就算是说好了。”
小时候池浅经常闯祸让池清衍生气,元明总会给她遮掩。
一开始池浅并不想拉品学兼优的元明下水,元明就伸出手指来,强行入伙。
久而久之,这个动作就成了她们达成什么约定后,总要画下个句号的习惯。
葎草不分区域,沿着探进元明视线的小指划了长长的一条红痕。
元明就这样看着,眼睛里写着好多情绪,又统统被温柔包裹住。
潮湿的草丛中翻滚着泥土潮湿而苦涩的气息,元明没有多说什么,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伸出手来,同流合污的跟池浅勾了一下:“嗯。”
“阿元你真好!”池浅开心,扯着跟元明勾在一起的手指晃了两下。
她杏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喜不自胜的,好像因为有了这个约定,时今澜下一秒就能站起来似的。
而另一个池浅却并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
她看着被元明握在手里的镯子,好像有些明白自己的镯子是怎么到主系统手里的了。
如果元明真的是主系统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主系统要在这个小世界里担任这么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连主角都不是。
甚至只是一个在故事里被一笔带过的边缘人物。
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目的。
.
关于元明的身份目的,池浅没能思考出个原委。
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好消息的。
谢天谢地,尽管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来,时今澜并没有什么内伤,都是些皮肉伤。
腿也没断,手也没折,昏迷单纯就是体力不支,要不是有池浅那杯奶茶的糖分顶着,怕是更糟。
池清衍给时今澜清创治疗,池浅跟元明就在一旁打下手。
阿宁请的医生还没有调来,她们三人组就已经提前处理完了。
病舍不适合时今澜休息,池浅刚将时今澜安置回她的房间,就隔着窗看到院子里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人。
虽然没有白大褂加持,但池浅还是下意识的产生幻觉。
幻视她大学去偷听医学科的讲座,隔着窗户看到的专家大拿们。
而现在这些专家大拿被阿宁礼待有加的请到自己房间,跟池清衍一起,分析起时今澜的病情。
这些人是各有各的见解,都一针见血。
池浅跟元明坐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倒是池清衍不紧不慢,每句话都说的关键。
所以尽管这么多大佬在场,最后还是池清衍作为主治医生拍板。
——去参市,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医院里,给时今澜的腿做手术,术后中医辅佐治疗。
池浅是对这个结果很是意外。
毕竟这个事件她经历过,而她经历的版本是时今澜留了在海岛,完全由池清衍的中医治疗。
没有做手术,没有伤筋动骨一百天,遭一场大罪,时今澜自己就在某一天顺利的站了起来。
池浅不知道系统是不是会在故事发展后吸取教训,推算出更合理的故事发展。
但她知道回忆不是未来,她没办法改变,时今澜不可避免的要经历这场手术。而她能做的,就是守在时今澜床边,在她每一次昏睡后,等她醒过来。
这一天注定是兵荒马乱的,圆月挂在窗前好一阵,才等来池浅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
只是尽管家里下午乱糟糟的,人来人往,依旧没有打扰到时今澜的清梦,她还睡着,鸦羽般的眼睫铺散在眼下,好似一双浓密的扇子。
月夜寂寂,池浅的胆子也藏匿在黑暗中,大了几分。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侧过身,偷偷瞧着熟睡的时今澜,眼睛蘸着月光做墨水,勾着过这人的脸颊五官。
时今澜有着很精致的眉眼,月光半拢过去,将她的五官一半隐匿在阴影中,显得轮廓立体。
那细腻的肌肤透着未曾被日光摧残的白皙,若是能在苍白中透出一点红润就更好了。
就在这场偷偷的描绘中,一双眼睛好似画龙点睛般出现在了画布上。
原本熟睡中的人突然醒了,黑瞳落着月光,眼神清明,也透着冷意。
池浅登时就愣住了。
她根本就没做时今澜会醒的准备,眼神肆无忌惮的,被时今澜抓了个正着。
而就在她心中打鼓,觉得完蛋了的时候,时今澜平静又有些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几点了。”
倦倦之中,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释放。
池浅忙打开手机,给时今澜精准的报时:“十一点二十了。”
听到这个时间,时今澜稍阖了下眼,思量着,说道:“我睡了很久。”
“嗯。”池浅点头,主动又体贴的替时今澜补上她昏迷时落下的事情:“今天下午家里来了很多医生,他们跟爷爷一起会诊,计划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去参市的那个第一人民医院,先给你把腿治好,然后在慢慢调理你身体内的毒素。”
时今澜听到这话,轻垂了下眼,好像是在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是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没什么好说的,遵从医嘱就是了。
倒是跟前这个人。
时今澜没有下午那些人来人往的记忆,在醒来看到池浅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是池浅穿过茂密的葎草丛,奔向自己。
葎草上都是细密的刺,勾过人的皮肤就要划下一道痕迹。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淡声询问道:“那你呢?”
这人有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压迫感,平静的注视着池浅。
池浅意识到时今澜这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得有些意外:“我啊……”
她不太想让时今澜知道自己受了什么伤,声音很是轻松的表示:“我什么事都没有,皮糙肉厚的,能跑能跳。”
可时今澜明显是不相信池浅这个回答的。
月光越过薄透的窗帘落进卧室,时今澜的视线顺着池浅的眼睛滑下了她的手臂。
隐隐的,有一道道红色结痂的划伤透过昏暗,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么瞧着,时今澜的视线蓦地停了一下。
她敏锐的察觉到池浅空荡荡的手腕,道:“你手上的镯子怎么没有了?”
比关心自己还要让池浅意外的,是时今澜会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只戴着个镯子。
说实话就是池浅自己,要不是刚刚那时的自己将镯子取下来,她都没注意到这点。
而比起被葎草划得身上都是红痕,镯子这件事,池浅更不想让时今澜知道。
她刚听到这人这么问,就很不自然的把左手手腕往里收了收,含含糊糊道:“啊……不想带了,收起来了。”
时今澜不信:“丢了?”
“不是。”池浅连忙否认。
这人的这个反应不像是假的,时今澜看的清楚,心里却更加疑惑。
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个镯子对池浅很重要,所以也对她说:“不要为了不值得事情弄丢了它。”
池浅听到这话,却很是不认同。
或许这时的她,跟海啸中给时今澜带上镯子的自己是一种心情。
她看着时今澜的眼睛,倔强的表示:“值不值得,也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时今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引来池浅这样强硬的不满,有点意外,又有点愉悦。
愉悦这个人也并非是逆来顺受,也有自己的脾气,鲜活的比自己更像一个人。
这么想着,时今澜便淡声说了句“抱歉”,道:“是我多事了。”
相处这么些天了,池浅还没听过时今澜说这样的话。
她有点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凶了,吞吞吐吐的跟时今澜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时今澜闻言重新枕了枕脑袋下的枕头,影子在墙上放大了一圈,好似朝池浅凑近了几分。
清淡的气味比月光洁净,池浅瞧着扑簌簌落过来的声音,眼睛一眨一眨,哑了:“我……”
心脏开始乱糟糟的跳,好像快要不是她自己的。
池浅哪里受得了时今澜这样有意无意的撩拨,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忙推脱:“时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不然明天起晚了,爷爷要骂我的。”
池浅说着就背过了身去,要截断跟时今澜的聊天。
可时今澜明显不想结束这场聊天。
她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臂,一下便扣住了池浅的肩膀:“再陪我一会。”
咚!咚!咚!
池浅心都快跳出喉咙了。
然后她耳后就传来一声更轻的温吞气流:“明天我会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