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准备的救护车很快过来, 将薛付之抬上了担架,呜鸣而去,留下彩排舞台上一滩骇人的血迹。
导演立马叫了工作人员, 用潮湿的拖把将舞台打扫干净了。
救护车悠长而急切、又渐渐远去的声音中, 傅栖眠神色如常,平静得诡异。
查赫森和连若都没有去现场, 一直留在休息室里陪着傅栖眠。
薛付之咯血,让他们心中也警铃大作。
“学长……你真的没事吗?连若开了车过来,我们要不也送你去医院看看……”现在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查赫森毫不掩饰脸上担心的神色。
将冰糖雪梨的碗和勺子放在桌子上, 傅栖眠从容地擦了擦嘴:“……不用, 我这一碗里面,除了冰糖雪梨,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碗普通好喝又润喉的冰糖雪梨而已。
“真的吗!”查赫森脸上的担心立马变成了轻松和欣喜,就连连若的神情也稍稍没有那么紧绷了。
看着两个一直为他着想的少年, 傅栖眠眉眼浅笑:“当然是真的。”
他们两个都不过十八|九岁, 心里再成熟, 也没有什么大算计,遇见什么事情, 自然是没有早就已经“死”过一遭的傅栖眠来得从容不迫。
“可是, ”查赫森放低了声音, 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气声说话, “为什么……他会咯血啊?夏盛针对的不是学长你吗?”
擦过嘴的纸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完美地落入垃圾桶中, 傅栖眠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散漫道:“夏盛针对的是我,这没错——但同时, 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也想针对我。”
并且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但不多,想要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最后自己成了别人借来的刀。
查赫森立马想到了这个人是谁:“啊!学长你是说——孙瑜?”
傅栖眠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扫了二人一眼,算是默认。
从团体赛彩排,那些人拉拢查赫森,想从查赫森口中套话开始,傅栖眠的局就已经开始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傅栖眠故意让查赫森和连若在表面上疏远自己,从而使得那些人更加确信自己套出来的话是真实可信的,也就将“傅栖眠和夏盛要联合起来搞垮薛付之”这句话牢牢烙在他们的脑海中。
但实际上,傅栖眠是受害者,夏盛真正要搞垮的,是傅栖眠。
那些人嘴上基本都没有个把门儿,他们知道了,旁边偷听的孙瑜自然也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以为,助理发冰糖雪梨的时候一边发一边看盖子,是为了把动了手脚的那一份给薛付之。
可到手的时候,傅栖眠手上那一份才是下了药的。
“啊!那学长你不还是喝了有毒的冰糖雪梨!快快快!连若!开车送学长去医院!”查赫森听傅栖眠分析到一半,又开始急得团团转。
“笨球,能不能坐下来听完!”连若对着他的脑袋扇了一巴掌,眼睛饶有趣味地看着傅栖眠——他比查赫森要更有心计一些,傅栖眠一说,差不多就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了。
——在那些所谓的“知情|人”眼里,傅栖眠手上的那一份,没毒;薛付之手上的那一份,有毒。
孙瑜想借夏盛的冰糖雪梨搞垮傅栖眠,所以就找人趁着大家都在彩排的时候,将薛付之和傅栖眠的那一份冰糖雪梨调换了。
真正有问题的那份冰糖雪梨,就这样从傅栖眠手上,换到了薛付之手上。
两个想要对傅栖眠下黑手的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全部变成了傅栖眠的棋子。
但也同样的,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只是这个惩罚,就更加不需要脏了傅栖眠这边自己人的手了,有人自会上赶着找他们的麻烦,他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
查赫森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差不多懂了里面大概的意思:“总之,学长没事,对吧?”
