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又不失清亮的声音, 像落进荒原的银币雨,折动草根和草节。
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拖进了一个盛大, 又荒芜的梦里, 深陷其中,不愿醒来。
他在沉溺, 他们都在沉溺。
大概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可以在同时,使得千千万万个人灵魂震动共鸣。
【神迹!简直就是神迹!可以载入音综神级现场史册!】
【太牛了太牛了,完全就是听过最好听的男版!】
【爱你爱你爱你!呜呜呜就凭你这首歌, 棉宝我永远爱你!你就是朕的白月光!纯棉皇后!】
【啊啊啊啊啊棉宝!小面包们当然会永远爱你了!】
【\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
【\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
现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开始忘乎所以, 甚至都忘记了摇动手中的应援棒和灯牌,抱在怀里,痴痴地盯着台上的人。
一直到灯光再次全部亮起,歌曲结束, 场内似乎还环绕着钢琴的旋律。
——傅桓烨弹奏着钢琴的手尚且没有停下, 长长的钢琴凳, 他只坐了一半,又往旁边挪了挪。
傅栖眠放下话筒, 整理好白西装, 迈开步子, 随后在正在专心弹琴的傅桓烨身边轻轻坐下。
他深吸一口气, 与看过来的傅桓烨交换眼神,二人皆是勾唇, 望着彼此轻笑一瞬。随后, 傅栖眠抬手,将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
一种与傅桓烨风格有些不同、但又融合巧妙的音乐缓缓从沉重的钢琴中, 伴随着傅栖眠手指的翩飞倾泻而出。
就好像一条柔软的丝带,慢慢飘到半空中,与傅桓烨的那条交织在一起,缠绕着,纠结着,最后合成完整的一道,传入现场所有人的耳朵。
四只手在黑白的琴键上翻飞、跳跃,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只沉溺于彼此的律动和旋律,不知道是钢琴在发出声音,还是舞动的指尖在欢声歌唱。
【四手联弹!】
【杀疯了!杀疯了!这一把棉宝和傅总真是要杀疯了!】
【\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傅栖眠/】
【\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傅桓烨/】
【谁懂啊,刚刚傅总和棉宝坐下来对视一下的那个表情!放大之后看真的是深情到说不出话!】
[对对对!他们对视的时候我还纳闷呢,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对视不是那种普通的友好,楼上的姐妹提醒我了!完全就是深情啊!]
[就是这种感觉!天哪,那可是傅氏集团的掌权人!我哥在傅氏上班,提到他们傅总就犯怵!谁能想到傅总会在弟弟参加的音综上笑这么开心!]
[真的唉!摄影师还特意给他们的脸拍了特写,这拉丝感,摄影师加鸡腿!]
【不会吧不会吧,那我可就开嗑了!】
【嗑!都暧昧成这样了,嗑嗑怎么了!】
最终,伴随着黑白键最后一个音符被敲响,傅栖眠在《自由音乐厅》的终场表演,结束了。
傅栖眠和傅桓烨双双从琴凳上站起身,朝着台下鞠了一躬。
两秒钟过后,全场都响起了掌声。
鲜花和玩|偶,不断地从台下往上面抛,有几个打在了傅栖眠的身上,傅桓烨想去替他挡住,却被拦下了。
傅栖眠清楚地知道,他享受这种场面。
他喜欢被鲜花拍打的感觉,他想起,曾经异国求学的日子十分艰辛,但只要登上舞台,即便是作为配角和那些剧院的主演们站在一起时,也会感到欢欣雀跃。
人是活在这样的时刻里的。
比如和家人、和傅桓烨呆在一起的时候,比如现在。
这样的场面,更加让他坚定了,总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级的乐剧舞台上接受这些鲜花。
这档音综,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要结束,还早得很。
他不会在这个冬天死去,他要在这个冬天盛开,一直活到四季不再更迭为止。
舞台正中央的青年张开手臂,将自己完全沐浴在灯光和花瓣当中,然后认真地、虔诚地,向着舞台的三个方向,都鞠了一躬。
[看哭了看哭了,我不管,这首歌就是唱给我听的!]
