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嗡”地一声, 傅栖眠手上瞬间脱力,手机掉落在地板上。
车祸?
什么车祸?
怎么会突然发生车祸?
不是都好好的吗?早上的时候,他还给傅桓烨打好了领带, 傅桓烨还背着家里人, 偷偷亲了他的额头。
余温好像都还在呢。
“……小少爷?”
地上,傅栖眠的手机没有关上, 屏幕先是跟助理还正在通话中。
“……好,我知道了,辛苦助理。”
来不及多想,傅栖眠捡起了手机, 胡乱地揣进了兜里,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他几乎是整个人摔进车后座的,还没有关上门,就开始催促着司机快点走。
车上虽然开着空调, 后面的窗子和换气系统也开着, 但就是有一种没来由的烦闷和燥热笼罩其中, 使空气变得粘稠又胶着。
这让傅栖眠有些窒息和头晕脑胀。
他看着手机,助理的电话从挂断以后, 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不会真的……
——不对不对!
傅栖眠垂首, 看着自己的汗珠滴落在车座上, 眼睛眨都没有眨过一下
不对, 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要冷静。
现在, 还远远没有到剧情中发生车祸的时候, 甚至薛付之还没有跟他的亲生父母相认,是不可能发生车祸的。
可是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 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又被打乱了。
——他的觉醒和行动,促使了一部分剧情的提前,就比如本来应该在冬季举办的音综。
那,会不会,也是因为他的觉醒,那场冬天的车祸,也提前到了现在呢?
会,不会;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在胡思乱想,傅桓烨不会有事;他的想法是对的,傅桓烨真的出了车祸。
一时间,很多很多的声音都出现了,挤在傅栖眠的脑海当中,即便他闭上眼睛,也无法从其中挑选出自己应该相信的那个声音。
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
傅桓烨,不可以有事。
明明,他们才刚刚快要开始新的生活,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傅栖眠就要成功了,他们很快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出车祸……
傅栖眠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在胳膊里,尽管感觉到能够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但他仍然没有抬起头,任由这种窒息感包裹住自己。
很快,就连那些三言两语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一阵耳鸣过后,傅栖眠闭上的双眼中渐渐浮现出一幢冰冷的建筑物。
他死都不会忘记这幢建筑物。
那是剧情中,傅桓烨被火化的地方。
剧情中的傅栖眠,就是在这里,看着傅桓烨的尸体被推进了火化炉,最后变成一个轻飘飘的骨灰罐。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了。
残存的一丝意识告诉他,这是他的幻觉,并不是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关于傅桓烨的生死,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对,就是这样,这里不是现实,傅桓烨还没有离开他。
渐渐地他感觉到幻觉中的自己突然有了实体,随着傅桓烨的遗体离开他的视线,口袋中的手机一阵震动。
消息来自傅桓烨的助理。
[助理]:小少爷,傅总交代我的钱,已经转入您的账户了,他让您省着点花——不要难过。
钱?什么钱?
这一段,原文中应该是没有的。
难道他现在经历的,其实是被作者一笔带过的部分吗?
怎么回事?
他追问助理。
助理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可又没有直接挂掉电话。
“先生,”幻觉中,傅栖眠的声音空灵而颤抖,“……我哥已经没了,有什么事情,你还要瞒着我么?”
过了很久,助理才叹了一口气,挂掉了电话。
随后,他向傅栖眠发来了一条账单。
一目十行地看完,几乎是在目光落在结尾的瞬间,傅栖眠的瞳孔骤然缩小,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呕——”
傅栖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者说,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没有吃东西,只吐出来一团黏腻的胃酸,牙齿被腐蚀得像硬生生拔出来一样钻心地疼。
但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他像疯了一样地冲进建筑物中,拦住了即将被推往火化室的“遗体”。
“先生,请节哀,但是现在我们要……”工作人员挡住他的动作。
“滚开!”
将工作人员一把推开,傅栖眠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盖在遗体上的白布——
白布之下,空空如也。
一个面无表情的假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躺在上面。
傅桓烨,不在。
“呕——”傅栖眠再次控制不住。
可现在,他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了,干呕了几下,最后吐出一团黄绿色的胆汁。
“先生!先生!”工作人员扶住他,“这、这都是傅总吩咐我们的……”
“……哈哈。”
傅栖眠用衣服胡乱地擦干了嘴角,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样的场景。
——怪不得,怪不得遗体告别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一个都不愿意让傅栖眠靠近呢。
因为傅桓烨根本就不在里面。
他在哪呢?