“……对。”傅栖眠笑笑。
“呜呼,那太好了,那没事了,哈哈。”查赫森也没心没肺地笑了,打开自己那份冰糖雪梨,大喝了一口,“真好喝,嘿嘿。”
看着这场面,傅栖眠真不知道该说查赫森是性情中人,还是情商低了。
薛付之跟他萍水相逢,人还在救护车上,这会儿估计还在抢救呢,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还蛮地狱的。
“对了,可是学长,他们都说你要和夏盛联合起来搞垮薛付之,现在薛付之真的出事儿了,你会不会被怀疑啊?”查赫森咬下一块梨,嘴里含糊不清。
“我可以帮你找节目组要监控。”连若双手环胸,“就说我的器械被弄坏了,看看是谁进了休息室。”
还没等傅栖眠回答,他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锁屏上显示有人发了消息给他。
来自傅氏的私家侦探。
他看了一眼大概的意思,没有点进去。
“这个嘛……”傅栖眠轻松地笑笑,身体靠在椅背上,“就不用你们小朋友掺和了,我有的是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呢。
两个人都知道傅栖眠心里的想法要比他们能够理解到的深很多,于是便放松下来,不再去多问。
眼看着查赫森已经吃掉了他的那份冰糖雪梨,连若撇了他一眼,将眼前自己的那份往查赫森那里推了推。
“干什么?”查赫森个子很高,手长脚长,饭量自然是也很大,冰糖雪梨的纸质打包碗在他手里就跟醋碟一样,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不爱吃甜的,你吃吧。”连若收回眼神。
“啊?我不,这是你的那份,我不吃。”查赫森露出为难又有点傲娇的表情,“而且你都喝过几勺了,干嘛还要给我吃啊。”
这两个小孩其实都很瘦,查赫森是因为个子高,正在长身体抽条的时候,所以才瘦,实际上浑身都是肌肉;但连若就是单纯的不爱吃东西,又挑食,经常吃饭只吃两三口,又喜欢熬夜写歌,因此连肌肉都没有。
“神经病,那你天天吃我的剩饭干什么?”连若白了他一眼,“给我吃光,再不吃扇你。”
眼看着连若的手就要举起来,查赫森本能地抖三抖,然后快速地拿过连若那份冰糖雪梨,喝了个精光。
见自己那份终于被解决了,连若长舒一口气,支着脑袋,趴在桌面上。
突然,他抬眼,看向傅栖眠:“……你说,夏盛给你下的,是什么药?”
“薛付之刚喝下去就咯血,那我要是加大剂量,是不是就能把查赫森毒哑了?”他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喝掉最后一滴汤汁的查赫森:“……”
查赫森:“现在去洗手间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笨球,我这一份里面又没有下药!”连若最终还是给了他一巴掌。
傅栖眠拿起手机,支起长腿,哼着《饮酒歌》的调调:“应该不是什么猛药。”
原本的剧情中,夏盛的药确实不是什么见效很快的药,但从第一次彩排开始,夏盛就一连请选手们喝了好几天冰糖雪梨和其他炖品,就算是药效再不明显,也能积累很多了。
薛付之彩排咯血,只能说一小半的原因出在夏盛的药上,更多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据他所知,决赛准备阶段的这两个星期里,因为没有了队伍的束缚,薛付之更加没日没夜的练嗓子、接通告,他的声带状态本来就已经是一根紧绷得不能再紧绷的弦了。
夏盛那一碗加了料的冰糖雪梨,只不过是充当了一个拨片,将这跟摇摇欲裂的弦拨动了一下,似的它更快地断裂了而已。
作为天生要靠嗓子吃饭的人,在场的三个人对喉咙咯血的危害都再清楚不过。
好一点的情况,在医院住个个把月,动一场小手术,休息休息,也许就好了。
——但如果休养得不好,在休息期间还要逞能工作,那么薛付之这辈子,怕是再也唱不了歌了。
***
话说到一半,送走了薛付之,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到了休息室。
除了选手们,几个评委也来了,导演和副导紧随其后,说是要在休息室里顺便开一个简短的小会。
傅栖眠淡淡地扫了一眼进来的那些人,他们脸上表情各不一样,真是将众生百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最先进来的就是那几个跟查赫森套话、三言两语得出“傅栖眠要和夏盛联合搞垮薛付之”这个结论的人——傅栖眠姑且把他们归为此次事件最大的功臣。
他们讨论的声音也最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有秘密的“知情|人”,有陌生的选手上前来问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他们还要故作神秘,紧张地摇摇头。
看见傅栖眠的时候,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更加抱团。
其他选手都是惊魂未定,讨论着薛付之是否还能参加几天后的决赛。
孙瑜是最后一个进来的选手,和后脚就跟着其他评委一起进来的夏盛一样,两个人的表情不约而同,但同时也各有各的精彩。
诧异,愕然,一点点恐慌,这些情绪在他们看向安然无恙的傅栖眠时,全部糅合成了不解和困惑。
傅栖眠毫不客气也毫不掩饰地与他们对视,还顺便浅笑着颔首。
——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Surprise!
