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抽完血, 傅栖眠并不打算在傅氏的私人病院多逗留,也没有再回去看薛母的状况——他的本意从来就不是要做什么大好人,他又不是医生, 病房里又都是薛家的人, 跑一趟会薛母的病房并没有多大意义。
走的时候,医生给了一块碘伏棉球让他按着针孔, 按了一会儿,没有血出来了,他就将棉球扔进了医院专用的垃圾桶里。
青年皮肤很白,身形也不算很强壮, 当褐色的碘伏棉球揭开的时候, 针孔四周竟然都青了一小块出来,还有些肿胀。
这都是扎针之后的正常现象——傅栖眠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愈合的针孔,复杂地扯了扯嘴角。
当时薛付之赖在病房里面不肯走开,薛母的姐姐大骂薛付之是个冷血的人——现在想想, 他们口中又懂人情世又好相处的傅栖眠, 又何尝不是一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冷血动物。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愿意给薛母献血,跟薛鼓鼓的关系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影响因素。
他也从来都不是那种会突然大发善心的人。
只不过是为了让薛母和薛家人心里有更大的对比而已, 只是为了让他的计划进行地更加顺畅无阻、锦上添花。
300cc的血, 一个过几天就会消退的针孔, 换来计划的万无一失, 是很值得的。
至少现在,在薛母和所有薛家人的眼里, 傅栖眠才是那个善良的好孩子, 会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献出自己的献血——而薛付之,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私鬼。
当薛母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为什么自己的养子不是傅栖眠的话时, 薛付之就已经完完全全地输掉了。
想到这里,傅栖眠也觉得有些滑稽。
都说薛付之是那样一个伪善的人,他傅栖眠又何尝不是呢。
路过那个后花园的时候,傅栖眠被拦住了。
来人正是薛付之。
“你为什么要给我妈妈献血?”薛付之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导致整个眼球充血,看上去红通通的,瞳孔放大,十分可怕。
不过傅栖眠可一点也不怕他。
这里说到底还是傅氏的地盘,他来过这么多次,傅氏私人病院随处都有认识他的人,他犯不着在这里害怕薛付之会对他做什么。
再说了,就算他刚刚才抽完血,身体状况也比薛付之好很多,薛付之哪怕真的想伤害他,他自己也能应付的过来。
因此,当薛付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不仅不想逃走,还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对了,差点忘了,他可是反派,挖苦主角两句,好像也不算崩人设。
于是,青年眯了眯狐狸眼,将有针孔的胳膊放下,轻蔑地看向薛付之:“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而已,我不献血,难道你会去吗?”
“你自己不愿意献血救人,难不成还不想让别人做好人好事?——薛付之,你可比我想象得要恶毒许多呢。”
说着,他还扬了扬嘴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像一个恶毒反派。
不对,在薛付之的眼里,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都跟恶毒反派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傅栖眠面部肌肉还是松动了几分。
但并不代表,薛付之就不会因为他的这些话而破防。
“我才没有不愿意救人,我、我只是……”薛付之下意识想要反驳,只不过反驳到一半,没有话讲了。
“只是什么?”傅栖眠往后退了退,饶有兴致地靠在花园的石柱子上,平淡地看着薛付之,“只是以为自己吃准了你|妈妈不舍得你受苦,还是觉得哪怕你先伤害了你的家人,只要你再回去,就还有回头草等着你吃?”
“你打的,不就是这样的主意吗?”
刚刚才被薛母的姐姐拆穿过的薛付之,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扒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便更加崩溃和手足无措。
“我、我没有……你胡说……”他看着傅栖眠,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恶魔,频频往后退,最后被长椅绊了一下,狼狈地倒在上面。
“嗯,是我胡说。”傅栖眠从鼻间哼出一声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和挣扎着从长椅上起来的薛付之相比,要游刃有余许多,“你|妈妈不愿意要你的血是假的,她的姐姐不想看见你也是假的,都是我在胡说——对吗?”
“哦,我确实说错了,她现在可已经不是你|妈妈了。”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终于让薛付之彻底抓狂。
“你在说什么!”他从长椅上起来,朝着傅栖眠狂奔,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将手往傅栖眠的脸上挥。
而傅栖眠就站在原地,躲也不躲,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看着薛付之的指甲离自己越来越近。
“——薛付之!”
