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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开始的开始

山林间, 群鸟乍起。

干枯的树枝抖落了一地的雪,新雪铺成一片平整,印下一枚一枚的脚印, 却是毫无秩序可言的混乱。

可失去秩序的又何止几个脚印。

时今澜踉跄着从断坡上追下来, 厚重的大衣压的她步子沉重, 雪水没过她的脚踝, 濡湿了她的鞋袜, 长发交织在她的视线, 拨开又重新滑落, 狼狈不堪。

时今澜心乱极了,她想冬日里大家穿的都很厚重, 情况可能不会是那样糟糕。

她就这样大步大步的追着滚落下去的痕迹往下走, 冬日脆弱的枯枝随着这些痕迹纵横一路, 划过她的手臂与腿, 哪里管抬起的手臂被那根断枝划过,尖锐的石块在她裙摆处勾破了一个大口子。

那脸颊上被划破的口子早已在冷风中结痂,却还是有新的血滴落。

一滴一滴, 坠在白雪中,融化,晕染,连成了一条鲜红色的路径。

时今澜不敢想,可脑袋里不断是池浅坠落下去的身影。

她轻的就好像是一片羽毛, 时今澜来不及伸手, 她就已经被风吹走了。

冬日的冷气倒涌进时今澜的喉咙,铁锈的味道堵塞住了她的喉咙。

她沿着断枝雪痕追了好久, 才终于在坡底看到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时今澜的脚好似定住了,剧烈运动过的心脏骤然紧缩。

那苍白的唇瓣好似落着只蝴蝶, 微弱的翕动半晌,才终于唤出一个名字:“阿,浅……”

这声音没有一点平静,细碎的搀着无数抖动。

池浅听到有人在叫她,那熟悉的声音让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在痛。

没有血液外流,只是呼吸困难,气若游丝。

“阿……澜。”

听到池浅这声回应,时今澜吊着的心忽的就安稳了一秒。

她终于有了勇气走过去,将池浅从地上背起来,再回首就看到了那个要杀自己的女人。

——她不巧的撞在了离池浅只有几步距离的石头上,已经死了。

“阿浅,坚持一下。”时今澜不允许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池浅身上,一步一顿的踩着堆积在这处的石子,走向溪流划开的平坦。

“从这下去就到山脚下了,我背你。”时今澜判断着溪水的方向,让池浅升起活着的希望。

可池浅却觉得没必要了。

她的身体她清楚,生命流逝的声音清晰的划在她耳边,好像这溪水,无法遏制的流淌下去。

只是她现在已经没力气说这句话了,也来不及了。

时今澜背起她的动作利落飞快,又或许是她对时间的感知变迟钝了。

无力支撑起身体的腿悬在半空中,池浅靠着时今澜的后背,心里还念着她刚好不久的腿:“阿澜,你的腿……”

山林吸纳着四周传来的声音,将池浅微弱的声音弱化再弱化。

明明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的声音,时今澜听着却好似心口被拧了一把。

这个笨蛋能不能给自己考虑一下。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自己。

为什么就不能为她自己喊一声疼呢?

时今澜拧眉,回应着池浅的担心:“我的腿没事,你放心。”

可她说池浅的时候,怎么没想自己呢?

她就这样背着池浅,腿都在打颤。

可那又怎样?

她不能倒下,她一定要带池浅出去。

时今澜紧咬着牙,鼻腔里翻涌着剧烈而急促的呼吸。

她紧绷着视线注视着前路,托着池浅的手臂细碎的抖动着,不仔细看也不会让人察觉到。

可池浅却贴在时今澜的耳边,对她又道:“阿澜……别勉强。”

“没有勉强。”时今澜再次否定,压低的声音好似淡定的沉静,实际上却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克制,“我背得动你,可以把你带回去。”

她感觉得到池浅不想拖累自己,她前所未有的厌恶这样的善良,不惜为此恐吓身后这个本就脆弱不堪的人:“我们这就回家了,你要坚持住,不然老先生会给你熬很苦很苦的药。”