于是,只轻轻对上目光一眼,这两个人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全部自动撇开了视线。
“今天的事情,大家应该都吓坏了,”导演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显然也有些疲惫,“薛付之选手应该已经到医院了,希望他能够快点痊愈。”
话是这么说,但光是薛付之吐在舞台上的血,少说也得有个一盅,根本就没有可能轻轻松松就治好。
这个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都烂在肚里,没有多说什么。
“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情况一定要通知节目组。”
看样子,在那些不明情况的选手和评委们乃至节目组眼里,这只是一场简单的突发事故。
从进来以后,江焕诚的眼睛就没有从傅栖眠身上离开过,傅栖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有点犯恶心,就拍了拍旁边的连若和查赫森,让他们两个坐在自己前面。
这个简单的小会确实也没有什么营养,无非就是节目组那边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让选手们因为这件事情搞得人心惶惶,影响了最重要的决赛。
每个选手和评委都签了新的保密合同,这件事情,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主动泄露出去。
——其实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一个摆设,如果薛付之那边最终不能参加决赛,他的经纪人肯定要借此机会卖一波惨,博取更大的流量。
但大家还是都签了,毕竟如果事情从别的地方爆出来,谁都怕被指认成大嘴巴。
全程下来,只有一个消息是傅栖眠比较感兴趣的——那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故,彩排要暂停一天,大家可以放假了。
因为要准备彩排和统一练习开场表演,大家都在节目组住了得有小一个星期——当然,除了一些要跑其他通告的人。
这一个星期里面,傅桓烨只来过两次。
节目组人多眼杂,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有摄像头,只能委屈傅大总裁偷晴似的,每回都扮演工作人员进来,最多也就是在个人休息室卿卿我我一番便走了。
连饭都没有一起好好吃过一次。
这几天,傅桓烨明里暗里、线上线下跟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希望哪一天能光明正大探班,然后把傅栖眠接走。
这样的行为或许有点幼稚,但对傅栖眠来讲就刚刚好。
他有些雀跃地给傅桓烨发了消息,准备在摄影棚外面等车来,只是没想到刚走出去,就看见了熟悉的车辆。
傅桓烨来接他了。
熟练地坐在后座上,傅栖眠发现连他最爱吃的甜甜圈都准备好了。
还有一束包装好的鲜花。
——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傅桓烨自己亲手打刺、包装的。
这样的日常,傅栖眠早就见过很多,他既已经习惯傅桓烨恰到好处的贴心,又每次都因为这样日复一日的小惊喜而感到舒心,仿佛新鲜感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后座上除了甜甜圈和鲜花,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大的盒子。
“可以打开看看。”透过后视镜,傅桓烨看出了傅栖眠脸上的好奇,“本来也是跟你有关系的。”
傅打开盒子,傅栖眠倒吸了一口气。
里面装的,是他在《返场青春》里穿的戏服——也就是那套和云城艺高校服很像的戏服。
“这件衣服,你把它带回来干什么。”傅栖眠拿起盒子中的校服外套——为了贴合小恶霸张扬的性格,这套校服被修改得更加贴身,也有别于其他演员的均码。
除了这件外套,戏中的其他衣服都是傅栖眠的私服。
外套是香的,似乎已经被洗过了,很干净。
傅栖眠马上就知道傅桓烨把这件衣服拿来做什么了。
“我之前拍戏,看上过一套西装,后面跟导演要的时候,他说已经被个人买家收走了。”买卖演员穿过的戏服并不是新鲜事,傅栖眠想起自己那些从来没有留下来过的戏服,虽然只是龙套角色,但意外地每次都会被买走 ,“不会都是你干的吧?”