当薛付之的手离划破傅栖眠的脸只剩下几厘米远时,胳膊便被人一把抓住了。
抓着他的人是薛母的姐姐,她正要去给薛母交住院费,路过花园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薛母的姐姐对着薛付之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如果不是她身边还跟着年纪小的薛鼓鼓,大概会骂得更加难听,“我们都已经如你所愿,不要你的血了,你究竟还想要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薛付之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挨过一句骂,家里人更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可是现在,不仅网上的人要骂他,连自己的姨母都这样对他恶语相向,“我只是想让你们看清他!他刚才跟我说了,说你们不是我的家人……”
闻言,薛母的姐姐却笑了。
“哦?”她朝着薛付之,满目讥讽,“——你难道是吗?”
“难不成刚才在病房里,我妹妹让滚出去的那个人,不是你?”
只在那一瞬间,薛付之哑口无言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薛父不知怎的也出来了,对于薛付之,他一直都是放养的态度,但现在薛付之的形象与薛氏直接挂钩,他作为薛氏的既得利益者,又是个两面三刀的老油条,当看见薛母姐姐训斥薛付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息事宁人——尽管现在他心中,也恨不得能跟薛付之撇清关系。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他踱步过来,想说些什么。
“你也该滚!”薛母姐姐直接呛了回去。
薛父顿时也沉默了。
看着这出闹剧,傅栖眠只是安静地捂住了薛鼓鼓的耳朵,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了,才缓缓松开。
傅氏私人病院里的病人不算少,在薛付之大喊大叫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最后,几个护工实在是看不下去,将薛付之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只是不知道,薛家后面会待他怎么样。
薛付之也走了,戏也看完了,傅栖眠简单地与薛母姐姐道别,便穿过花园,准备离开。
***
走出傅氏私人病院的大门,傅栖眠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瞬间轻松了很多。
空气也清新,气温也正好,湿度不干不燥,恰到好处的风吹过来,没有冬天里该有的寒意,只觉得与露出来的阳光相得益彰。
明明才刚抽过300cc的血,他应该感到有些疲惫才对。
可是他现在一点也没有。
这种阶段性的轻松感并不让傅栖眠觉得陌生,相反的,自从觉醒以后,他好像时常能够体会到。
正式脱离悦江后、将傅大花傅小花抱回家、给蜜罐找到新主人、江焕诚被设局亏损十几亿、薛付之被赶出红毯……
越是知道自己离胜利又近一分,傅栖眠似乎就越能够感受到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
就像是他的身上曾经被牢牢绑住了无数根锁链,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的计划渐渐实施并成功,那些缠绕住他神经和心脏的锁链也随之断开几根,让他被原书剧情禁锢的灵魂得以渐渐释放。
当司机将车停在门口,傅栖眠拉开后座的车门,长舒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坐了上去。
他将车窗打开,有些舍不得外面的风景,尽管他心里清楚这里的道路和植被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眼,可似乎就是要更加明媚许多,即便是脑子放空,什么也不去想,都觉得十分自在。
真希望今年冬天过去以后,每天都是这样轻松的好天气。
***
傅父和傅母又出门旅行了,虽然傅氏私人病院离傅氏老宅要更加近一些,但傅栖眠就是没来由地想去市中心傅桓烨的私人公寓。
还没有等他完全决定好,身体就先比脑子做出了反应,开口让司机换了方向。
自从傅栖眠开始回家住,傅桓烨也不怎么来私人公寓了,但里面的一切都陈设得很好,隔个几天就会有专门的人来打扫,进门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这间房子竟然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人住过了。
就连浴室里面的洗漱用品,都是傅栖眠喜欢的牌子,仿佛每晚都在做好傅栖眠会来住的准备一般。
脱掉外套后,傅栖眠轻车熟路地去衣帽间里找自己的睡衣,路过他和傅桓烨共用的卧室,脚步顿了顿。
——当初,他就是在这件卧室里,企图拍下傅桓烨的“黑料”,却意外觉醒的。
仔细算算,也不过是初夏到入冬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他和傅桓烨的关系就这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觉醒前的傅栖眠也不是没有在傅桓烨的公寓里暂住过,只不过每一次都很尴尬,总有种寄人篱下、被人管着的感觉。
觉醒的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走进傅桓烨的卧室。
放在几个月前,就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某一天会在这间卧室、这张床上,跟傅桓烨疯狂地缠|绵,互诉情话。
看着整洁干净的床单,傅栖眠抓着睡衣的手紧了紧,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坏事,对吗?