听到这句话,池浅的脸上果然掀起了一层褶皱。

她慢慢腾腾的皱起眉头,脑袋里还有点理智存在,跟时今澜辩驳道:“可是……就算是回去了,我……依旧要喝很苦……很苦的药。”

时今澜不然:“我会给你说情的,我也会给你偷偷放些甘草,不会苦的。”

可这个方子在池浅这里并不起作用,她意识有些混乱,记忆也在乱窜,记起来的记不起来的都洒在脑袋里,摸起一个说一个:“爷爷说过……良药苦口,好喝的不是……药,是……毒。”

听到池浅的反驳,时今澜也不恼。

她很勉强的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鼓励池浅:“你看看你,这不还有力气跟我反驳嘛。我们再说些别的吧,好不好。”

“别的……”池浅重复着时今澜的要求,她感觉自己脑袋对时今澜的话感知的越来越模糊,零散的跳着关键词,在脑袋里迟钝反应。

“我……我喜欢你。”

丰盈的唇流失了温度,凉薄的贴在时今澜的耳廓。

池浅的声音小到了极点,好似在诉说少女的秘密,含羞切切。

这句话她还从没有跟时今澜正式的说过。

纵然她们接过吻,也一起看过了烟花,可池浅还是怕时今澜不清楚。

也怕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都说人在离世前说的话对方会记一辈子。

池浅卑劣的想要在时今澜的心里占据一方空间,大也好小也好,她不想让她忘了她。

而在时今澜听到这句话后,泪水快控制不住了。

明明只是一句微弱的告白,却好似一只弓弩射出的箭,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

她紧绷着下颚,滚了下喉咙,强装镇定的回应着池浅:“嗯,我知道。还有吗?”

可这个回应不是池浅想要的。

她微弱的用手敲敲时今澜的肩膀,反抗道:“你,你不应该回应我……”

“回应你什么?”时今澜接着反问。

“回,回应我……你也喜欢我……”池浅一句一顿,心脏顿顿的跳着。

“是啊,我喜欢你。”时今澜承认了。

她沿着溪流往下走,地上的影子斜斜的没入水面。

她看着水影中池浅满意,亦或者无力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接着表示:“你要是睡着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池浅听着又皱起了眉头,挣扎着要重新再睁开眼:“你怎么这样……狡诈。”

“无奸不商啊。”时今澜带着点笑意,温柔平静的回应池浅。

而池浅听到这句话,好像被提醒了什么,对时今澜问道:“阿澜……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时今澜如实点头,恨意早在她从断坡上下来的一路蔓延向深渊,“这次回去,我会把他们连根拔起的。”

时今澜要向时承复仇,而池浅在乎的却是别的:“那你要保重自己……你脾胃弱,要,要记得……按时吃饭……”

时今澜听着,目光顿了一下。

她不会遂池浅此刻的愿的,也要求她道:“你得盯着我。”

“你是小……孩子吗?都,都成年人了还要人盯着。”池浅有些嗔怪,扣在时今澜肩上的下巴碾对着她的骨头了一下。

可这动作实在是太轻了,时今澜甚至感觉不到痛。

她眼里泪水打着一个转,偏执的要求池浅:“需要的,你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谁……会,会陪谁走到最后的……”

生命流逝的声音越来越大,风声四起。

池浅快要听不到时今澜的声音了,她挣扎着回应着时今澜,想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即使这些日亲眼看着她处理事务,八风不动,有条不紊,池浅还是对时今澜不放心。

一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杀手,池浅就觉得时今澜的世界根本算不上安全。

忧虑绵长,难以消解。

池浅抓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叮嘱时今澜:“阿澜,不要回头,你的脚下是一条我们,我们都无法触碰到的路。”

“不要让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握在手里……你回去,回去才能安全……我才,才能放心……”

拼尽全力的说出这些话,池浅感觉自己积攒的力量一下都消逝了。

那贴在时今澜耳后声音忽的就断了,连带着时今澜的心都停下了。

“阿浅……阿浅!”