傅桓烨在开车,装作专心的样子,打着方向盘:“……咳。”
——那就是承认了。
“……变态。”
对此,傅栖眠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随着车进入车库,周围一片黑暗,他捏紧了手中的校服外套,思索半秒,随后披在了身上。
里面是短裤和t恤,校服的外套有些长,刚好能够遮住短裤,扣好扣子以后,仿佛下面空空如也一般,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膝盖覆着一层粉嫩的颜色。
——当车内灯亮起后,傅桓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他立刻将内灯关上了。
“咳——学长,这里是哪呀,好黑哦,我有点害怕唉。”青年的声音轻浅地响起。
即便车内环境昏暗,傅桓烨仍然能够一眼看见那双琥珀色狐狸眼睛中闪过的眸光,撩动着他的心思。
隔着车内的座椅,傅栖眠明显感觉到驾驶座上的人呼吸一滞,乱了节奏。
这样的反应让他更加兴奋,表面上却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脱掉了鞋袜,将长腿缩到座椅上,整个人都挤在角落里,无辜又单纯:“……学长,你说话呀。”
“啪”地一声,傅桓烨下车,关上了驾驶座的车门,又打开后座,挤了进去。
傅栖眠缩在另一边的角落,见傅桓烨急火冲冲的样子,还自以为得逞地笑了笑,谁知下一秒便惹火上身,被人抓住了纤细的脚踝,一把拽到了怀里。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学长这么喜欢我吗?”暖流袭遍全身,傅栖眠被拢在男人的身体之下,细细地喘着气,如同一只顽皮又慵懒的狐狸,在人类的怀抱中四处磨蹭,腰肢柔软。
“……当然喜欢。”傅桓烨很明显不太擅长这种没有预告的角色扮演游戏,但似乎又十分乐在其中,勾着傅栖眠面料舒适的短裤,手指探进去,摩挲更深处的皮肤。
对于他有些笨拙的“戏感”,傅栖眠并没有失去耐心,而是试着让他慢慢陷入其中。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纤薄的手指勾起傅桓烨的下巴,自己则抬头与他对视,眼睛紧紧地勾着男人的视线,手指则缓缓下移,从下颌,一直游走到喉结处,搔动神经。
“……可是我要回家了,不能再和学长出来玩了——学长,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语罢,他装模作样就要起身,却在瞬间又被一股强大又温柔的力量按了下去。
傅桓烨垂首,咬着他的耳尖,嗓音低沉:
“……这么小就早恋,你家长知道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仿佛戳中了傅栖眠某一个兴奋点,通过身下人的颤栗,傅桓烨清楚地知道,小狐狸就喜欢这样的。
同样地,傅桓烨也有一种没来由的心跳失常。
不好,似乎解锁了什么不得了的爱好呢。
但好像没有关系,至少他们两个人都很开心,瞳孔对上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喉咙。
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傅栖眠把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脖颈间,另一只手抚向只剩下衬衫的结实后背,低低地笑。
“没关系啊,我家长很开明的,只要成年了就不算早恋。”车内没有灯光,他用鼻尖感受着傅桓烨的发丝,手指缓缓绕起一撮发梢,细细摩挲,“——只要不让我哥哥知道就行。”
“所以,我们以后亲嘴要偷偷的,不被他发现才行哦。”
他眸中水色闪动,勾人的意味十足,又带着挑衅与玩味。
这句话像是撩动了傅桓烨的某一根神经,他猛地抬起头,捏住傅栖眠小巧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唇舌湿润,气息交融,这样的彼此,他们已经不知道深入熟悉了多少次。
但是无论多少次似乎都不太够,每一次重复这样的接吻,都能比之前陷得更深。
舌尖分离,傅桓烨还依依不舍,舔舐着小狐狸湿润的唇瓣,两个人的睫毛都很长,交错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眼眸的翕动。
过了好久,傅桓烨才哑着声音开口:“……好,我们偷偷的,不让你哥知道。”
