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9月30日。
一具男尸被发现在酒吧街的小巷中,后脑勺有一处致命碰撞伤,初步认定为酒后失足。
然而经法医检测,死者身上有打斗痕迹,不排除推搡中倒地而亡,深入化验后发现死者曾摄入致幻药物,事件严重性上升。
酒吧街位于城中村,监控稀少,不排除酒后于小巷中交易药物,双方沟通失败导致斗殴。
死者于国内知名医科大学毕业后经营一家私人牙科诊所,属于高收入人才,家境优渥,父亲在退休前是当地重点高中“远财国际高中”的副校长,死者在大学期间曾多次作为志愿者担任学校实习校医,在当时也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表面风光无限的精英医生,背地酗酒嗑药,还因此曝尸小巷,倒也滑稽。
经调查,死者的诊所挂名在一私人医院旗下,经常跟着医院的相关工作人员为远材国际高中的高三学生提供免费的牙齿健康检查服务。
私人医院的院长是死者的恩师,有限的记录中,死者在去酒吧街前曾经去过院长家,调查人员赶到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院长的女儿。
院长女儿娴静优雅,当时正坐在客厅内,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在为她画肖像画。
据悉,院长的女婿是倒插门上位,院长女儿实际上性格非常古怪且强势,争强好胜,就算是家中也要摆满自己的肖像画。
见到调查人员时,院长女儿似乎有些尴尬,匆忙结束了肖像画的绘制工作,并且让年轻画家赶紧走人,仿佛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似的。
调查人员看见了满屋子“出自名家之手”的画像,了然——
这种不上不下的有钱人,最是爱面子。买不起真正的名家画作,就会找一些学习了名家技法的穷画家为自己作画,充作场面。
当然,这些似乎与案件没有关系,调查人员并未多做留心。
与院长表示了来意后,反应较大的竟然是院长女儿,她解释为只是被“吓了一跳”,此处稍有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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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人员来到酒吧街,却遇到了院长家的司机,对方声称是来看看肖像画的进展,这才发现年轻画家的画廊就开在酒吧街当中。
画廊前有一处小院子,花坛里开满了茉莉,很香,馥馥郁郁,挤攘在一起,又热烈又讨喜,开得特别好。
黑色的衬衫,破洞的牛仔裤,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满是斑驳的颜料痕迹,随意地系着,勾勒出青年纤瘦的腰身。
“真好看。”辅警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见年轻画家的第一眼,就不由得赞叹,“画画好看就算了,自己长得也跟画儿似的。”
“过奖。”青年微微一笑,在看过警官证后,十分坦然地将司机和调查人员都迎进了店里面。
和其他籍籍无名的画廊一样,这家并不大的画廊里面几乎都是仿制的名家化作,年轻画家搬了一张三角凳坐在画架的后面,画架上是一副画了一半的向日葵。
前来调查的男警年纪也不大,只是扫视了一眼店里的画作,随后从吧台上的名片盒中拿出一张——
“沈小凤。”他笑笑,“哥们儿,你这名字还挺……算了,挺好听的。”
“唉,我说,你们做艺术的,不是应该弄一个那种,特别有设计感,或者花里胡哨的名片吗?你这就一个黑底白字,是不是单调了一点儿?”
沈小凤虽然长得冷艳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阴暗,但笑起来还算阳光,声音也很清亮:“我们这些没有名气的穷画家,哪里需要这么好的名片,哈哈。”
他这一笑,搭配额前散落的卷发,以及脸上不小心蹭到的颜料,莫名有些反差萌。
女辅警见了,怜爱得不得了,于是打了年轻男警一拳:“人家用什么名片,关你什么事了?——小凤画家,你别理他。”
沈小凤没有说话,只是又笑笑,去给司机找院长女儿要的画。
他的背影也很瘦,和那些在架子上摇摇欲坠显得有些笨重的画板相比,简直就要像纸片一样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兄弟,你得练练了。”见他拿东西有点吃力,男警就要去帮忙。
“不用。”背对着所有人,沈小凤的眼神瞬间冰冷,像个机械的人偶,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储藏室角落的动静,“我自己就可以,谢谢。”
他的嗓音也变得不那么和煦了,还有些颤抖。
年轻男警感觉自己好像被讨厌了,但是又说不上来,挠挠头。
“你看看,又惹人嫌了吧。”女辅警用胳膊捣了捣他,嘲笑道。
将画完好无损地交给司机后,沈小凤又友好地跟女辅警攀谈了一会儿,从画聊到店门口的盆栽。下午的阳光是金色的,映在琥珀色的眼睛里,连男警都忘了自己刚刚不讨好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地插嘴。
漂亮性格友好的人,总是会额外得到很多善意。
“知道了,我会帮你们留意的。”沈小凤指指对面的酒吧,“我晚上会在楼上的窗边画画,如果看见可疑的人,我就打电话给你们。”
说完,他还俏皮地比了个“六”,作出打电话的样子放在耳边。
交代完,男警和女辅警说要回警局作报告,沈小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坐回了画架背后,拿起画笔继续画那张完成了一半的向日葵。
他哼着歌,看上去闲适又活泼,然而等他画完两片花瓣,才停住了笑容。
青年微微垂眸,嘴角还挂着笑,侧耳听着储藏室的动静。
随后,他又哼起歌,慢悠悠地将店门关上,用笨重的长钩将卷闸门拉下,锁好。
“哎呀,真是不巧,差点就被发现了,你说是不是?”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并没有放下长钩,而是提着它,进了储藏室。
刚才还阳光普照的画室瞬间变得阴森,一同冷下来的还有沈小凤的表情。
“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难道你很想被发现吗?”
