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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他把释放过的性器收进裤子,捋一捋衬衫束下去,拉上拉链,扣好皮带,懒洋洋地倚在墙边,看历中行兢兢业业打水收拾洗手台和镜面。反复检查,确认一尘不染,然后插上鼓风机的电源。
历中行回过头来,摸他的脖子,瞧了瞧自己留下的齿印吻痕,有些为难。
“没关系。”姚江说。
他肤色浅,历中行手劲儿大,每次情事激烈,手臂大腿总要被捏出青紫的印子,都一并充作勋章。
圻河边已经零星有了晨练的老人,他们从博物馆出来,穿过沿河的马路,去河边散步。
由修葺整齐的堤岸一径走下去,走入遍布砾石的河岸。黎明水声微白,鸟啼时红时青,在枝间绽开。风从河道梭过,带着凉意,砾石间的车前草和积雪草,在脚底柔软下陷。历中行牵着他,用一种不会打扰任何生灵的声音讲:“哎,博物馆也陪我逛完了,说说吧,这是哪一出啊?”
“我们谁也不只十八岁,你呢,更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姚江,怎么了?嗯?”他用手指勾勾他宽厚的掌心。
“想看看你开心的样子。”姚江望向河水的目光收回,抓住他的手指,“你昨晚在医院睡觉,皱着眉头。”
啊……历中行抬手揉一下眉心,轻叹,“活这么大岁数了,哪能无时无刻都不皱眉头……”他掀起眼皮笑着看他,“姚江,你跟我在一起,我够开心了。昨晚是没梦见你,梦见你,我能笑醒的。”
姚江也被他惹笑,过了一会儿,说,“中行,你能不能,试着依靠我一点?”
“为了这次老师的事?”
“不止。”姚江的嗓音沉下去,“感情上的事,你也从不跟我发脾气。我知道,之前你介意我不跟你讲永宁的事,但最后还是你跟我道歉。你太包容了,中行,我会内疚。”
“我……”历中行停下来,想起上次也是在圻河边,老师跟他说过的话。他抓头发,眉毛拧起来,瞥向姚江,很纠结的模样,然后突然甩开他的手,扬眉斥他,“姚江!你太难搞了!”
可很快又垂下眉梢,仿佛不忍心多演一秒,握住他双手问:“你要我这样跟你发脾气、吵架吗?”
“姚江,你爱听我叫你‘姚哥’,我也愿意在床上叫叫,但那只是,嗯……一点情趣。我愿意配合你,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长辈,我也不是姚淮,更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能用晚辈和女朋友跟你的相处模式要求我,对不对?”历中行双眸莹润,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理解,你没谈过这样的;我跟你在一起之前,也没在下面过。但这跟上下没关系,我们是平辈,又是同性,生理上没有差别,地位也不分什么高低,我怎么对你,就像你当初跟我说的一样,都是从心而行,我很自在。”他松开姚江一只手,继续向前。对自己把人家的话记这么清楚有些赧然,但更多的,还是坦然。
“如果我肯道歉,那就是真心诚意地道歉,不会觉得委屈。如果我不肯,你看上次不就直接说了,也不会委屈自己。本来咱俩在一块儿,你用钱就能解决很多事了,有什么地方能宠宠你,我简直高兴得要命。你不高兴我高兴吗?”
最后简直太绕了,姚江哧地一乐。
“喂!”历中行板起脸。
“我知道了……”姚江把他揽过来,挪了几步,走到堤岸下面半人高的景观石旁边,想了想。
“是我没有经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你宠我,我一定心安理得受着。”姚江低头认错,却又挑眉道,“不过我喜欢你叫‘哥’,不是觉得比你年纪大,高你一头。”
姚江在他颊边吐气,“是喜欢你叫的时候,那种表情。”历中行脖子发僵,睫毛直抖,听见他说,“嗯,跟现在有点像……像我欺负你。”
历中行倏地抬眼一笑,“姚哥是吧?回去干哭你。”
姚江莞尔,大掌移到臀丘,把他往自己身上按,两柄枪压在一起,历中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展开手臂抱住他。
姚江却没有更过分的动作,只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河水如泣如诉,他的爱人没有说话,历中行如有感应,一下子卸下了严阵以待的鳞甲。
“宝贝儿……到底怎么了啊?”他抚着姚江的背,轻声问,“你这么快回来,是不是不顺利?”
