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
当纸条展现在头面前的时候, 死者喉咙中的粘液刚好溶化了一点血迹,使得整张纸都显得有些斑驳。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薛付之更是直接害怕得不敢看了。
江焕诚有些僵硬地将他搂在怀里, 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地黏在傅栖眠身上。
白色的制服紧紧包裹着腰身, 眼镜的金色边框映射出的光则显得镜片背后那双狐狸眼更明媚又狡黠。
手指难耐地摩挲了一下,江焕诚才终于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
——很显然, 他根本不在意这场幼稚的解谜综艺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作为一个配角,原本的综艺嘉宾名单里面是没有他的,但为了能跟傅栖眠同台, 他直接用关系给自己开了一个嘉宾位。
傅栖眠早就感受到了来自江焕诚的视线——并且, 察觉到这道视线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垂眸,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傅桓烨颇具占有性地用大手达住了他的腰。
青年的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笑意, 在大家都研究那张纸的时候, 轻轻用指尖拨弄着腰上的手, 与之指纹相印。
“真相大白之际,凶手水落石出, 船只自会靠岸……”和观众们一样, 程泷玉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张纸条上, “所以, 船只控制系统和雷达的失灵,并不是偶然的事故, 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哼。”傅栖眠双手抱胸, “而且,这张纸条在死者喉咙中停留的位置非常浅, 很明显是凶手在杀人后塞进去的。”
程泷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死去船员尸体脖子上的勒痕也十分明显,如果是一般的故意杀人案,凶手一定会想尽办法掩盖痕迹,伪装成意外事故,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就好像是……凶手在故意让我们知道这是杀人案,从而引导我们解剖尸体,发现这只纸条一样。”
这一通分析下来,听得旁边的林船长和刘经理直犯怵。
“这……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刘去桦还在嘴硬,毕竟作为船上的经理,一旦出了什么安全事故,他可是第一责任人,“那你们说,凶手为什么要让你们故意发现这是杀人案呢?”
——对呀,为什么呢?
难道是什么,有怪癖的凶手吗?杀了人,还要榜上留名?
程泷玉看着纸条,一言不发。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他。”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江焕诚说道。
于是,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面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傅栖眠的目光,江焕诚有些暗爽。
“很明显,船只的控制系统故障和那个船员的死亡都是一人所为,那张纸上不是说了吗,抓到凶手的时候,船只就会靠岸,也就是控制系统会恢复。”
林北恩也在旁边附和,作恍然大悟状:“哦!那就是说,我们只要抓住了杀死这个船员的凶手,不就可以了!”
“这还不简单!”刘去桦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跟林北恩一唱一和,二人有说有笑、嘻嘻哈哈地盘算着。
“是!整艘船总共就这么大,还能跑哪去!多大点事啊林船长!”
“是啊,多大点事啊刘经理——”
“只要查一下船上的监控——”
说到这里,林北恩停住了,刘去桦也停住了。
船上的监控,连着控制系统,控制系统瘫痪,监控也会跟着查不到。
“嗯?”傅栖眠笑眯眯地歪了一下脑袋,“只要什么?”
“……唉。”程泷玉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林导演也有戏剧天分】
【老师,这是欢乐本吗,怎么又恐怖又好笑的。】
【出现了,解谜本里必备的猪队友!】
船上的监控看不了,通信设备瘫痪,信号也接收不到,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办法利用什么现代技术手段监测到凶手的信息。
明明是科技高度发展的现代,但在这艘与世隔绝的豪华游轮上,离开了信号,所有人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寻找线索。
“那可怎么办!”意识到根本没有办法查监控的刘去桦一下子慌了神,直接离开了座位,在会议室里急得团团转,而后又将矛头指向刚刚还跟自己沆瀣一气的林北恩,“我当初就不应该听了你的鬼话,为了那点提成上船!”
“提成?”薛付之这才从江焕诚的怀中抬起头。
“什么提成?”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刘去桦愣怔了一下,随后赔着笑脸,给自己掌嘴:“没有没有,就是我们游轮经理都有的提成,没什么的……”
然而,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林北恩也跟着不干了:“那不是你说,这是你的老同学,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能捞不少油水吗!你知不知道这么大一艘船,有多难开!”
