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好多事的开始, 好像都不需要漫长的心理准备。
在说出这句话前,池浅好像还是在纠结时今澜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只是寄居在过去的自己身上,而现在她轻而易举的就消化了这个问题, 矛头直指事情的重心。
如果说在系统的那半年, 她天天跟宋唐混在一起, 还能用酒精囫囵过日。
可现在她重新回到时今澜身边, 就没有办法回避, 过去的那个自己在执行任务时, 真的是没有倾注一点感情吗?
当时今澜的舌尖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齿关, 鼻息摩挲而过的温热铺满了熟稔。
有些东西就算是不记得了,可反应没有办法骗人。
池浅无法说服自己, 她就是一个冷心肠的骗子。
这个不是她在撇清责任, 而是这个她的自我认知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十三听到池浅这句话, 眼睛里满是诧异, 接着便是兴奋:【宿主,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池浅点了下头。
她想起昨天时今澜在她耳边低低呜咽的声音,辗转缠绵, 合上了她记忆里并未有过的画面。
温泉的潮湿气远比夏日的温度灼人,时今澜殷红着瞳子。
明明是自己在她身下,可那副表情却好似被自己掌控着,手指吻过唇瓣,一下啊一下啊的拨弄。
可这种事情池浅怎么会跟第二个人说。
她的占有欲无端的对提出这个问题的十三竖了层敌意, 只笼统道:【我的脑袋里最近总会出现一些我记忆里没有的画面。】
这么说着, 池浅就看向了十三,她看着它刚才的反应, 觉得这只统是知道些什么的:【这不是我的错觉,对吗?】
【不是的。】十三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 【那就是宿主之前跟时今澜经历的事情。】
它一直都在纠结该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池浅。
本来觉得任务结束,池浅也不会回去,忘记了对她是件好事,却没想到时今澜的执念如此之深。
或许它的宿主跟时今澜就是天生一对。
无论池浅怎样忘记了她们之间的事情,她跟时今澜还会重逢。
十三搜罗着自己当时的记忆,跟池浅复盘:【您还记得不记得当初您刚做完任务,您问我可不可以回去看一看?】
池浅还记得,但是:【我从主系统那里回来后,我就不想了。】
她若有所思,从十三的反应看出了什么:【但,我对时今澜的感情绝对没有我这半年来表现出的这样平静对吗?】
【对。】十三点头。
听到这个答案,池浅兀的落了下肩膀。
向来是旁观者清,原来她是真的忘了。
池浅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对时今澜说的那句“她会子孙满堂”有多么的刺耳。
明明这句话过去了很久,却像是一只徘徊的飞箭,穿过时今澜的胸膛,绕了一圈回来,又刺过了说出这句话的人。
池浅很沉的抽吸了一口气,她迫切的想跟十三求证,求证时今澜压着自己的肩膀,逼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当时的我爱她吗?】
十三听到这个问题,眨了眨眼。
它好像沉默了好久,又好像只有一秒,接着便摇了下头。
池浅心登时漏跳了一拍:【我不爱她?】
【不是的。】十三忙否定,【人类的感情判断太过复杂,而当时宿主对时今澜的感情也远比我经手的所有宿主都要复杂。】
十三越说,声音越小。
它多想跟池浅说一句,她是爱她的。
可程序设定,让它只能对宿主说实话。
系统不应该有情绪,更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干涉影响宿主,程序判断不出来的答案,不能称之为答案,它们也不能说出口。
可为什么呢?
人类的情感判定究竟是依靠什么?
为什么旁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却要被一次次验证。
她们到最后都没有等来第二次考验。
早在第一次的命运对她们的考验时,她们的故事就被迫画上了句号。
十三眉头紧皱着,身上的毛似乎因为电流快速飞动炸了起来。
池浅是真的害怕十三像之前那两次似的,程序崩溃,忙伸过手去摸了摸它桃子大的脑袋:“好了好了别想了,可能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
可池浅没搞明白的又何止是“她爱不爱时今澜”。
她看着自己拂过十三的手,翻过来,又覆过去,目光晦涩:“就像我这具身体。”
“十三,你不觉得奇怪吗?”池浅讲,“我的任务都完成这么久了,为什么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我本来的样子?”
“我都在系统内部呆了半年多了,就算是排查问题,也应该排查出来了吧?”
话题被转移,十三陷入混乱的程序也暂时被搁置。
它回想起自己之前汇报工作的事情,也觉得奇怪:【这个问题我每周周报都会写,可每次我去系统内部汇报的时候,这个报错都在,显示在被专人处理中,但是这个专人的编号我始终都没有查到它,也一直没办法直接去找它。】
这种连系统都捉摸不透的事情,透着一种诡异。
池浅听着不由得打了个颤,还有点害怕:“怎么这么诡异。”
【是啊,很诡异,系统内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十三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灵异事件,单纯的就是苦恼。
只是接下来它就被池浅的话吓到了。
“十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可能,不是我。”
池浅神思莫测的讲着,眼睛里的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十三看着池浅,有点被绕进去,身上的毛毛又炸了起来:【宿主,我别吓我啊,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呢?】
“你不是说系统为了减轻运行负荷,我现在的身世用的是我原世界的吗?”池浅解释,“可是上次我回公司,我发现我好像并不会编程。”
【怎么会这样?】又是一个奇怪的点被摆了上来,十三诧异。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池浅摊手,“你能不能去系统内部帮我查一下,我到底是谁。你们系统应该有每个任务者的资料吧?”