姚江环住他的腰,历中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口吻很硬,是这个人的另一面,“我一直有个疑问。吴东云和赵局的女儿分手,赵局长何至于在铁路这么大的事情上公报私仇?为我们一家公司,影响整个河梁。”
“这次去北京见的两位,都算是赵局的‘债主’。但即便他们跟公司——或者说那边的负责人,关系过硬,对这种原本举手之劳的事,却是要么推要么躲。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去了四天才见上一面。”姚江松开他,神色疏淡,腰身向后靠在石上,双手插兜。
“其中一个,不仅是人情债的债主,还跟赵局是远亲。昨天中午,我把他喝倒,掏了点真话出来。”
那老领导脸红脖子粗,摁着他的手讲:听我一句劝,你既然是吴总的人,那甭管找谁,都见不到小赵。
历中行有些心揪——这是破例了。“喝了多少?没难受吗?”
姚江情绪一缓,伸出一条胳膊,重新把他手指握进掌中,“没事。只有喝到别人不敢跟你喝了,才有不喝的权利。是这么过来的。”
低头捏了几下那四个指尖,动作停下,才又讲,“吴东云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赵小姐怀孕了。”
历中行心头一沉。
“人家也不是一般人,不稀罕干奉子成婚的事。吴东云刚走,赵小姐转头就去做了手术。”姚江面色更沉,“不清楚是个人体质还是手术出了意外……她以后很难生育了。”
历中行明白。这根本不是面子上的事儿,是结结实实,落下仇了。
还没完。姚江说,“另外,小祁去打听到了省长那边的另一个原因。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家,看到新闻里对城投债的质询吗?”
“记得。省府办公厅的工作人员说,偿债没问题。”历中行回忆一下,复述了大意,已有预感。
“河梁负债很重,财政已经没钱了。就这么简单。”姚江语带戏谑,但并没有笑。
铁路建设,由地方财政与中央共同出资,自从“铁总”改制,变为“国铁”以来,地方出资比例提高,对河梁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现在的局面,就算挽回了站点,河梁也没钱建。要么只有和国铁谈判,请对方提高出资比例。
不仅要让仇人不使绊子,还要让他多出钱……登天之难也不过如此。
两人都没了言语,沉默半晌,听圻河水声哗哗,过耳冰凉。
忽然,历中行动了动手指,说:“姚江,我也想吃缙坪的桃。”
姚江抬头,淡淡地笑,一如既往,“好。我让姚淮去买,或者,带你回去?”
历中行微微摇头,看着他:“那么好的桃子,要把它卖到河梁来,卖到全国各地去。”
姚江目光变了变。
“如果不是吴东云的人,会不会有希望?”历中行问他。
他无法回答。有吗?有的。那谁去呢?姚江不想……
“让我去。”历中行说,“你忘了,赵小姐是金猊的好朋友。”
他没忘。他知道,代人受过,要受委屈。他知道,历中行和这事没有一毛钱关系。
“放心,我有经验。三号线地铁改线,没听人八卦过吗?”历中行笑眯眯的。
姚江启唇,他将温热的手指贴上去,凑过来说,“嘘——”
他揉揉他的额头,“别皱眉啊……我还会一首山歌,很适合在这儿唱,你听听?”
河风那么长,不断地奔来,远去,在浪尖打滚,在树梢盘桓。绕不开,躲不过。而这一刻,周身的风声水声中,飒飒然闯出顿挫音节,似山门洞开:
“一是我爱刮野鬼好漂流,
二为你唱上曲子解忧愁……”
他的眼神那么亮,像淬火的箭,满弓待放,“三就说天大浪来——”
“不回头。”
历中行拉上他,信步向丰沛的河水走。
字句咬着风,从石缝儿里往外蹦——
“黄河里同龙王爷喝一壶酒!”
太阳在歌声中越升越高。他说,“姚江,乾坤未定,咱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