“停!不许吵了!”程泷玉拍拍桌子,“现在不是你们内讧的时候!”
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得下来的,也就只有程泷玉这个经验丰富的警官了。
——其实,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人,一个是傅栖眠,另一个就是傅桓烨。
但是,话又说回来,主角是刘去桦程泷玉他们,护士和医生作为很明显的工具人npc,好像确实不需要很多戏。
“船只目前航行到了冰山带,随时都有触礁和撞击到冰山的风险,到时候,别说抓到凶手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作为经常海上航行的人,林船长和刘经理比谁都清楚冰山带的危险,甚至他们身边就有同事因此丧命,对于这件事,他们也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危险性。
于是,在程泷玉的话音过后,二人竟然真的不吵了。
“你们也是同学吗?”傅栖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脸上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刘去桦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啊,是,我和薛先生以前是高中同学,只不过后来我成绩下滑,调去了普通版,薛先生成绩很好,从初中开始就是重点班了。”
作为现场另一个薛付之的老同学,程泷玉看着刘去桦的脸,也点了点头:“怪不得看你眼熟又不眼熟的,原来是真的见过。”
“嗯,我也是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了刘经理,他说自己在轮船公司工作,刚好我和江哥在筹备婚礼,所以就咨询了他一下。”薛付之小声道。
“刘经理,你也是远材国际高中的啊?”林北恩重重地拍了一下刘去桦的肩膀,“真看不出来,你深藏不漏啊!那可是超——级贵族学校!能在那上学的,家里可都非富即贵!”
“你小子,明明是个公子哥,还来当什么轮船经理,跟我争那点子提成啊!”
“……啊,是是是,哈哈。”说到老同学这件事,刘去桦似乎有些不想提及,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感觉,这里有点很重要的信息。]
[对对对,既然是老同学,为什么刘去桦跟薛付之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于程警官跟薛付之,他好像很害怕,又很阿谀奉承薛付之和江焕诚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按道理来讲,家境差不多的话,应该会相处的很自然才对!]
[而且,林船长刚才不是说了,非富即贵的人才能上那个高中吗,那就说明,刘经理家里非常有钱才对!那为什么还要出来当轮船经理这种跟服务生差不多的工作呢?]
[不会是因为一些原因家道中落了吧?而且感觉“老同学”这一点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嗅到了预言家的气息,标记一下。]
“那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出凶手,对吧?”刘去桦岔开话题。
“嗯。”程泷玉点点头。
“但是,现在监控也没有,信号也没有,要怎么才能找出线索呢?”林船长跟着愁容满面。
傅栖眠不动声色地将小纸条往前推了推。
程泷玉果然就看见了:“这纸条上不就写了吗!‘一个生命随之消失,一个真相随之浮现’”
“什么意思?”
程泷玉却不回答了。
或者说,她有些不想回答。
“很简单的意思,”江焕诚却直接开了口,毕竟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幼稚的游戏,“一个人死了,就会有一个线索出现。”
这个线索,也就是纸条中所谓的“真相”,便是找到凶手的正确途径。
“死一个人就会出现一个线索?”其余人心中咯噔一下。
破案嘛,当然是线索越多越好,既然死一个人就会出现一个线索,那么也就是说……
“死的人越多,就离真相越近。”
“什么东西!”林北恩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死了人才有线索!那谁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破案!”
“很显然,这是凶手给我们下的限时通牒,”程泷玉依旧保持着一个警官该有的敏锐和冷静,“看上去似乎是‘死的人越多,线索就越多’,但实际上一定也有限定条件——比如这个死去的人,必须是凶手所杀害。”
——这个推测不误依据,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有人死了就会有线索,那么这条船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挨个杀一遍,线索总能堆积出来。
可这样一来,就又多出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如果仅凭借现有的线索,推测不出来,凶手就会杀人,但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被用来换取线索的倒霉鬼啊……]
[也就是说,不死人,线索会很少,找不出凶手,船撞上冰山,大家都完蛋,可是线索多了,被杀的人也会相应变多,哪个又能保证下一个嘎的不是自己呢?]
[我靠,那这不是死局吗?]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死局,破解方法很明显啊,就是在有限的线索和时间内找出凶手,不就完事了?]