[呜呜呜小面包暴风哭泣,作为从秀粉一路到现在的小面包表示,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三年了!]
[虽然只是一档音综,但也证明了棉宝的态度!相信棉宝一定会更好的!]
[棉宝!冲鸭!]
[镜头给到爸爸妈妈了!啊啊啊妈妈也流眼泪了!好温馨的场面……]
傅栖眠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有些忘乎所以、飘飘然了,好像这些单支的花朵全部都集合成了一片又一片的云,把他轻轻地托起来,托进半空中了。
“学长!恭喜!表演得太好了!”查赫森和连若全部都在后台,他们已经全部都换好了便装,一人手里捧着一束花,迎上来。
看见他们,傅桓烨跟傅栖眠交换眼神,傅栖眠让他先去休息室等自己。
傅桓烨会意,先离开了。
看见傅桓烨走了,两个年轻人也稍稍放开了一些。
——毕竟,傅桓烨对待其他人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无论谁看了都会有点不自在。
“谢谢!”花束不大,傅栖眠刚好可以将这两束全部都搂在怀里,“你们也是。”
“哟,你们感情还真不错。”七哥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连若粗了蹙眉,避开了七哥的手。
七哥表情尴尬了一瞬,随后给自己打圆场:“害,小朋友,虽然我们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但也不至于这样防着我。”
“——你不是我的对手。”连若的个子要比七哥高一些,垂眼居高临下道。
这样一说,七哥的表情就更加尴尬了。
毕竟,连若年方十八岁,但是从两岁开始就跟着他做乐队的哥哥到处表演了,论在乐坛的资历,七哥甚至确实要比连若小两年。
“对了,我这次来,是要恭喜我们小傅,要拿下今年的冠军了。”七哥悻悻的笑了两声,然后转向傅栖眠。
——虽然七哥在节目上一直很看好傅栖眠的才华,但左右也不过是因为提前发现了傅栖眠的价值而已。
在决赛的消息公布后,他就再也没有向傅栖眠献过殷勤,说明在他眼里,傅栖眠也只是团队赛时可以锦上添花的工具而已。
就包括现在,说不定也是因为看中了傅栖眠作为傅家小少爷的利用价值,才会过来套近乎。
他作为在职场和娱乐圈都摸爬滚打过的老油条,虽然不是敌,但也绝对算不上友。
虽然团队赛以后他揭穿薛付之的事情让大家都觉得很爽,但这也只不过是出于他自己的利益——把锅全部都推倒薛付之的身上,那么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的一些小差错就可以完全被忽略不计,那么队伍的评分降低便全部都是薛付之一个人的错,他还可以赚一点同情分,又能博得一个公正无私的好名声。
——需要你的时候处处看好,表现出一副和善体贴的样子,不需要你的时候,虽然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但也绝对不会帮你一把。
傅栖眠并不是很想跟这种人扯上太多关系。
更何况,现在比赛还没有结束,七哥这么有权威的比赛热门选手公然在后天说这种话,根本就是在给傅栖眠挖坑。
这么浅显的道理,傅栖眠不会不懂。他跟着七哥的表情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七哥想要握上来的手。
“那好,等会儿如果我不是冠军的话,可就要找您的麻烦咯——”小狐狸眯起眼睛,眉眼弯弯,展现出了罕为外人所知的腹黑一面。
闻言,七哥的动作一僵。
现在的傅栖眠,要是想找一个娱乐圈歌手的麻烦,可真是太简单了。
七哥偷鸡不成蚀把米,表情都凝固了。
“哦,哈哈,我就是……就是这么一说……”透过他闪烁的神情,就是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能读出背后的心虚和尴尬。
现在,七哥已经知道,他从傅栖眠他们这里已经讨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了,再留在这里,只会给大家都找不痛快。
他是个很好说话的聪明人,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时间也不早了,我经纪人还在等我,就不跟你们小朋友聊天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休息室的方向离开。
他走后,剩下的三个人朝着彼此看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噗嗤”一声笑开了。
他们的友谊并没有开始多长时间,但是在短短几个月里,似乎就已经根深蒂固了。