当傅栖眠得知他的死讯,来到殡仪馆的时候,傅桓烨的眼角膜,心脏,各种在车祸中得以保存的器官,全部都连同他的身体的一起分散到了各个医院和黑市当中。
换来了助理打给傅栖眠的那笔钱。
傅家一分钱都没有了,一个人也没有了,助理在最后说,傅桓烨怕傅栖眠没有钱,挺不过来,反正都要死了,就让傅栖眠有点小钱,哪怕紧紧缩缩的,至少也能过一辈子吧。
“不可能!不可能!”傅栖眠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后,不是冰冷的大门,而是无尽的黑暗,他瞬间跌落其中。
随之而来的,是漫无尽头的下坠。
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傅栖眠徒劳地在黑暗中伸出手,拼命地希望能有人拉住他。
——可惜没有。
剧情中的傅栖眠,就是带着这样的绝望,抱着傅桓烨的骨灰罐,从傅氏大楼上一跃而下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根本就不是傅桓烨。
就像一块报废的手表,被人扔掉了,时间也停止了。
不知道跌落了多久,迟迟没有坠地,傅栖眠动了动手指,发现拽住了什么东西。
一张轻薄薄的纸片。
来自,傅桓烨的遗书。
【有些事说来很迟,但不说又稍显遗憾。】
【我爱你。】
这是遗书的最后两句话,傅栖眠从觉醒开始,就一直记到现在。
本来这两句话已经快要被如今的幸福冲淡了,可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
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已久,超过了时间,超过了肉|体,超过了普通人的关系,但是到我死了,才舍得告诉你。
这个世界不知道我爱你,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你又是否会倾心于我呢?
黑暗中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顺着傅栖眠的后背烧了上来,点燃了他手中的那一页纸。
“不,不可以……”
这是傅桓烨最后留给他的东西,火焰每弥漫一寸,都像是在把傅桓烨从他的心里抽离。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
傅栖眠完全疯了,他拼命地用手去握那些灼烧着纸页的火焰,他感觉到了一点疼痛,但是他无所谓。
他知道,傅桓烨经历的,要比他痛一千倍、一万倍。
但无论他怎样努力,火焰还是没有熄灭,一点一点地将字迹吞噬掉了。
“不行……你不能离开我……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
傅栖眠的理智也随着字迹的消失而丧失了,他胡乱地顺着火焰的方向,握住手里的纸——即便已经大部分变成了纸灰,他也还是紧紧握着。
最后,他呆滞片刻,瞳孔颤动两下,将手里还在燃烧的纸灰,连同最后一团火焰一起,塞进了嘴里。
吃掉了。
最后一点傅桓烨存在过的痕迹,被他吃掉了。
他看着空空的掌心,上面连火焰灼烧过的伤痕都没有。
也不疼。
但是纸灰的存在感好像还在,而且还很强烈。
仿佛有生命一样,即便被他吃掉了,也还是在燃烧,顺着他的口腔,喉咙,食管,肺部,一直烧到他的心脏。
心脏里是一片火场。
神经,脉搏,血管,都在烧,烧成一片废墟,就像被烧成了灰的纸一样。
疼,好疼。
巨大的疼痛感立刻涌了上来,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傅栖眠的思维,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把他给撕碎了。
谁来……救救他……救救傅桓烨……
“小少爷!”
一声惊呼打破了被疼痛包围的黑暗,几乎同时,傅栖眠睁开了眼睛。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小少爷,医院到了。”前面的司机被傅栖眠这架势吓了一跳,“您没事吧?我看您刚才一直不答话,就叫了您一声。”
车内的新风系统开着,车窗也开着,凉爽的空气将汗水蒸发掉一点,也让刚刚还沉浸在黑暗中的傅栖眠清醒了半分。
“……没事。”傅栖眠打开车门,猛吸了一口气,“我只是,睡着了,做了个梦而已。”
说完,他就让司机先走了。
——对,只是个梦而已。
他是这样跟司机说的,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现在,已经跟剧情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不是剧情中的世界,而是傅栖眠已经觉醒了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即便是死亡,也不会将傅桓烨从他的生命中剥离。
对,就是这样的。
傅栖眠感觉到自己越走越快,以至于最后渐渐变成了小跑,乃至奔跑的状态。
风从他耳边划过,不及他在梦境中经历的万分之一疼。
他脑子里只有,跑,快点跑,他要见傅桓烨。
医院的附近有个钟楼,悠扬的钟声在整点的时候响起,医院花园中的白鸽被惊动,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
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搀扶着病人走动,傅栖眠飞快地穿梭在他们之间,什么都无暇顾及,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他的腿已经软了,几乎完全是靠着本能在移动。
最终,停在了傅桓烨专用的病房前。
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径直推开了房门,闯入其中——
病房装潢暖意洋洋,窗外有树的枝丫,窗前是色彩温馨的花瓶,里面是傅母最喜欢的花、
傅桓烨穿着病号服,正在跟助理讲话,旁边的沙发上坐着傅父和傅母。
一切,安静,又缓慢。
“小宝,你怎么满身都是汗……”傅母站了起来,看着突然闯入的傅栖眠,拿起了一旁的纸巾,正准备给他擦汗。
还没有等她靠近,傅栖眠的身影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下一秒,她愕然地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圆。
白鸽从窗外飞过,窗帘被风扬起,帘影与枝桠的掩映之下,傅栖眠飞奔到了傅桓烨的床边,一把捧住他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情绪在目光与傅桓烨对上的那一刻,就达到了爆发点。
此刻,傅栖眠什么也不愿意想了,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自己再勇敢一点。
傅桓烨已经向他迈出了很多步,那么他也不必再原地不动。
在傅栖眠吻上来的瞬间,傅桓烨的眸子动了动,随后顺从地圈住他的腰身,加深这个吻。