[啧啧啧,这次的剧本是谁写的啊,好变态。]
[对了,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这次的金手指是什么?]
[什么金手指?]
[给楼上的朋友科普一下,《无限谜团》里除了嘉宾们会有固定的圆桌会议之外,还会有一个‘金手指皇帝’,这个金手指皇帝呢,会掌握一个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的技能,用来破案,增加线索或者自保用,知道吧?]
[原来是这样!那这种岂不是就相当于老大一样的存在!]
[差不多吧,反正每一期的金手指,基本都是c位。]
[那我感觉这次的金手指是之之,或者江哥。]
[emmm……]
[哈哈,好吧,薛付之粉丝你们真的无敌了。]
[难评,我直接拉黑了,影响我解谜。]
镜头下的嘉宾们很明显也跟弹幕想得一样,只有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线索内找出凶手,才能尽最大可能地保障自己的安全,毕竟谁也不知道,被凶手杀和船只撞上冰山,究竟哪一个先来。
“等一下,”就在众人已经开始准备寻找线索的时候,江焕诚却用食指的直接敲了两下桌子,“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傅护士,你能不能解答一下呢?”
其实,江焕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开拍到现在他都没能在镜头前跟傅栖眠好好说上几句话,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在这么多网友的围观下很傅栖眠互动,是很值得让他兴奋的。
他总算明白,当初傅栖眠为什么那么喜欢在公共场合缠着他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应该公之于众才对。
在上这档综艺之前,他就已经全都打算好了,在镜头前多跟傅栖眠互动,说不定就会开始有人嗑他们两个的cp,然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绑定在一起。
——傅栖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洋洋自得,抬眼看着傅栖眠。
不过很可惜,这些都只是他的自我主观臆断而已,傅栖眠被冷不丁que到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恶心得不行了。
他按捺着情绪,皮笑肉不笑:“什么问题?”
傅桓烨则闲适地靠着沙发,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江焕诚临时随便编了一个一听上去就知道是挑刺的理由:“既然凶手都在船上,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你们说,这张纸条是你们从死者的喉咙里发现的,可是,我们都不在场,谁知道这是真的假的呢?”
傅栖眠眼神暗了暗。
神经病。
他是真的有点无语了。
[棉宝:等下讲你你又不高兴.jpg]
[哈哈哈哈哈棉宝脸上的无语都快要露出来了!收敛一点啊宝贝!]
[江哥可能只是单纯的问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吗?当初傅栖眠倒贴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纯路人,主要是吧,以前是真觉得江焕诚有点无辜,但是自从知道棉宝是傅家小公子以后,就越发觉得当初是江焕诚有点不知好歹了。]
[是这样,哈哈哈,而且不觉得江焕诚现在总有一股吃屎回味儿的感觉吗?说不定人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后悔呢。]
[让我看看是谁还不知道江焕诚以前是小混混,然后傍了几个大佬最后勾搭上薛家才创立江氏集团的,他的钱来得可不干净。]
[你们就是嫉妒江哥和之之的绝美爱情,等着吧,这次游轮扮演夫夫,肯定就是官宣的预告!]
傅栖眠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笑笑:“江老板,依据我多年在船上当护士的经验来看,习惯生活在陆地的人,如果一次性在海上呆了太长时间,就会很容易生病,导致头脑不清醒,逻辑不清晰,还有点被害妄想症。”
“而且这种病,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呢。”
“——噗嗤。”刘去桦先憋不住笑了一下,程泷玉也差点破功,在旁边不懂声色地捣了捣他的胳膊,示意他现在还是拍摄时间。
“我说的对吗?傅医生?”说完,傅栖眠又得体地朝向一旁的傅桓烨。
对方依然是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只有当傅栖眠看过来的时候,表情才出现一丝松动。
“……嗯。”傅桓烨垂眸一瞬,动了动手指,“你上课学得很好,傅护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怎么会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太大声了喂!吵到我的眼睛了!]
[真的好好笑啊朋友们,傅总一脸冰冷地附和是怎么回事!莫名地反差萌了!]
