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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没闹钟,历中行的生物钟还是准时撬起意识。意识在空中扑几个跟头,与睡前的记忆相撞,发出刺目的白光,揭开眼皮。
乍一眼,没看见人,迷迷糊糊吓一跳,还以为昨晚是美梦一场。赤脚开门走到客厅,桌上有早餐,姚江正面朝他低头等微波炉停转,他走上去,拨一下这人前襟第二颗纽扣处的衣料,看见那个章才松了口气。
姚江睫宇微抬,瞧他一下,桃花眼眯起来,好整以暇等他检查完了,戏谑道:“怎么?历教授丢的是金姚江,还是银姚江?这一个是你的吗?”
“嗯。”历中行含笑垂眼,搂他的腰。身材真好,肌肉硬紧又有弹性,合该纣王不早朝。
“确定吗?这个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姚江还不松口。
“当然。”历中行抬手一点他锁骨,像一位人民教师熟稔已极地指出例文中的高光处,自信得云淡风轻,“这不是写着我的名儿?”
姚江从锁骨中央的指尖落点一路麻痒到小腹,忍耐不得,想着既然将自己放他这里存了无期,便顺理成章从人嘴里狠讨了几口利息。
没亲太久,赶他回去穿鞋。
历中行穿了鞋回来坐下,微波炉正好到时间,姚江却没把东西拿上餐桌,装进袋子去换皮鞋,“我吃过了,去趟公司。你慢慢吃,趁这机会休息一下。要出门的话一会儿我回来开车送你。”
“那是什么?”历中行好奇。
姚江回过头笑了笑,“昨晚的剩菜,顺道帮你喂狗。”
“那俩小家伙你也有安排啊。我不在队里也不会饿着它们的。”
“其实是我的习惯。”姚江说。
历中行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习惯”指什么——八年过去,姚江还是不习惯浪费粮食。
第一次他请客吃饭,最后打包的做派就和他的身份略有违和,替人解决剩下的半块糕点也逾越社交距离。当时,自己不知道他曾在宁省扶贫和农科院的背景,还为此纳闷了一下,只不过这等小节转头就忘。
历中行恍悟,紧接着说:“我在家,你留给我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
姚江换好了鞋,返身过来拎袋子,噙着笑俯身吻一下他额头未消的淤痕,走了。
哪能让他吃剩菜。
历中行听懂了这个吻。压低一边眉毛自言自语,“我又不比你金贵……”你可以吃,我也可以啊。
吃过早饭,他用姚江给的平板登微信。认识的同行大多数早知道黎永济的事,有来问打人视频的,但还算友好,没有什么人妄下判断直接开骂。他点掉好友申请那一栏的红点,关闭通过手机号加好友的权限,然后问了一下队里的情况。还好,焦点在他个人,李茹和考古队未被波及。
打算放下平板时,想起一个人,好友列表里搜出他名字,没说什么,转过去100块钱。
然后跟姚江打招呼:我去看看老师,不用送,下午就回了。
严廉到他快出门的时候才回:可以啊,追到了?我就说他不直吧!
又说:历中行,你可真……那啥。
行:?
严廉:真可爱。
历中行脸一黑,正犹豫要不要把他删了,这条火速撤回,改成了:真实在。
严廉:隔这么十万八千里的,我又不认识那位,你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赌赢了啊。
他收了转账,又转回来199块,备注“随份子”,说:交个朋友吧,这回认真的。
历中行脸色这才好转,没收他的钱,只笑笑说:严博士,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发个消息就行。
言下之意,交朋友可以,有事您吱声,没事就少撩闲吧。
严廉心思活络,无疑是听懂了,但皮痒,这人太正经,他觉得好玩:家里那位看得这么紧哪?虽说他不直,但你俩看起来撞号啊,没想到真成了……能不能透露一下谁上谁下?
行:无可奉告。
严廉的好奇心来去如风,见人这么斩钉截铁,只好道:嗐,行吧。勘探这块儿什么时候要我出力你就说。
历中行回了个抱拳的emoji表情,撂下平板出门。
毕峰轩顶层的综合娱乐室,斯诺克球台,红球已经清空。
白球击出,姚江收杆起身,一记清脆的碰撞,蓝球落袋。
侍者将蓝球取出归位。
Baron走过来,手搭上Abel的肩,对方立刻会意,将球杆让了出来。老爷子身形胖大,足有一米九,行动却并不迟滞拙重,他抱臂看姚江的第二杆。
不紧不慢,黄球落袋,2分。
绿球被带到,从洞沿轻轻弹开。
姚江注视了一会儿母球和桌面,弯腰迅速出杆,绿球、咖啡球接连落袋,7分。第三杆蓝球不进。
加上姚江此前清掉了最后一颗1分的红球,本轮共15分。
Baron约姚江一早见面,人到公司,说在毕峰轩等他。他来了,却只叫Abel同他打斯诺克。
姚江奉陪。第一遭,出于对吴东云父亲的尊重;第二遭,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
眼见Abel败局已定,倒准备来力挽狂澜。
姚江找不到继续奉陪的理由。手掌微松,球杆擦着虎口滑下,竖直握定前段,展臂交给侍者,“我得去接人了,您慢慢玩。”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Baron倚着球台拄杆而立。
他摆摆手,球杆被接走,侍者开始收拾桌面。
“坐吧。”他脸上不辨喜怒,率先坐到一旁,“看你小子球技不错,好不容易手痒一回。”
“有事请讲。”姚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不端他的碗,不受他管。
“真要接人啊?”老爷子看他不坐,一副讲完事随时走人的样子,不期然露出笑来,脸部的褶皱牵开,故意倚老卖老的气场就分流而散。
姚江点头,抬手拒了侍者端过来的酒杯。
“好,果然是最后都要陪东云坑我一把的小子。”Baron自己喝了口酒,说,“想不想跟着我干?”
姚江说:“我不打算再常驻国外,就不考虑了。”
“那我直说,万汇城的项目,可以冷一冷。”他垂手道,“这次我收了美驰,不是跟自己儿子过不去。”
“我这儿子,风流成性,我清楚。但这次他到京城厮混,我让任齐平去盯着都没盯住。”老爷子淡淡一瞥,似有迁怒之意,“边疆重臣都不抵朝中小吏,更何况铁路局长的千金,是说追就追,说甩就甩的吗?”
“我听说,为了跟他在一起,人家姑娘连自己对朋友放话的承诺也打破了。他倒好,没探到想要的消息,一年半载的样子都不装。我如果不接美驰,这口气就该美驰受着。现在我接了……东云的M&C,还有哪个项目,能出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