一时间,病房中只剩下了微妙的呼吸声,和唇齿交叠的摩擦响动。
阳光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光圈,笼罩住这一对璧人的身影,似乎预示着连上帝都在眷顾他们之间的感情。
直到一只鸽子站上了窗台,扑棱扑棱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二人的唇才缓缓分开。
他们的眼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随着眸光一同流转,傅栖眠入神地看着,用拇指摩挲着傅桓烨的脸颊。
热的,甚至比他的体温还要再高一点,眉眼温柔生动。
这里不是梦境,傅桓烨好好地在跟他接吻了。
“怎么了?吓成这样?”傅桓烨笑了笑,亲亲他的鼻尖。
“没……没什么。”傅栖眠胡乱地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一滴眼泪,喃喃道,“助理说你出车祸了,我就……”
听完,傅桓烨向一旁的助理投去一个目光。
“没事的,只是追尾了一下,身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擦伤而已。”傅桓烨将手臂上的伤口展示给傅栖眠看,生怕傅栖眠再被吓到。
结实的小臂上,裹着一块纱布,显然已经上好药了。
“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了吗……”稍稍松了一口气,傅栖眠连声音都软了许多,对着那个处理好的纱布左看右看,又摸摸傅桓烨的身体。
无他,那个梦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们相视笑笑。
“我的天——”
——这时,亲昵的二人才发现,从傅栖眠进来到现在,傅父和傅母都在病房内。
傅父:“……”
傅桓烨:“……”
傅栖眠:“……”
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
傅父傅母眼睛瞪的最大,眼睛盯着病床上的傅桓烨,以及他搂着傅栖眠的那只手。
“所以,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傅母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几乎是第一时间,傅栖眠转了个身,把病床上的傅桓烨护在身后,张开双臂,显然已经下了巨大的决心。
他咬咬牙,看向傅母的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留恋。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是我先喜欢他的!他还在病床上,你们不能打他!要打就打我!”
“我会从傅家净身出户的!但是,我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傅桓烨的感情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话音落下,傅母和傅父的表情中充斥着不解与受伤。
傅栖眠垂了垂眼睛,心中满是纠结。
果然……他还是伤到了家人吗……
如果傅父傅母就此讨厌他,厌恶他,都没关系的,哪怕真的让他净身出户,也无所谓。
只是很舍不得,舍不得那份家庭的温情。
——傅父和傅母都没有说话,仍然是看着他们,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病房中,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傅桓烨很快将傅栖眠的腰搂住,将他往自己的身后带。
“——不,是我。”
他表现得则要平静许多,一字一句。
“是我,先勾|引他的。”
傅栖眠:“!!!”
傅父:“!!!”
傅母先是一愣,跟傅父无措地对视一秒,随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事情,扬起巴掌冲上前。
“——我就知道是你勾|引小宝!我就说你平时不去健身房,在家里弄那么多器材哼哧哼哧练干什么!原来是要勾|引我儿子!”她被傅父拦住了,没有扇到傅桓烨的巴掌,索性就在原地指指点点,“你这个狐狸精!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小宝还是个孩子啊!”
“你居然还能让小宝说出净身出户这种话!你害人不浅!”
傅桓烨:“???”
傅栖眠:“???”
傅栖眠被护在傅桓烨身后,轻轻举起手,想了想,又放下了。
“妈妈骂的是你吗?”他戳戳傅桓烨。
狐狸精?
傅桓烨?
“……是吧。”傅桓烨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挠头。
——究竟谁才是亲生的啊?
算了,好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拉着我干什么?”傅母看向傅父,傅父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不管吗?”
“咳,年轻人,自由恋爱,是很正常的东西。”傅父像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轻轻拍着傅母的肩,安慰她,“往好处想,小宝这下又可以跟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你怎么……”傅母指着他,指了两秒,又看看刚刚哭花脸的傅栖眠,心里顿时一软。
然后开始思考关于“傅栖眠回到傅家户口本”的可行性。
关于傅父的冷静,傅栖眠并不诧异。
凭借前任傅氏掌舵人的洞察力,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之间的端倪。
“妈妈,我们真的是两情相悦的……”见傅母的表情缓和了一点,傅栖眠从傅桓烨的背后探出脑袋,往前挪了挪。
听见“两情相悦”这个词,傅桓烨简直满意得不行,嘴角都勾起来了。。
傅母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晃了晃,砸了一下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傅栖眠有些忐忑。
病房内再次变得安静。
——不会,还是要不同意吧?
傅桓烨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安心。
“你们……”傅母红|唇轻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在场人的心。
傅栖眠和傅桓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判决。
“你们,再亲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