[傅总:不知道棉宝在说什么,但是先嗯一下。]
[傅总:不知道棉宝在说什么,但是先宠一下。]
[救命,一边面无表情一边很幼稚地附和棉宝莫名很有苏感是怎么回事!我不会磕到真的了吧!]
[不管了!这下我是真的要开始嗑了!]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屏幕上那两个穿白衣服的能不能先亲一下嘴我看看。]
也不怪傅栖眠阴阳怪气江焕诚,毕竟所有嘉宾在上节目之前就会被告知一些铁定的规则,其中一条就是节目中出现的所有官方线索都是准确无误的,不存在认为假造的情况。
这基本上也是解谜综艺不成文的规定了,毕竟如果嘉宾在没有已知特殊“金手指”的情况下篡改线索,很容易导致整个节目剧本的进度停滞不前
——综艺,总归是做给人看的,假的,要赚钱的,如果太过于复杂,随随便便就能刷阴招,那么整个剧情线就会又臭又长,同样,也不会有人愿意看的。
江焕诚能说出这种话,就证明了他一点也不了解规则,往小了说,就是不擅长玩这种游戏,往大了说,就是严重的不敬业和拍摄事故了。
好在现场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太尴尬,因为傅栖眠用一种很诙谐的方式化解了江焕诚的无知,弹幕也并没有将注意点放在这上面。
连带着发现了问题的节目组导演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朝着傅栖眠竖了个大拇指。
傅栖眠微微颔首。
江焕诚的脸色则有些难看,如果不是摄影师巧妙地避开了拍摄他的脸,那么想必现在出现在网友们屏幕上的,就是江焕诚满脸的黑线了。
“那现在规则就很清楚了,”程泷玉也很适时地出来调动气氛,“从现在开始,凶手每杀掉一个人,就会相应地留下一条线索,但是我们都没有办法确定凶手下一个杀的究竟是谁,所以为了保证最小的人员伤亡,我们要尽快找到凶手,不然的话,要么就是凶手先把我们杀光,要么就是船整个撞上冰山,大家全都完蛋。”
“天杀的,这要怎么破案!这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呢!杀人就杀人,我一个开船的,哪会破案啊!”对于这场难上加难的考验,林船长显得有些格外沉不住气,对着桌面又是重重一拳,“现在不是死了一个人了吗?线索呢?线索呢!”
在他的怒火和剧烈的动作之下,一个小小的册子,从他的口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册页翻开,里面夹着一只小小的银锁,锁上挂着一根首饰线。
线锁,线索。
刘去桦:“喏,在你口袋里,——不对,现在在地上了。”
程泷玉:“……?”
众人:“……?”
林船长(手指自己问号脸):“……?”
[受不了真的有点好笑了家人们。]
[林船长:我?]
[在电脑面前笑癫了。]
[林船长:(无能狂怒)(啪嗒)(盯)(我?)]
看着面前众人探究的眼神,林北恩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我、我哪知道这是线索啊!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程泷玉捡起了地上的小册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银锁从册子上解开,然后翻动册页。
镜头转向了程泷玉手中的小册子,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本《航海指南》或者《船员心得》,而是用一张张形状不一材质不一的空白纸装订起来的。
这些纸有些是包裹东西的牛皮纸,有些是船上海报的空白处,甚至还有从香烟壳上剥开的白色纸面。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算什么线索呢!”林船长口中嘟囔着,往前凑,“不过这个银锁,好像没有来着。”
“这是谁?”程泷玉观察力很好,一眼就看见了小册子第一页左上角的三个字,“王……王尔相?”
“王尔相?王尔相……”刘去桦皱起了眉头,“嘶……”
“怎么?”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张充满了思索状的脸上,“你想起来了什么?”
“我好像……”刘去桦眉头皱得更深,“我好像……”
众人的目光更加期待。
“我好像,好像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很文艺来着。”
众人:“……”
[神经病啊能不能不要再逗我笑了,你们最好真的是遭遇凶杀案然后命悬一线。]
[好抽象啊各位,完全没有办法将各位的精神状态跟紧张刺激的《疑城之夜》联系起来。]
“我知道了!”林北恩突然又一拍脑袋。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程泷玉满脸无语。
但是这一次,林船长还真的就是知道了:“王尔相,尔相,二响!王二响!”