车库内的灯光全部都熄灭了,黑色的车隐秘在其中,许久都没有下来过人。
***
云城最大的私人病院,傅氏的标志随处可见,私人重症病房外,薛母的身影显得瘦小又单薄。
因为薛付之,她几乎是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皮肤蜡黄而憔悴,如果不是身上那件奢侈品牌的披肩,便一点也看不出从前富太太的样子。
除了因为长时间练习而导致的声带受损和喉咙出血,薛付之的肺部也被感染,又出现了突然的过敏症状,各种问题和并发症掺杂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进了重症监护室。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没有睡觉,把薛鼓鼓放在家里让阿姨照顾,自己则在病房里盯着薛付之,看了一|夜都没合眼。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想到自从那次泥石流后对薛付之无意的疏远;想到了自己在薛付之面前跟傅栖眠谈笑;想到团队赛的时候自己明明在观众席,却没有给薛付之送上肯定……
她开始懊悔,开始自责,一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对薛付之的怠慢和动摇,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怎么能是这种人呢!
薛付之可是和她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她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呢!
洪水般的母爱完全占据了她的大脑,看见病床上安静躺着输液的薛付之,此刻她什么也不想了,她只想要她的之之快点醒来,她要跟她的之之道歉——以后,之之就是她最心爱的宝贝。
她多想现在就冲进病房里,摸着薛付之的头发,对着薛付之的睡脸诉说歉意。
可是医生说,暂时还不能进去,她只能隔着玻璃,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薛付之的身影。
整个私人病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保洁阿姨拿着拖把在打扫卫生,薛不好意思让外人看见自己这么失态的样子,只能掩面,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不容易憋回了泪水,薛母拿开挡住眼睛的手,却发现已经来了好一会儿的保洁阿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离开。
私人病房里面一向是不太会有人随便出入的,就算是保洁来,也会速战速决,以保证不会打扰到病人和家属。
况且,这里也没有那么脏,怎么会打扫这么长时间?
下意识地看向保洁阿姨的方向,薛母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个保洁阿姨,……在哭?
年岁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但保养得明显不是很好,脸上、手上满是皱纹,身材也走样得很厉害,黝黑短粗的手指握着拖把,并没有在拖地,而是一动不动地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薛付之,满眼都是悲伤,仔细看,眼眶中还有泪花。
一个保洁阿姨,怎么会工作做到一半,望着病房里的病人流泪呢?
薛母看着眼前似乎比她还焦心的保洁阿姨,觉得有些奇怪,抬头望向她:“这位阿姨,你在哭什么?”
保洁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被她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随后眼神躲闪,将自己的口罩往上提了提:“哦,我……我就是看这里面的小孩,长的这么好看又乖巧,有点心疼……”
这番话听着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薛母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一个陌生人,真的会对别人家的小孩这么共情吗?
