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 朝太阳落下的方向驶去。
漫长的旅途冲淡了所有人的兴奋,机舱内保持着低频的声音,头等舱更是针落可闻。
完成了手头的工作, 时今澜给自己盖上了一条毯子。
越是时间紧密, 她就越需要充沛的精力, 她控制着自己的疲惫, 在合眼的时候悉数散发出来。
只是睡着后的梦, 却是她无法控制的。
寂静的世界吹来了阵阵冷风, 昏暗中有茂密的树叶在摇晃。
时今澜又梦到了那天, 她跟着那只三花猫,跑到了悬崖上, 看着池浅要从悬崖上跳下去。
千千万万次, 时今澜都拼尽全力的跑过去。
她已经快忘记了自己当时在左腿处的伤口, 只感觉自己每跑一步都无比艰难, 腿也不受控制,有一次甚至没有赶上池浅跳下去的身影。
她跟她失之交臂。
甚至都没来得及听到她喊自己的那声“阿澜”。
凌晨的夜风合着朝阳,凛冽的刮在时今澜的脸上。
无论是多少次, 她都无法适应空落了的手,她趴伏在地上,心脏受着挤压,近乎叫她整个人都被撕裂开。
没有办法纾解,也无处纾解。
哪怕后来时今澜用同样的手段逼迫时承从悬崖上跳下去, 那看向海水里的眼睛也只是铺着层漆黑的冷然, 没有一丝释然。
她被永远的困在了海岛的那处悬崖。
好像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每一次都握不住她注定下坠的巨石。
“!”
倏的一下, 时今澜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她垂在毯子上的手紧紧攥着,挤压的惨白的指甲像是快要被嵌进肉里去。
昏暗里看不清, 她散落在额前的长发下铺着一层冷汗。
那素日里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骄傲此刻握落满了失意,那是她吃过最惨痛的一次失败,可笑的将百分之零点零一当做希望。
“飞机就要降落了,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
安静无声中,空姐的提示声响起。
高跟鞋落在铺着地毯的过道,踏出轻微的脚步声。
时今澜听着这声音,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情绪收敛,目光沉沉。
窗外重叠而至的云铺着层厚重,没有那么容易散去。
时今澜看起来没有异样,可心脏还在不安稳的跳动。
既然她说她自由了。
可为什么又回来了?
她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了吗?
时今澜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机,望向窗外逐渐下降的高度。
时间在她这里突然间过的慢了起来,她手指点在屏幕上,一下一下,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嘟嘟嘟——”
“我告诉你,别逼我在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扇你!”
落地后,时今澜接着就给池浅打电话去了。
却不想刚接通,映入耳边的就是这人不耐烦的一句恐吓。
也不知道谁惹到她了,一双眼睛瞪得凶巴巴的,偏圆的眼睛向上挑着,真有些恶犬的模样。
而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一通发作的的笨蛋作风,也还是过去那副样子。
时今澜瞧着池浅的这幅样子,心突然踏实了。
她微微扬起嘴角,深深的望着屏幕那边的人,笑道:“阿浅认为的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是我家吗?”
午后的日头比正午还要要命,忽的一下灼下来,蝉鸣紧接着便拉长了。
那尖锐的叫声穿透树枝林叶,让池浅一下觉得周围突然好热。
她从没觉得有人可以笑得这样好看。
那清冷的眼睛微微扬起,笑是从瞳子里带出来的,混合着叫人捉摸不透的阴鸷,在这一瞬充满了蛊惑。
池浅好想听到了什么被击中的声音,接着就对自己误伤的时今澜赶紧道歉澄清:“不是的阿澜,我不是对你。”
“那阿浅是对谁呢?”时今澜依旧笑着,单手托着下巴的样子,像是在认真倾听池浅的烦恼,“谁惹你不高兴了?”
“就是公司的一些事情。”池浅含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时今澜说,“没事啦,后天就能解决啦。”
“阿浅自己可以解决吗?”时今澜接着问道。
“我……”池浅犹豫的看着时今澜,看着眼前现摆着的这位可求助的大佬。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担心自己开口,时今澜会觉得自己没用,或者麻烦。
系统给她提供的这张跟过去一模一样的脸就是让她仗着时今澜对“自己”的喜欢为所欲为。
可她不想。
手机这边她没有规矩的坐在草坪上,而时今澜位于移动的车内,明亮的光线洒在她身上,给她披上一层天然的矜贵。
她们相隔万里,又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而池浅心里莫名有份蠢蠢欲动。
竟也奢望,能有一天跟时今澜并肩而立。
“说一下你对这件事现在的认识吧。”时今澜主动开口询问。
池浅没想时今澜会主动问,临时组织起了语言:“他们,他们说我泄露了源代码,也是从我电脑找到的痕迹,但是我的程序我自己都有标记,一般来说我都是用……”
说到这里,池浅突然顿了一下。
她眼睛里铺这片茫然,很突然发现她过去的工作内容,她说不上来。
明明这是她过去经历的事情,可她却好像对此并不熟悉,她被人人夸奖业务能力超强,却突然对自己的工作细节一处都说不上来。
就好像这只是一个设定。
怎么回事……
她就是程序员啊,她做了好几年这份工作,怎么会想不起自己写的程序。
“不要自证。”
时今澜对池浅的话轻摇了下头,拉回了池浅的思绪。
“你有想过这件事最大受益者是谁吗?”时今澜引导。
“我知道!”