【有的。】十三点头,包在它身上,【现任任务者档案处的系统是我学姐,我跟她很熟。】
池浅难得在自己一系列疑问中听到一个能落实的答案,不由得感慨:“豁,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人脉?”
十三也对自己能帮池浅解决问题感到骄傲,昂起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喵~(当然了。)”
抽丝剥茧的,池浅将心里的疑惑一件件缕开,接着注意力便落在了重头上。
她抬起左手,将手腕上的那只银镯子摆在了她跟十三之间:“然后就是这个镯子。”
她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刚才是为了让十三不要混乱才打了差,现下又把刚刚临时结束的话题拿了起来:“我是从主系统那里回来才失去了之前那些记忆的。你的主系统大人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这样做的。”
【其实,我也有这个感觉。】十三附和。
“那我们就来试试吧。”池浅说着就将右手伸向了靠在她手腕上的这只镯子。
日光批落进室内,在银镯上折出一抹刺眼的光亮。
十三端坐着的身姿立刻紧张起来,明明它也不知道这只镯子有什么危险,但它猫科动物的那种警觉令它感到不安:【宿主,您想干什么?】
“主系统当时就给了我这个。”池浅视线深深,注视着手腕上的这只陌生又熟悉的镯子,“它绝对有问题。”
池浅说着,右手便握住了这只精巧的镯子。
银亮的光穿过她的指缝,池浅心脏在跳动,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被释放出来,蠢蠢欲动,又被另一股力量拼命打压。
它们恐吓着她,诱惑着她,要她放弃。
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做任务,回去系统,她还是可以咸鱼的泡在宋唐的酒吧里,拿着大把积分,不为生计发愁。
可是这样池浅梦寐以求的生活,她却突然不想要了。
这镯子下的是她很重要的东西,她不想丢掉,遗忘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尤其是这并非是她本愿。
池浅很早就想说了,凭什么,凭什么她们的生存命运都在这该死的破系统手里,她们不是玩意儿,时今澜可以做到的,她也不是没可能做不到。
“吱——!!”
就在镯子脱离池浅手腕,卡在她手掌最宽处的时候,一道尖锐的电流声划过空中。
“喵——!”十三顿时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池浅则感觉自己的手指穿过好多电流。
这远不是接吻的那种温和,凌厉残忍的像是要将池浅指腹下的神经抽出来一样。
【检测到任务者破坏行为,贰级惩罚启动,计时开始:9:59:59。】
“什么?”
系统生冷的通知声赫然响起,没有预告,没有提醒,直接对池浅使与了惩罚。
池浅根本没预料到只是拽下一个小小的镯子会引发这样的后果,她甚至没想到这件事会被系统发现。
她之所以敢这样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今澜说她屏蔽了系统,而事实上,十三这个系统也的确联系不上她了。
难道这个镯子并非与系统内部联系,而是内置了这么一个应急装置,就是为了不让她摘下来?
为什么?
主系统至于这样防着她吗?
盛夏的午后,日光之下铺满了闷热。
蝉鸣带着穿透玻璃般的力量直刺进客厅,池浅心底蓦地升起一阵恶寒。
还有局促。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被不断压缩,池浅一下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她张合滚动的喉咙像是破烂的风箱,发出一阵一阵难捱的声响。
这破系统惩罚专挑人软肋下手,池浅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层一层的被打薄,久违的窒息感支配着她的意识。
十分钟,前所未有的漫长。
【宿主!】
十三立刻反应过来,池浅这是哮喘病发作了。
它顿时冲过去想帮池浅,却被电流猛地打了出去。
这简直跟之前那次一模一样,它被系统强行打开了屏蔽,根本碰不到池浅。
“十分钟……我……我不会死的。十分钟后我,我还是一条好……好汉!”池浅看着守在自己旁边心急如焚的猫咪,摊落在地上的手虚弱的动了一下,好想去安抚一下十三。
可她根本做不到。
系统给她的惩罚让她近乎快要窒息。
十三绕在池浅身边转来转去,喵喵的叫声很是焦急。
这么些年十三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它的系统内部规定,可这一刻它真的好恨这些该死的规定。
既然系统要求它们无条件地尊敬守护宿主们的生命,为什么又这样肆意捏着她们脆弱地方下手,毫无尊敬。
它救不了池浅,它只能找人求救。
可它该找谁,这个被孤立的小岛……
十三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它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时今澜。
这个人是撕开世界运行规律的人,是小世界乃至系统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更重要的是,上一次,也是她救了她的宿主。
十三并不知道时今澜在哪里,可它能感受到这个人离她们不远。
那种昨天一直压制着它的恐怖磁场就在这座庄园徘徊,以时今澜为中心,向外扩散着。
十三眉头紧着,小小的一只猫球绷紧了身子。
电流不断穿进十三的躯壳,像是要将它从这具不属于它的身体中剥离开。
可十三依旧置若罔闻,努力的寻找着,靠近着,它本性让它规避的危险。
【主人!救救阿浅!】
猫咪幼态的声音同凄厉的寒风混合在一起,正在书房开视频会的时今澜突然停住了笔。
她莫名对这道声音有一种熟悉感,心口跳的厉害,就好像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池浅第五次停止自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