她有些搞不懂,但是看着这个保洁阿姨又很真情实感的样子,也不忍心说什么,便叹了口气:“……唉,是啊,我们家之之,一直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就是性子轴了点,一根筋,所以才弄垮了自己的身体——说起来,也是我们平时太宠着他了,是我们教育的失职……”
听着薛母满满愧疚的语气,保洁阿姨突然就来了精神,抹了一把眼泪:“哎,要我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为了钱弄垮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
“要是我啊,就多给他一点钱,让他不要这么紧绷着自己,就好了。”
这话像是触动了薛母的什么神经,她愣了片刻,接着就长叹一口气:“……这,我也想多给他一点钱才好呢……唉,算了,你一个保洁阿姨,不懂我们家的难处,不好说的。”
“我只希望,他将来能找一个好的依靠,在家里有我跟他爸爸给钱,以后有他爱人给钱,他一辈子不用自己努力,就好了。”
保洁阿姨听了,像是被戳到了心坎上,眼中上一秒还在打转的泪水立马收住,连忙点头:“是,是呀,现在的孩子,不缺钱,就什么都好……”
聊天到一半,那边响起了薛父的声音,保洁阿姨再次将自己的口罩提高了些,拿起了拖把:“那,就这样,我先去忙了,夫人你也不要太难过。”
跟保洁阿姨聊了半天,薛母虽然心中还挂着疑虑,但有个倾诉对象,心里也稍稍缓和了些,优雅地点点头:“嗯,你去忙吧,真是辛苦你陪我这么久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保洁阿姨便逃也似的走了,等她回过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这么着急,走这么快……”她喃喃道。
“跟谁聊天呢?”薛父和江焕诚一起走了过来,“之之好些了没有?”
“……医生说还得静养再观察一段时间,让我们最好不要进去打扰他。”说到这里,薛母又回头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薛付之,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可怜的儿子……”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刚刚保洁阿姨说的那番话。
“孩子他爸,我觉得,之之今天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对他的重视还不够?”她站起身,拉住薛父的胳膊,“不然,这孩子以前好好的,最近怎么这么辛苦,用工作折磨自己?”
“是不是钱不太够了?”
“怎么可能!”薛父倒是表现得没有薛母那么激动,甚至有些冷漠,“平时你在家,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连我们亲生……连薛鼓鼓都比不上他一半受宠!就这,你还觉得我们不够重视他!”
“就怕孩子心里有意见啊!”薛母很着急,仿佛下一秒薛付之就会醒来离他而去,“你说,会不会是之之知道了什么所以才……”
“不可能!”薛父突然开始生气,甩开薛母的手,“再说了,当初也是你……算了,我不多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薛父的这番话像是刺到了薛母的痛点,她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眼泪此刻瞬间决堤,连声音都提高了一倍:“仁至义尽?二十多年了你现在说仁至义尽?孩子给你买东西,给你做饭吃的时候,你不也很开心吗?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心狠吗?”
“我不管,他就是我亲生的儿子!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不管他,我就跟着儿子一起离开你们薛家!”
“你小声一点!”薛父很了解她的妻子,平时薛母在家里,扮演的都是脾气好又弱势的角色,但只要涉及到薛付之,就会态度就会无比强硬,不容拒绝。
只要不顺着她的心意来,那就等着家里天翻地覆吧。
薛父起家也是靠着薛母的嫁妆,如果薛母真的离开薛家,对他也是很大的损失。
他按捺着性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拍拍薛母的肩:“好了,我怎么会是那种狠心的人呢?你跟我好好说,一起给之之想办法不就好了!”
“他那么急着工作,无非就是为了钱,要多少,给他就是了!我们家还缺这点钱不成!”
薛母这才平静下来一点,接过江焕诚递来的纸巾,擦干净眼泪,酝酿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等之之醒来,你把你手上的股份,分一半给之之。”
——此言一出,私人病房的走廊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薛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生气都忘了:“……你说什么?一半?”
“对啊,公司一半的股份不是在你手上吗?你再分一半出来给之之,让他做一个小股东,怎么了?”
听见这话,薛父都有些被气笑了:“小股东?接近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你跟我说小股东?”
“要不这样,我直接转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他,让他当薛氏最大的持股人,当董事长,怎么样?”
“你儿子在娱乐圈混这么多年,买东西都不知道要利益最大化,现在你准备让他当这么大的股东?——怎么,你以为你儿子是云城第二个傅桓烨?”