像是抓住了证明自己在原世界存在的证据,池浅立刻点头。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类似犬类求夸奖的期待,对时今澜说:“我刚才仔细想过了,应该是我们隔壁组的那个项目经理,叫张垚,他跟我们组是竞争关系,只要我们经理下去了,他就能升。”
只是池浅的说着说着,神色就落了下来。
她从储备粮口中揪了一颗草,一边戳,一边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就算知道了是他,我也没办法入侵他的电脑。”
而时今澜神色未变,眼尾幽幽扬起一抹笑意:“你当初不就是想要知道是谁害你的吗?”
池浅听着,眼神猛地一顿。
屏幕那端女人幽幽笑着的瞳子漆黑而深邃,让人有一种什么都会被她看透的感觉。
时今澜已经不懈的找着机会试探自己,要自己承认。
可她真的不是过去的池浅了。
可她究竟是谁。
“卡了。”时今澜目光深邃,看着屏幕那头好久没动的池浅,平淡的出声提醒。
“啊?”
池浅晃了下神,接着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个把刚才时今澜的问题含糊过去的机会,忙点头:“是啊,你刚才说的话,我都没有听清呢。”
这么说着,屏幕中人的笑就明晃晃的跃然而上。
有点狡黠,有点得意,但还是侥幸更多一点。
时今澜不做声的瞧着,对池浅道:“后天我到家,你要出来迎接我吗?”
“你这么快就回来吗?”池浅对时今澜行程的紧凑感到诧异。
时今澜没有正面回答,只淡声反问:“不想我这么早?”
池浅的确是有点这种想法,她跟时今澜相处很有压力。
不过时今澜早点回来她也踏实,万一后天谈判不顺利,时今澜回来了看不到她,说不定还能亲自出手捞她一把。
她今天都把自己卖给时今澜了,偷偷抱一下她的大腿怎么了。
这么想着,池浅便点了下头,眼神坚定:“哪有!我知道了,我到时候一定会出门迎接您的,时……阿澜。”
又是这个称呼,时今澜听着轻轻的笑了一下。
阿宁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这几年来第一次笑了这么多次的时今澜,眼里欣慰又担忧。
她看着不远处就要到的地方,给时今澜打了下手势示意。
时今澜第一次感觉从机场出来的路这样短,轻垂了下眼表示知道,对那边的池浅道:“我这边还有点事情,先不和你多聊了。”
“好。”池浅点头,准备挂断电话。
而时今澜并没有那样着急。
光影剥落在她的瞳子里,她看向池浅的眼睛有些恋恋不舍,临了还对她叮嘱了一句:“记得把我的电话存好,下次视讯的时候我不希望被殃及无辜。”
池浅脸一臊,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知道了。”
喷泉向空中洒去粼粼波光,车子缓缓驶入一幢建筑。
时今澜看了眼外面的风景,接着扣掉了跟池浅的视讯。
门廊上已经有人在等,为首的是一个金发男人。
那微卷的长发扫过肩膀,典型的法国男人模样,明明是副西装革履严肃的模样,高挑的身形却站并不端正。
他看起来很期待这次时今澜的到来,远远的看见时今澜的车过来,就冲她招了下手。
甚至时今澜的车子停下了,还越过保镖侍者,亲自过来给她开门:“你可算来了,lan。”
这人的中文勉强还算不错,伸手悬在门框上待时今澜出来,嘴巴不闲着:“上次你看好的那个酒庄我可给你特意留着了,这次来可要好好住几天。”
时今澜闻言眼睛里带上了几分抱歉,驳了他的盛情邀请:“抱歉了,这次办完事情我就要回去了。”
“why!”男人明显难以置信,甚至很不情愿,“上次你就没有答应,这次我都给你把你最喜欢的东西准备好了,哪怕多住一天呢!”
“抱歉。”时今澜依旧没有同意,她垂首从车里走出来,不紧不慢的看向男人,“我看中了一只兔子,就快被人吃掉了。”
“什么兔子,很珍贵吗?”男人不解。
他跟时今澜是在一场慈善拍卖会认识的。
当时他想将时今澜看中的珠宝献给她,跟阿宁对飙了起来,抬到最后,他以超十倍的价格拿到了珠宝,却不想他父亲把他痛骂了一顿。
时今澜从来都不会接受别人的殷勤,尤其是男人。
他从这位美丽的东方女人手里得到了珠宝,好意没示成,反而让他的家族企业随后损失了一笔大单。
在他看来,想要跟时今澜抢东西,无异于求死。
更何况时今澜想要的东西,应该被人捧着送到她面前才对。
这么想着,男人就跟在时今澜的身边,为她献上他的牧场:“不过如果昂贵的话,我们家其实也有一片牧场,如果时小姐想要,我可以为您培育。”
“或许,您可以告诉我您的竞争对手,我来帮您解决。”男人实在是想要讨时今澜的好,只是可惜一开始就没明白时今澜话里的意思。
而时今澜轻笑一声,淡声道:“不必。”
被喷泉晕染开的日光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时今澜眉眼微微弯起,眼神透着层幽幽的笑意,贪婪而富有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