“那是谁?”薛付之声音小小地介入对话。
程泷玉却突然一脸严肃:“刚才死掉的船员。”
薛付之立马又吓得不敢吱声了。
“是,是,就是他。”林北恩抹了把汗,“他呀,名字文艺,人也文艺,可惜只是个船员,‘尔相’两个字呢,又不是很好读,大家就干脆直接叫他‘二响’了——一个船员,要这么文艺的叫法干什么?所以从他上船不久,大家就都叫他‘二响’,叫着叫着习惯了,连他的真名是什么都忘记了,就只记得叫他‘王二响’,所以刚才程警官问我他的名字,我也直接就说了是叫‘王二响’。”
“他还死要面子,听说一开始不准别人这么叫他呢,不过后来没人听他的,继续叫他‘王二响’,他自己不情不愿的,也就接受了,嘿嘿。”
程泷玉点点头。
“死掉的船员?”刘去桦看着林北恩,“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害,还不是因为他整天就喜欢捣鼓那些文艺的东西,什么诗歌啊,创作啊,什么的,干活也不好好干,就整天拿着这个本子转来转去,之前在另一条船上的时候,还用取材为理由,冲撞过船上的客人。”
说着,林北恩瞄了一眼旁边的薛付之和江焕诚:“这次的客人更加尊贵一些,又是举办婚礼这么大的好日子,我早上看见他在甲板上没事干又捧着这个小册子,怕他又文艺病上头让客人不高兴了,就把这个小册子给他没收了,准备晚上船员集合完再给他的。”
不过还没等到船员集合,王二响就被人勒死,尸体扔下来船楼,在甲板上血肉模糊。
“这本册子,究竟是什么?”
回过头来,众人又将注意力转到册子上。
册子虽然很破旧,但上面的字迹也是同样的歪七八扭,很难看出这竟然出自一个文艺青年船员之手。
“当文艺青年,好歹先练练字……”刘去桦有些嫌弃地咂咂嘴。
第一页是名字,从第二页开始,就是一些不可名状的文字排列组合,例如“春天像一坨新鲜的狗|屎,还没有等空气变干,就先散发出了它的味道”这样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表达什么反正就是很恶心的语句。
“这是……小诗?”
众人:“……”
“别这样吧。”
[不要,那样听上去好恶心。]
[额……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林船长没收得不是没有道理,我为林船长辩护。]
[这哥临死前还在玩抽象啊……]
[之前:有病吧不就是一个怀揣梦想的文艺船员人家怎么你了呢;之后:没收得好。]
[很难想象,之前那个被他冲撞了的客人得是水逆成了什么样……]
文艺了,但是好像有点剑走偏锋。
第二页往后都是一些不可名状之小诗,就连程泷玉都开始翻得没什么好脾气了。
“这真的是线索吗?”江焕诚有些不耐烦。
“……既然是,那就是吧。”程泷玉短暂地合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将册子合上,然后从最后一页开始翻动。
果然,还真就让她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啊,这个他还说过呢,是他写的……啥,小说,还让我们船上的其他船员给他品鉴呢,不过应该没有人理过他。”
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被他抓住的船员也是倒霉,上班时间看这东西,得算是工伤吧。
“2065年?十二年前?”傅栖眠从背后幽幽道。
众人都团在一起看那本小册子,他则在桌子底下偷偷跟傅桓烨牵手蹭腿,见其他人思维扩散得有点远了,于是拉回来些。
“什么十二年前?”