时今澜声音里缠满了颤抖,重复的喊着池浅的名字。

冷风卷过她的眼眶,鼻尖,涂满了红意。

而她面色惨白。

“……阿浅,阿浅不可以……阿浅……”

时今澜无法能接受池浅就这样消逝在她的背后,不停地不停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阿澜。”

而终于是,池浅又一次充好了能量,靠着她的肩膀回应了她。

“我送你的花……你喜欢吗?”池浅轻声问道。

“喜欢。”时今澜点头。

“我给你准备的……话梅干,你,你喜欢吗?”池浅又接着问道。

“喜欢。”时今澜依旧点头。

“那我呢?”带着些紧张,小心,池浅问起了自己。

这件事明明刚刚自己就跟她说过了,可她还是问了自己。

时今澜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睫无法控制的眨动,亦或者说颤动起来,声音卡在喉咙,说出来的哽咽:“最喜欢了。”

“哈。”

轻促着,池浅贴在时今澜耳边笑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沉,她紧抓着还活着的感觉,贪婪的嗅着时今澜脖颈间的香气与温度:“阿澜,别不喜欢我。”

这句应和着刚刚时今澜说“你要是睡着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时今澜心口咚的一下,听着耳边池浅的气息越来越弱,直到某一瞬,池浅的头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浅……”

“阿浅——!!”

时今澜拼命的摇晃着背后背着的人,可池浅再也没有了回应。

她们的第一相遇,是她背着她,走了一路。

她们的最后离别,是她背着她,走了一路。

枝杈交错着挡在空中,世界好像一瞬间腐败成了永无边际的寒冬。

时今澜不信池浅已经离开了,只一昧的沿着溪流往外走着,看着视线前遮挡的枯枝被拨开,远处的海终于露出来出去。

寒冬依旧,可海面平静,太阳高挂在天空之上。

一切都还是平常的样子,船只停靠游离,大家各有各的忙碌,人们照样为生活奔波,疲惫而鲜活。

只有这个从深林中走出来的人,永失所爱。

生命的消失并没有让这场回忆结束,池浅就近近的站在时今澜身边,看着她背着自己。

明明她跟时今澜是这样的近在咫尺,她却连一句安慰都说不了,时今澜的肩上落着枝杈剥落的雪,池浅伸出手去,也触碰不到她。

她不是这个时间里的池浅。

代替不了她的爱人,也无法为她掸去雪尘。

心口酸涩肿胀,没有边际的痛苦忽的朝池浅涌来。

有那么一瞬间,池浅好似联通了此刻时今澜的记忆。

她不是时今澜,没办法在她的记忆里停留,画面飞速过着。

葬礼,归家,夺权,时今澜带着十三回去,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时承绝望自杀,所有参与今天这场谋杀的人,都被时今澜逼入了绝路。

可这一切发生都太快了,池浅都感觉不到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无边的痛苦缠绕着她。

亦或者,这就是自己走后时今澜的感受。

自她走后,时今澜的一生阴鸷而暴戾,疯狂而潦草。

在还没有到碰到男女主的时候,她替池浅报完了仇,只是还差最后一项。

剧烈的亮光吞噬过池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块礁石上。

那是她等待与时今澜相遇时,站过的那块礁石。

这一年,海岛的冬季漫长无际。

海面飘着雪花,没有灯光作配,一切看上去无声且死寂。

海浪慢慢的冲刷上岸边,没有风暴的暴戾,只是乘着雪花,将静谧环抱住这个夜晚。

池浅还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远远的在沙滩上就看到了一个人。

那纤长而瘦削的身影好似一柄青竹,积雪压不过她的腰肢,却又好像随时都会将她压倒。

池浅一眼就认出了时今澜的身影,兴奋的要朝她走去。

可她却是被固定在了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海浪再次冲上岸边,没过了人纤细的脚踝。

不是海浪变得剧烈了,而是时今澜正慢慢的走着,走入海中,走入这漫长的夜晚。

“文中时今澜最后回到了海岛,从当初宿主捡到她的沙滩,走进了海里。”

十三的话回荡在池浅的耳边。

那一早写入书中的命运,提前降临在了时今澜的身上。

分不清是先有的这本书,还是先有的她这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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