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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机给小茹。”郭金猊说。
“同志!能不能帮帮忙,是她姐姐,她情绪不稳定,跟她说几句!”历中行将手机递给滞留室外的民警,那位刚要拒绝,一旁的老民警拍拍他的肩膀,接过手机进去了。
李茹僵着脸,低头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倔强的植物,然而她的泪腺并不为本人意志所左右,两行涓涓细流正源源不断地淌下脸颊。
她眼神发木地接过电话,举到耳畔。
“小茹,有我们呢。”
可只等对面一句话出口,她的表情便动了。眉目皱缩成一团,双肩陡然坍塌,支撑不住般将手肘抵在膝上,脸埋入臂弯,终于低低哭出了声。
“金猊姐……我不知道他胆子这么大……金猊姐!我,我只是,不想给老师添麻烦……我还是,还是做错了!都是我不敢……我还把队里的相机摔坏了……姐……我以为忍忍就过去了……我当时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才能……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会……他,他……死了吗?我杀人了吗?我……”她看着手中干涸的血,衣服上的暗红,颤抖起来。
“小茹!绝对没有!”那边一直听着,直到这时,一声断叱。
“你吓傻了。你历老师说了,送走的时候那人意识清醒,还知道骂人喊疼,只不过是出血多,看着吓人!”郭金猊口吻笃定,不容置疑,“第一,我和你老师还有考古队,哪个都不怕事!什么叫麻烦?你别搁那儿当外人!第二,你犯哪门子错了?放屁!不敢是人之常情,防卫是天经地义!第三,相机坏了算个鸟事儿,姐送你们队百八十部!”
李茹被她骂得嚎啕大哭。老民警在旁看得直皱眉。
电话那头有轻柔的呼吸,等她哭,陪她哭,远在天涯却又近在咫尺。
她们共同一轮月亮,用不同的脸孔面对着相同的夜晚,这荆棘密布的夜晚兜头笼罩了女性几千年,她们逐渐学会在长夜里点燃篝火,彼此依偎取暖。她们同呼吸,共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弱,郭金猊话锋一转,嗓音沉缓、温柔:“小茹,在家你有父母,出门在外,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不是什么野草野花儿,你有老师,有朋友,有志同道合的同事,有一整支队伍,你不是一个人。相信你老师,相信我们,没事儿的,小case。你保护了自己,特别了不起。最难的你自己挡了,接下来都不算事儿,来什么,我们就接着。”
“……金猊姐,我这情况,是不是,得打官司了?”李茹还抽噎着,但已冷静下来,问。
“看验伤情况。打就打。”郭金猊说,“他猥亵在先,你是正当防卫。”
“小茹,别怕。借你我的獠牙,”她郑重而肃穆,隔着无线电波,如有千军万马,列阵以待,“咱们咬死他!”
夜色低垂,街灯如流矢,姚江的座驾在光色绚烂的柏油马路上疾驰。
蓝牙连接着手机,秦志成的声音已经在耳朵里嗡了十几分钟:“……我知道,姚总,这些考古的最近让你也头疼得很,万汇这么大的摊子,他们说停就停,现在还没完没了……我寻思着,这次这么大的事儿,刑事案件吧?咱们可以做一做文章,把他们赶走得了。你也省心,我也好交代,C建三局的口碑招牌,不能坏在这么一个小丫头手里啊!方队长这么一伤,也算是为公做贡献了。”
姚江一路听着,不置可否。听他提起方队长,这才问一句:“秦总,没记错的话,当时是你推荐他留下的?”
秦志成一顿,用更轻松的口气道:“对啊!方队是干过考古施工的熟手了,这给他们节省多少时间啊,结果……”
手机一震,有消息进来,他瞥了一眼,Abel说查到了,方是秦的远房亲戚,估计隔太远了,具体关系不清楚,但进C建三局的确过了秦的手,由他授意给安排做了不少大工程才能这么早当施工队长。
消息弹窗自动收起,姚江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嗯,我知道了。”
“行,我马上把验伤结果送到派出所去,不打扰姚总了。”
一直等到通话结束,后座跷着腿的人才慢悠悠道:“我很贵的。”
“我付得起。”姚江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
“哟,今非昔比了啊姚老板。”陆山有些感慨,“这些年你还是头一次找我。她是你什么人啊?”
“朋友的学生。”
“你还有朋友啊?我还以为姚总的朋友现在只有钱。”他故作惊讶。
姚江沉默片刻,道:“不是故意不联系你。”
“行了行了。”陆山突然内疚,急忙截住话头,暗道不该嘴欠这一句,“知道你在国外,时差时差。抱怨一句还不行啊?这么认真做什么。”
姚江程式化地笑了一下,拉起手刹,停车开门。
“到了。”
他走在前面,带陆山进了派出所,说明来意,问到位置,径直往里走,不一会儿便在走廊上看见了对峙中的秦志成和历中行。
历中行脸上的愤怒是冷的。平日里,他不笑的时候眼尾也捎着春风,此刻凝冰千仞,霜寒四月。如果他身后有羽翼,那一定已经展为双戟,大庇一方。
姚江没有为他们二人停留,走过去侧身和民警说话。随后滞留室再度打开,他把身后的陆山让进去——
“李茹,这是陆律师,他为你辩护。”
门外的秦总霍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