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乍时骤起, 吹得树枝纷动。
日光与绿叶交织,拨动的影子掀起一片水波涟漪,是在山洞, 又好像是在海底。
池浅对着时今澜笑着, 弯起的眼尾抹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发丝凌乱, 一道透着瓷质的粉白色自下颚到脖颈延伸, 没入在衣衫空荡的胸口。
这人白的太干净, 又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妖冶。
时今澜被她身上的热气一扑, 心跳的扑通扑通, 快要乱了节奏。
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知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告诉自己,她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远处风声喧嚣, 催的草芽从春日的土壤里冒出来。
时今澜自诩冷静, 哪怕是最极端的突发事件都没有被打破过,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颗渺小不能再渺小的石子, 将她千里冰封的世界凿开了一个口子。
日光晒进山洞,明晃晃的铺在时今澜的身上。
燥热的感觉令人不悦。
“唔。”
时今澜眼神愈发深沉,兀的却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 砸得她肩头一沉。
那烧得滚烫的额头燃烧在她轻薄的衣料上,时今澜转过头去,就看到没了自己搭话的池浅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时今澜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她明明都跟她说了不能睡, 却还是这样睡着了。
她抬起手来,想无情的把她喊醒。
可池浅砸下来的脸在这个时候从她肩头滚了一下, 侧枕着,长睫低垂, 红扑扑的小脸挤压在一起,盈着丝肉感。
时今澜真的很瘦,肩头上也没有多少肉。
但池浅就是枕得很安稳,炽热的呼吸均匀的吐出呼进,唇瓣微张,透着层湿润。
树影如水,在山洞里铺着粼粼波光。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的唇,刚刚喂她吃药的手指轻捻在一起。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温软的触感,记忆里她好像也碰过。
但应该不是手指。
那是什么?
.
月上梢头,入夜的山涧弥漫着静谧。
虫豸的鸣叫与流淌的河水交相呼应,世界寂静而安逸。
池浅睡了一觉,懵懵懂懂的听着虫鸣清醒了过来。
她脑袋还有些迷茫,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自己就算是睡着了也没有十三说的那样严重。
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甚至感觉睡了一觉比白天的时候精神要好很多。
切,什么健康预警,一点都不灵。
池浅正得意的要跟十三吐槽,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手臂没放在自己的身侧,反而好像是搭在了个什么东西上,夜风温凉,她的手臂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昏暗中,池浅睁开了眼睛。
月光顺着垂下的树影漏进山洞,将靠在她身旁的时今澜的脸照的明亮。
夭寿了,她竟然跟时今澜紧挨着睡觉。
自己的脑袋就贴靠在时今澜的肩膀上,瘦削的锁骨盛着捧月光,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池浅呼吸猛地一滞,生怕惊醒时今澜。
而时今澜好像睡得比她要熟些,平静的睡眼轻阖,浓而密的眼睫像是一把细密的刷子,柔软的在她脸上铺着一层温和平静,没有丝毫要醒的痕迹。
虫鸣声中,火焰在静默燃烧着。
浓郁的黑色中掺杂着金光跳跃,像是给时今澜的身上披了一层星空。
池浅想时今澜是配得上星月与她作配的。
思绪纷飞,池浅的视线默默下移。
然后她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臂搭着的不是别的,而是时今澜,甚至说,她这个姿势不应该是搭着,而是环着。
她以拥抱玩偶的姿势,环着时今澜的腰!
池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睛不住的眨巴眨巴。
她尝试把手收回去,却发现被时今澜放置的手臂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夜晚安静的连人的呼吸都分外明显,她怕自己的动作会把时今澜吵醒,干脆不动了。
内心抓狂万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感觉时今澜会讨厌我了。】
【不一定哦~】十三幽幽的飘了出来。
池浅觉得它语气怪里怪气的,不由得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语气?】
【是时今澜主动跟宿主靠在一起,抱着宿主睡觉的。】
十三兴奋的说着,甚至还贴心的在池浅脑海里播放了她昏睡过去的画面。
明亮日光下,池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头栽到时今澜的肩膀上。
正当她紧张时今澜会不会冒火的时候,她沉默的眉眼似乎柔了一瞬,接着就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摆弄了会儿手机,就也自己躺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今澜双腿行动不便,她们挨得很近。
池浅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息,微微掀起时今澜脸侧的碎发,春风几许,撩过时今澜的长发,也搭在池浅的身上。
午间日光和煦,尘埃在空气中静默浮动。
她们相拥而眠,以天为盖地为床。
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池浅都不敢相信脑海里的是现实画面:【为,为什么啊……】
【可能时今澜怕宿主更严重吧,毕竟宿主刚刚不是睡着,而是高烧烧昏了过去。】十三解释。
那机械的声音充满了理性,一下就将池浅乱跳的心压下去了几分。
她心里有些恍然,脑海里的画面似乎因此合理了下来,但更多的,是她莫名的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些失落。
可是十三说的有道理,又有哪里觉得遗憾呢?