果然,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册子上,最后在一页纸的顶端,看见了一行字。
【2065年11月22日,星期三,天气阴转小雨。】
【今天是远材国际高中一年一度的校庆,特招生们都在准备校庆才艺比赛的节目,因为一等奖的奖金非常丰厚,虽然对于其他学生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对特招生们来说,这些钱是十分珍贵的,他们都势在必得。】
【这次的校庆和往常别的时候也不一样,因为这一次的比赛,远材国际高中请来了世界知名艺术家作为评委,如果能够在比赛中夺魁、或者得到评委的赏识,这个学生就很有可能会比其他人更加容易进入世界级的艺术院校,获得保送名额。】
【特招生中不乏艺术类学生,他们都很希望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包括同学A。】
【2065年11月22日,星期四,天气小雨转大雨】
【同学A很开心,因为他赢得了比赛,拿到了丰厚的奖金,同时也如他所愿,世界知名艺术家注意到了他的表现,在比赛结束后,还特意到他的练功房问候了他,问他有没有想要考取的学校,还问了他将来的职业规划——作为鼓舞,艺术家还送了他一只古董袖口,据说它的第一任主人是数百年前欧洲一个伟大的音乐家。】
【身边的所有人都很高兴,都在为他喝彩,因为同学A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性格也很好,只是家里条件有些差,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大家都很愿意照顾他,也很愿意和他做朋友】
【同学A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物,他是最应该心想事成的人。】
【2065年11月23日,星期五,天气晴转多云】
【*&……%¥()】
【2065*&……】
这似乎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而更像是一本很写实的日记,记录着十二年前,一个名叫“A”的学生的日常。
但是,随着A顺利拿到奖金、得到艺术家的青睐,钢笔书写的字迹也渐渐变得模糊不堪,到后面连日期都看不清了,再翻,就只剩下还没有写的空白纸张——也不能说是空白纸张,因为上面很明明白白地写着日期,虽然有的花掉了,但很明显能看出是数字和天气一类的用词。
“这能说明什么啊!”林北恩眼神闪了闪,随后皱起眉头,“他自己说是小说来着,谁知道写成了这东西!十二年前,难不成是十二年前写的小说?”
“说不定呢。”刘去桦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孩子的病情,像是很早就开始沉淀的。”
“不可能。”傅栖眠抬手,翻动了两下小册子。
“何以见得?”程泷玉抬看向他。
傅栖眠将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喏。”
那一页也是用纸盒拼凑而成的,只不过因为原来的纸盒比较薄,空白处也很多,所以没有将纸盒上原本的文字图案裁走。
而空白处上已经被写了字,字迹模糊看不清了,所以他们翻到这一页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便匆匆翻过去,才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江焕诚起了一点兴致,看向傅栖眠,想要跟他来个一唱一和。
但是傅栖眠拒绝了他的组队邀请,而是看向傅桓烨,眯了眯眼睛:“这个嘛……傅医生最懂了。”
“精神类药物。”傅桓烨动了动嘴唇。
“精神类药物?”程泷玉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张纸,果然,上面有几行简单的小字说明。
“这种精神类药物是近两年才研发出来的,新药但是不贵,一般用于治疗……”傅栖眠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过还在装恩爱的江焕诚和薛付之,“治疗妄想类的癔症。”
在他解释的同时,程泷玉也翻到了纸盒上保留的生产日期,确实是最近的。
“那他现在好好的,写十二年前的事情干什么?”林北恩扒拉了半天,看着满屋子文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小说还能这样写?”
“你不懂,这叫纪实派小说。”刘去桦打了他一下。
“也许,并不是呢。”程泷玉再次翻动册子,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什么?”
写了日期的空白纸张再往后翻,竟然还有文字。
【2066年3月23日,星期日,天气晴】
【之前一直都看好同学A的艺术大师突然就没有了消息,要把同学A特别招生进那所世界顶级艺术院校的事情也随着艺术大师的沉默不了了之,但是同学们还是一致觉得,同学A就算不认识什么大师,也会毫无悬念地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梦想的大学,同学A也这样坚定地相信着自己。】
【校长找到了同学A,他说对于艺术大师突然冷落同学A的这件事情,感到十分愧疚,所以现在向同学A要介绍一个更好的学校,而且一定是保送,同学们又开始恭喜同学A,只是他们发现,同学A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音乐家袖口,再也没有出现过。】
通篇看下来,王二响真的还挺不适合当文艺青年的,虽然不影响阅读,但是文笔确实有些欠缺,遣词造句也用的不是很好,还有几处用错了的标点符号。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同学A在冬天的校庆上大放异彩,然而到了春天,他却反而没有那么高兴了。
中间也有些其他的空白页,写了日期,同样的,几页空白过后,又出现了其他的文字。
一直到最后一次中断——只有空白页,没有日期。
程泷玉继续翻,确定这就是最后一页了。
——不对,不是最后一页。
在这页纸的装订线外,根部露出了一点点残破的小纸屑,仔细扒开,还有残留在订书钉上的纸片。
很明显,这一页不是最后一页,真正的最后一页,被撕掉了。
“要我说,比起小说或者日记,这更像是……”
一本回忆录。
先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上日期,然后根据日期,断断续续地回忆出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写下来。
那些只写了日期没有写内容的空白页,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空着的。
“嘶——”林北恩装模作样地托着下巴,“那这个同学A……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咯?”