“这……这我哪知道……”薛母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有些心虚。
虽然她也出身商贾世家,但从小也不过问家里的生意,继承的那点股份,一直都是薛父在帮她打理,当然不清楚这些。
“反正,你得给他点什么。”她放低声音,“左右,他也是你的儿子,就算把公司给他,也没什么吧……”
“什么?”薛父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生气这回事,心中只剩下震惊了,“公司?他一个外……”
话说到一半,薛父用余光撇了一眼旁边的江焕诚,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总之,不用你担心,该你儿子的钱,我一分不会少,至于别的,你不懂,就不要瞎指挥了。”
他直起身,跟江焕诚交换了个眼神,带着歉意地颔首:“小江啊,你伯母她不懂生意上的事情,让你见笑了。”
江焕诚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没事,伯母担心之之,这也是人之常情。”
见江焕诚终于说话,薛母又来了劲,拉起了江焕诚的胳膊:“小江,你也知道,伯母没主见,保护不了之之,你……唉,我就是想着,你们要是能早点修成正果也好……”
语罢,江焕诚的表情一僵。
“这……还是等之之醒来,问他的意愿吧,我尊重他的决定。”江焕诚沉声道。
“行了,你别在这里瞎操心了,怕人家跑了不成?”薛父一把将薛母往旁边的家属休息室推,“瞧你这脸色,好好休息去吧,这边有护工,之之醒来第一个通知你。”
“要是之之醒来,看见你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孩子也该难过了。”
这一通闹腾,薛母也确实没有什么精力了,她还想再多看薛付之两眼,但浑身无力脚步虚浮,又觉得薛父的话有道理,便顺着他推搡的方向,进了休息室。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假期,傅栖眠当然是选择了将整个早上的时间都用来赖床,傅桓烨熬了好喝的粥,在早上的时候专门给他送到了卧室,连哄带骗地帮他漱了口,然后在他眼睛还没有睁开的时候就喂完了一整晚粥。
顺便在睡得香香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两下。
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一点凉了,傅桓烨的休闲服不厚,刚好可以把皮肤的热度传递出去,傅栖眠眼睛还没有睁开,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热度,便把脸贴了上去,脑袋埋在胸肌里,还捏了两下。
傅桓烨看着迷糊着眼睛都要揩油的小狐狸,无奈地笑了笑,给他擦嘴。
“吃过早饭,中午起来就不会胃疼了。”做完这一切,傅桓烨才重新把傅栖眠的脑袋放回枕头上,给他盖好被子。
等到下一次傅栖眠再和枕头分开,就已经是中午了。
为了迎接傅栖眠回家,傅母又一次亲自下厨,轻声慢语地给傅栖眠打了电话,让他下楼吃好吃的。
这几天为了排练实在是太累了,傅栖眠揉了揉眼睛,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就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一截白皙柔软的细腰从宽大的丝绸睡衣下露出来。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
傅栖眠的网瘾并不是很大,只是以前为了第一时间收到江焕诚的消息,养成了时不时看一眼的习惯——现在没有改过来,是因为不能错过燕茴和其他人的消息。
果然,绿泡泡界面排在最上方的聊天框,就是燕茴的。
上面显示,有三十多条消息。
顶端的任务栏上也显示着有大几个来自燕茴的未接电话。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只能睁一只闭一只,干脆回拨了燕茴的电话。
“燕姐?有什么事情吗?”
“有!这么天大的事情,你不会刚起床吧?”燕茴似乎已经习惯了傅栖眠这种知道消息都要比别人慢一拍的状态,直接让他看自己的最新消息,“我把截图都发给你了,。你自己看吧。”
再次揉了揉眼睛,傅栖眠才点开燕茴的聊天框。
全是图片消息。
前面几张,就是一些狗崽和营销号的大眼仔。
@乱七八叫没良心的营销号:[图片][图片]傅栖眠和其经纪人被拍到与云城某金字塔尖大佬出入傅氏五星级餐厅!三人吃完晚饭,傅栖眠与燕茴拥抱告别后,直接上了大佬的豪车!
后面还有更多“爆料”,全是傅栖眠被不同豪车接送,出入各种顶奢场所的照片。
里面出现的其他疑似“包养”傅栖眠的主角,甚至还包括了傅母和秦句游。
最后一张,是早上的热搜截图,#傅栖眠包养#被排在文娱花边热搜的第一位,一个大大的“爆”字缀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