命运是世界上最荒诞又最无所不能的编剧,就算过程再怎么离奇,至少在这一刻,傅栖眠清楚地知道,他和傅桓烨是相爱的。
他拿着睡衣,走进浴室,浴缸旁边的沐浴用品摆放整齐,让原本只是想简单冲个澡的傅栖眠也有了点洗泡泡浴的想法。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他的思维一样,傅桓烨私人公寓的冰箱里,刚好就放了傅栖眠泡澡时最爱喝的果汁和气泡水,日期新鲜,甚至还有冰块和小零食。
有时候傅栖眠真的怀疑,傅桓烨是不是有超能力,就比如现在,储物间的药箱里,竟然连防水的圆形创口贴都有,还放在了药箱的最上层,他第一眼,不用翻,就找到了。
针孔愈合得出奇地快,但为了安全考虑,傅栖眠还是将创口贴贴上了。
浴球带着花香精油的味道,在水面上漂浮着四散开来,泡泡非常浓密,软乎乎的,傅栖眠靠在浴缸里,大脑放空,看着天花板发呆。
没过多久,他便听见了外面传来响声,好像是公寓门的密码锁被按开了。
傅桓烨的私人公寓门锁在开门的时候会响起一阵钢琴声,虽然流畅,但因为有些失真,所以其实算不上什么天籁。
这个开门声傅桓烨从公寓装修、门锁装好的那一刻就开始用了,以前来住的时候,傅栖眠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从来也不在意就是了。
与傅桓烨恋爱以后,傅栖眠经常来住,就曾经问过傅桓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声音——这么贵的电子锁,商家应该会用清晰度更高的音乐才对。
傅桓烨说,这段开门的声音,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商家,而是他从一段视频里剪下来的背景音。
那段视频,是小时候的傅栖眠,在家里上钢琴课时,第一次在全家面前表演完整曲目的时候录下来的。
傅桓烨截取了里面的一段,作为开门时候的响声。
据他所说,用这样的开门声音,会让他在每次回到冷冰冰的公寓时,都觉得像是有个天使坐在客厅里,边弹奏钢琴边等他回家一样。
在傅桓烨还没有接管傅氏时的那很长一段时间,他为了学习管理企业、成为优秀的继承人,每天早出晚归,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就已经能够在商场上游刃有余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买下这间公寓,每天要从市中心奔波回傅氏老宅,一天工作后精疲力尽,当他打开门,老宅客厅灯光明亮,从钢琴中敲出来的声音让整个家都仿佛置于童话当中,傅栖眠就像小王子一样坐在钢琴前——这是傅桓烨在那段很辛苦的日子里,最大的慰藉。
不过他瞒得很好,这些也都是傅栖眠在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随着门锁的音乐缓缓收尾,从客厅而来的脚步声停在了浴室门口。
傅栖眠知道是谁回来了,便伸了个懒腰:“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把厨房的果汁倒一杯过来,怎么样?——我身上有泡沫,还不想这么快就冲掉。”
这样的小请求,傅桓烨当然不会拒绝。
听着男人一边走路一边将外套领带脱在沙发上的声音,傅栖眠坐在温暖的浴缸里,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汁很快就被放在了浴缸前的小桌台上,傅栖眠畅快地喝了一口,感觉到背后一阵微微的凉意,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木质香味。
傅桓烨竟然也不管身上还穿着衬衫,直接就从背后抱住了满身泡沫的青年,将脑袋靠在了雪白圆润的肩膀上。
仔细闻闻,除了木质香味,傅桓烨气息间还有一点淡淡的酒味,却又并不是他平时小酌时爱喝的那几款酒——看样子,应该是又在某个晚宴上跟商界的那些人觥筹交错了一番。
不过看时间,如果真的有晚宴,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就回来才对。
傅栖眠轻轻动了动被靠着的那边肩膀,偏过脑袋,将鼻子埋在颈窝处傅桓烨的发丝里,似吻非吻:“今天的应酬,很不愉快吗?”
“……”傅桓烨沉默着,呼吸加重了两个节拍,没有正面回答。
——不对呀。
认识傅桓烨这么久,他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在生意场上有点不如意就耍性子的人。
——真要说起来,傅桓烨才是那个会让别人在生意场上不如意的冷血动物。
那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傅栖眠伸出一只手,湿漉漉地揉了揉傅桓烨的头发,将他发丝上的定型喷雾都洗掉了好多。
这样任性的傅桓烨,傅栖眠这几个月早就看过很多次,但从来不觉得不耐烦,只觉得每一次任性的傅桓烨都有一种不一样的可爱。
于是,他准备像先前一样,先给这只大型犬顺顺毛,把他骗到水里来,再好好“拷问”一番。
正要说话,傅栖眠却察觉到,自己被靠着的肩膀上,传来了不一样的温度。
湿漉漉的,带着点体温和暖意,还有不同于浴缸水的细小水滴,慢慢从肩头滑落。
他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转过身,跪在浴缸的水里,面对着傅桓烨,捧起那张被发丝挡住的脸,凑上前去。
“——你不会又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