金属的长钩在光水泥地面上划出痕迹,叮叮当当的,青年走到了储藏室的门口。
啪嗒,关上了门。
无边的黑暗和无边的寂静中,传来一声细弱的痛苦的叫声,不大,很快就被黑暗吞没了。
——
“好,咔!”
林北恩看着监视器里沈小凤最后走进储藏室的那个眼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调整一下状态,这条过!”
听到这个消息,几个场务和摄影师竟然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过了?
还是一条过!
为了展现画室环境的逼仄和烘托诡异的气氛,林北恩用了晃动镜头的方式来切换场景,从一行人进店开始就用了一镜到底的形式拍摄。
饰演警官和司机的演员还好一些,毕竟情绪波动没有那么大——可因为司机提前来取画、差点被撞破杀人现场的沈小凤,从紧张到舒展,再到阴翳的情绪变化,如果演员演技不过关,是很难在短短的镜头前一次性完全表达出来,还转换得那么自然的。
但就算是这么有难度的场面,也一条过了。
还是开机到现在的第一次一条过!
“我说错了,”之前说开机没有一条过很不吉利的摄影师咂咂嘴,“这可是今天最难的一条了,连这都能过,那这电视剧将来肯定关关难过关关过!”
“虽然不知道关关难过好不好,但是关关过这个真不错!”饰演年轻男警的是今年在影帝争锋中惜败江焕诚的新锐演员刘去桦,他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而后又对着从储藏室一脸杀意出来的青年竖起大拇指,“傅栖眠,你这演技是真不错——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大傻春,你吓着人家了!”女辅警的演员程泷玉,也是新晋流量小花,做事跟女辅警一样,大大咧咧,麻利,心肠也很好。
她重重锤了刘去桦一拳,随后示意几个人站远些。
剧组的人跟着她的眼神抬头,发现远处的楼顶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一闪一闪。
这东西,对于刘去桦和程泷玉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一看就知道是代拍。
“他们这摄像头质量真好啊,隔那么远都能拍清楚。”刘去桦大手一挥,带着程泷玉和傅栖眠就往有遮挡的地方走,“走走走,兄弟你现在可是咱们剧组的‘秘密武器’,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了。”
说完,林北恩也示意了一个保镖去看看那代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的,江哥,我知道了。”演员休息的地方,薛付之还在跟江焕诚打电话,刘去桦的嗓门儿大,一时间棚子里吵吵嚷嚷的。
另一边的江焕诚原本兴致不高,接到薛付之的电话后,发现又是找他诉苦的,有些不耐烦——本来没有从傅家手上抢下项目他就很烦了,加上薛家那边突然小气起来,合作的时候抠抠搜搜,这两天他都没有时间跑通告,一门心思都在做生意上。
可当他发现听筒中传来一个熟悉而轻浅的笑声时,心里便像是被小狐狸咬了一口,咬出一个小小的窟窿,阳光从那里透进来,一下子敞亮了。
“你们剧组……人都在?”他没有明说,只是坐在了老板椅上,抓着手里的笔,很不像话地转来转去。
薛付之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见傅栖眠过来了,他有些赌气,就故意提高了音量:“对啊,江哥,剧组的人都在呢——你晚上有空吗?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吧?”
刘去桦和程泷玉都是老油条了,一听就知道薛付之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眼下他们在一个剧组,《疑城之夜》的成功与否也关系到他们的事业,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如果傅栖眠在棚子里跟薛付之吵起来,被代拍拍到,必然又要引起腥风血雨。
这对他们也是不利的。
程泷玉本来想把傅栖眠拉开一点,却没想到傅栖眠先远离了,去找化妆师给他补妆。
这倒是让她和刘去桦有点意外了。
他们两个人在此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傅栖眠,倒是跟薛付之有些往来,本来觉得薛付之虽然善良可爱但是有点难缠,还害怕傅栖眠跟薛付之打起来连累自己呢。
没想到傅栖眠反而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同样的,见傅栖眠走开,薛付之也有点不痛快,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江哥,你说好不好嘛。”
江焕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兴致高涨:“……行啊,我让秘书跟导演联系一下,今晚跟剧组一起吃个晚饭吧。”
本来想着跟江焕诚一起吃晚饭就够了的薛付之,听见江焕诚这话,以为江焕诚要过来给他撑腰,连连点头,小酒窝甜甜地挂在了脸颊上:“好啊好啊!”