“不好说。”程泷玉摇摇头,“你不是也说了吗,王尔相自己说这是小说,还找人品鉴。”
“但是他有精神病。”傅栖眠在一旁喃喃道,“精神病人,有的时候是分不清自己的想象和真实遭遇的。”
“那这个同学A,是他自己?”
林北恩大手一挥:“这就更不可能了!”
“你瞅瞅,那上面不是说了吗,这个同学A,最后在校长的介绍下保送了另一家大学,那他以后肯定就是艺术家了!王二响就是个高中都没毕业就坐过牢的,做完牢直接就上船了,他上个屁的大学!”
众人:“???”
程泷玉无奈扶额苦笑:“林船长你也真是的。”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啊?”
“我以为你们知道的!”林北恩瞪大了眼睛,急吼吼地翻动小册子,“你们看,这里不是写了吗,这首……额,诗,‘今天的阳光好温暖,让我想起了还没有吃牢饭的日子’。”
众人:“……”
行吧。
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知道这本充满了抽象艺术作品的小册子是线索,但这些抽象的东西,和后面不知道真实与否的“小说”,究竟怎样才能合成线索呢?
“同学A,也是远材国际高中的吗?”江焕诚眯着眼睛打量那册子。
远材国际高中?
“这不是我们的学校?”薛付之看向刘去桦和程泷玉。
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刘去桦还是点了点头:“……是。”
“那会不会——”
“圆桌会议时间到,请各位来宾有序离开会议室,进入房间休息,夜深多雾,空气质量下降,请大家关好门窗。”
[啊啊啊这就要结束了吗!不!我不要结束!]
[盖亚——]
[求你了,让我再看半小时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最后的线索是跟远材国际高中有关吗?]
[看样子是的,凶手不会也是里面的学生吧?]
[这么就结束了!正推到关键点呢!]
但节目组是无情的,直接关闭了直播画面,然后开始切广告。
“哎哟,真是伤脑筋,”刘去桦率先伸了个懒腰,“这节目组也真是的,真就不发剧本给我们啊?”
“大家都知道了,那还推理什么呢。”林北恩笑着拍拍他的肩。
“不过凶手肯定就在我们之中吧?是不是只有凶手才知道真相?”刘去桦眼神有些意犹未尽,“到底是你们谁啊?”
程泷玉笑着打了他一下:“要是告诉你了,不就违约了吗。”
“啧,也是。”刘去桦再次打了个呵欠,“唉,算了,我要睡觉了,这条游轮是真都不错,房间也是真的舒服,睡觉睡觉。”
说完,几个嘉宾也都互道了晚安,离开会议室。
***
《无限谜团》是每周两播,在没有播出的时间里,嘉宾们都可以自由休息和跑通告,但因为这一次的地图复杂,是在游轮上录制的,因此大部分时间,所有人都在游轮上生活。
同样的,即便不是录制时间,大家也要对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事情守口如瓶。
“——各位来宾请注意,各位来宾请注意,”第二期一开播,导演的声音就响遍了整条游轮,“新的线索已出现,请查收。”
[新线索?是新线索!]
[我去,第二期一开始就这么劲爆吗?直接就上线索?]
[别太兴奋,有新线索就意味着……]
伴随着广播的声音,游轮大厅内的众人都放下了举着酒杯或者餐具的手,很显然,他们都如同弹幕一样,意识到了新线索出现意味着什么。
“啊——”
随着一声尖叫,一个重物从大厅二楼坠|落了下来。
地板上顿时溅开又蔓延出一滩血迹。
“谁?是谁?”林北恩匆匆赶来。
还是之前那个年轻船员,抖抖索索地站在趴着的尸体旁边:“是……是……”
“是刘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