她不应该这样的。
池浅感觉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仗,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腿。
可遭殃的还是她这个主人。
这种感觉让池浅觉得很是不舒服。
高烧带来的浑噩感被它引了出来,盘踞在池浅的身体里,扩散,膨胀。
【十三……我想再睡会。】池浅声音低低的。
她感觉自己还有点困,亦或者也有些想逃避现实的心理。
【宿主可以睡了,您现在睡觉不会向刚才那样危险了。】十三查看着池浅的健康监控。
得到了这个许可,池浅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她眼皮开始打架,沉沉的,又合上了。
而这个时候的池浅还不知道,时今澜向来是最会权衡利弊,保全自己的人。
能让时今澜主动下场这滩也随时可能让她自己生病的浑水,已经是罕见的事情。
……
上学的时候池浅听她的室友说过,睡前多思,梦里就会混乱。
她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梦里面迷迷糊糊,她好像听得到有人喊她“小姐”。
可她是什么小姐呢?
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小姐,只有可怜人。
池浅浑浑噩噩,眼睛动了动,始终还是没有睁开,被梦境吞噬着往更深度的睡眠睡去。
可她不知道,这不是她的梦。
她们得救了。
夜色如墨,乌云堆在天空中,遮住了星星。
而漆黑的陆地上有星光闪烁,长灯挥舞在密林丛植的山涧,人的脚步声与呼唤声越靠越近,储备粮警惕的竖起了它的耳朵。
“小姐!”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举着手电筒走了过来,直直的将灯光扫向山洞。
光略过时今澜的眼睛,她轻皱了下眉,接着不紧不慢的坐了起来。
远处灯光摇晃,她看到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道道她所熟悉的人影。
她的人带着池清衍他们来了。
为首的是时今澜的特助,她看到时今澜的身影立刻跑了过去。
灯照着她的脸,那冷静沉稳的眼睛慢慢发红起来:“小姐,你怎么样?”
“无事。”时今澜淡声摇头。
她接着看向迈着步子快走过来的池清衍,对他道:“老先生,池浅发烧了。”
“什么!”池清衍脸上的表情更加紧张起来,忙走到池浅身旁,看着发烧烧的面色异常的人,“浅浅。浅浅。”
而池浅已经是烧的昏昏沉沉的。
过高的温度让她分不清睡梦跟现实,沉沉的陷在梦魇里,听到池清衍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
“小姐,你有没有事啊。”特助看着池浅的状态,更紧张起时今澜来。
时今澜依旧摇头,提醒她:“这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对,我们得赶紧回去。”池清衍抱着陷入昏迷的池浅,着急表示。
“好。”特助点头,起身对外面的停着的几人挥了下手。
池清衍年事已高,池浅被时今澜身边的保镖接过。
他紧急给池浅扎了一针,接着也顾不得跟时今澜客气道谢,便先一步带着人朝来时的路走出去。
时今澜的长发忽的被带起来,夜风吹拂而过。
凉意将原本停在身边的温热撤去,她看着池浅被人带走的背影,视线在越来越远的光亮中听了很久。
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膨胀。
好像有什么东西绕过她的指尖,又丝毫不做停留的撤去。
就在这时,她的特助做好了部署,又重新走了过来:“小姐,我背您出去吧。”
时今澜不动声色的敛了自己的思绪,点了下头:“好。”
新生出来的青草被人的脚步碾过,发出喑哑的簌簌声。
时今澜被特助背着走出了山洞,视线停留,鬼使神差的又回头朝那山洞看去。
枝叶摇晃着洞口月光,人影来来往往,将着抹月光搅碎。
特助带来的人正在抹去这里有人停留的痕迹,草床、花环、伤痕累累的车子……都被装进了破烂的袋子里。
无形的好像有一只白板刷,一下一下的擦过白班,将这几天的痕迹统统抹去。
时今澜低垂下眼睫,目光藏在黑暗里,晦涩不明。
而接着,她就顿了一下。
远处被掩藏在草堆里的储备粮的笼子不小心被来人踢了一脚,可怜的小兔子受到了惊吓,在忽然闪过的强光照射下瑟瑟发抖,黑乎乎的毛都炸了起来。
“阿宁。”
忽的,时今澜喊了她的特助一声。
那冷淡的声音依旧如常,阿宁也恭敬的回应:“小姐。”
“把那只兔子抓回来。”时今澜道。
“兔子?”阿宁怔了一下,接着顺着时今澜的指使朝山洞看去。
储备粮的黑色在黑暗中实在很难抓到,分辨了好久,阿宁才借着周围处理痕迹的人的灯光,看到了被车框倒扣囚禁的兔子。
她定睛看着那个瑟缩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对时今澜的这个命令不明所以。
在她看来时今澜不应该会对这种东西产生什么兴趣才对,而且:“小姐,那只兔子又瘦又小,抓回去养不活的吧,或许把它放了,这个地方可能更适合它……”
而时今澜坚持。
她目光冷静的,克制的看着储备粮,在光的暗影下,又装着没有人可以反抗的偏执:“我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