虽然已经有了满意的结果,但薛付之还想跟江焕诚说会儿话,他告诉江焕诚,家里的小猫要生崽崽了。
“江哥,你喜欢小猫崽崽吗?”
“小猫?”江焕诚一向是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小东西的,就算是之前去薛付之家,薛付之让他抱抱那只名贵的猫,他也拒绝了。
可现在一提到小猫崽子,他脑海里就全是那天傅栖眠喂猫的场景,嘴角不由得勾起:“大概吧——公司楼下那小三花就不错。”
“公司楼下?”薛付之想了一会儿,连忙纠正江焕诚:“不是啦,不是那只,是我家的猫,她要生小崽崽了……”
他讲起自己家的小猫,眼里满满都是喜欢,声音也不自觉地上扬了些许,连隔壁的补妆棚都能听见。
“薛老师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家里的小猫吧,真有爱心。”一个助理感叹道,“他家的猫猫也是真可爱,听说得十几万一只吧,有钱人的世界……”
“emm……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给程泷玉补妆的化妆师有些欲言又止,“我家宝宝跟他家的品种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不是那么好的赛级品质——怎么说呢,这个品种的猫自己繁育的危险性是很大的,而且母猫会很痛苦,反正我时间一到就带着闺女做了绝育,我可舍不得宝贝受这么大苦。”
“啊这……”程泷玉咂嘴。
“算了算了,不提了,人家有钱,说不定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呢,不提不提。”
傅栖眠闭着眼睛接受补妆,一言不发。
这样的薛付之,他在觉醒的剧情中已经见过一回了。
薛付之是善良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但是这种善良往往又很危险。
比如那只小三花猫和她的妈妈,薛付之给她们取了名字,每天喂养她们,却因为家里有别的昂贵猫咪而拒绝收养她们;然而为了满足他廉价的拯救欲,他又偶尔发挥自以为是的善心,让流浪猫母女停留在这里,舍不得给她们找别的领养人,于是就让她们活在他想起来才会有的善良下。
他喂了,小猫们就饱一顿,那么他不喂的时候呢?
那些在暴雨后失踪的其余小猫,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这个会经常喂她们的善良人呢?是否又会困惑,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宁愿隔三差五来喂他们,也不愿意给她们一个温暖的家?
剧情中,薛付之那只猫因为难产动了手术,他在手术室外心疼得从头哭到尾,可在看见手术台上毛色枯槁又虚脱难看,还大小便失禁的母猫时,却说什么也不肯给她一个安慰的抚摸。
江焕诚怕吓到薛付之,硬着头皮全权负责了这只猫——然而也只是交给了医院来处理,至于养得好不好,是死是活,书中再也没有提起过。
反倒是在江焕诚向薛付之求婚的时候,又重新送了一只一样的猫咪给他,薛付之抚摸着猫毛流泪感动,幸福美满。
“唉,世事难料啊。”化妆师长舒出一口气。
——
开机当天一般不会将时间安排得很紧凑,尤其今天一条过了一场大戏,林北恩很满意,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拍拍手:“OK,收工,大家都辛苦了!”
“好耶!”
给程泷玉化妆的化妆师是早就跟林北恩相熟的,见他这么高兴,打趣道:“你们林导这么开心,想必今晚肯定要请大家吃饭咯?”
指导老师也一拍手:“那可不!今天有赞助的几个老板也会来,你们林导也想着多拉点钱让大家轻松一点呢!”
说到老板,刚刚在人群中还闷闷不乐的薛付之,立刻就高兴了。
酒店离横店并不远,剧组的主创提前到了,不一会儿,几个出赞助的老板也陆陆续续来了。
薛付之显然有些着急,他一直没有落座,就是等着江焕诚过来,跟他坐一起。
“大家稍等一会儿,还有老板没有过来。”林北恩先跟几个老板挨个儿敬了一圈酒,当赔不是。
越等,薛付之反而越有些激动——
因为故事里总说,主角都是要最后一个出场的,江焕诚应该算是这里最年轻有为的赞助商了,到时候一定把那些小配角的金主给比下去!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林北恩安排的服务员往里面看了一眼,示意要等的人来了。
林北恩和几个老板都互换了一下眼神,而后齐齐举杯。
这么大阵仗?
搞得主创们也有点紧张了,都举起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
林北恩第一个笑着迎上去,引进来一个快要有门框那么高的男人。
雕塑一般的眉眼和鼻梁,穿着一眼就很名贵的西装,脖子上的领带是早上傅栖眠看着傅母系好的。
“傅总。”那几个老板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进来的男人并不看他们,而是越过人群,一眼与正在偷吃冷菜的傅栖眠对视。
“看样子,我还是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