所以傅栖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感谢过命运对他的眷顾,他明白,如果他没有觉醒,没有提前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那么他一定会再次头也不回地迈进死亡和绝望的深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友人与家人相伴,安安稳稳地在表演过的后台欢笑。
至于七哥口中的冠军,他觉得一点也不重要,本来上音综,他也不是奔着冠军来的——捧上冠军奖杯的时刻,对他来说远远没有退场那一刻的鲜花来得更有意义。
但是对别人来说,也许又有跟他不一样的想法,他所不必须的冠军身份,也许就是其他人拼了命想要争取的至宝。
人不是一定要做第一的,也不是一定要什么都得到的,有时候看见别人拿第一,或许自己会更加高兴。
傅栖眠记得,在原本的剧情中,音综的第二名就是连若,因为薛付之的杀出重围,连若只能以被断层碾压的分数屈居第二。
这场音综,本来连若是要跟他的哥哥作为组合一起来的,但因为那场突入起来的事故,连若的哥哥永远也看不见自己弟弟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了。
从第一次见到连若的时候,傅栖眠就觉得这个孩子的怨气很重,除了冠军就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现在,于是是有些改观的吧。
看着对面在跟查赫森打闹的连若,傅栖眠跟着他们笑了笑,他想,这个冠军,对连若来说一定是更加重要的。
傅栖眠想要从江焕诚和薛付之身上报复回来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是时候把他们欠别人的东西,也一个一个还回去了。
跟连若和查赫森告别,他朝着寂静的休息室走去。
“傅栖眠。”
然而,他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在休息室等待的傅桓烨,而是气喘吁吁趁着中场休息跑来的江焕诚。
“做什么?”傅栖眠的眼中满是陌生和警惕,向后退了一步。
江焕诚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在他往后退的瞬间眼神一滞,而后抬眼,看向青年昳丽的面容,心脏狂跳不止:“……你今天的表现,很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傅栖眠了,这么多天的时间,经历了那些事情,傅栖眠一点也没有挫败和劳累的样子,反而似乎比以要更加好看了。
青年抱着两束花,精致的脸蛋掩映在花朵当中,一时间根本难以分明,是花娇,还是傅栖眠更加动人。
应该是后者吧,这个世界上,很难再有比傅栖眠更加出众的美貌了,江焕诚这样想道。
他怎么就昏了头,白白浪费了这两三年的时间呢?
“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会弹钢琴……”
只是在看见傅桓烨上场的时候,江焕诚心中又一阵说不出来的憋屈。
不过他并不气恼,因为他知道傅栖眠喜欢自己,现在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总有一天会跟傅氏有合作的,如果傅栖眠跟他在一起,那么傅桓烨就是他不折不扣的大舅子。
这样一想,平时在生意场上跟他剑拔弩张的傅桓烨,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虽然心里还是很嫉妒愤恨。
可能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吧,喜欢一个人,就会爱屋及乌,进而尊重他的家人。
就在江焕诚已经开始幻想要怎么跟傅氏密切合作的时候,傅栖眠抱着花束,原地不动,缓缓开口。
“江老板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长。”
闻言,江焕诚微怔。
是,是,他们相处的时间,确实并没有很长。
但是江焕诚却觉得,好想已经过了很久,他已经很了解傅栖眠了。
——难道说,傅栖眠还在赌气吗?
换做是以前,傅栖眠说这种话的时候,江焕诚一定会很不耐烦,然后稍微给一点甜头,让傅栖眠乖乖回心转意。
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江焕诚觉得,傅栖眠虽然还喜欢他,但一定也在看他的态度。
“傅老板,今天,似乎不太适合掰扯旧事,”他站直了身体,拿出一直在背后从藏着的花,“我是来恭喜你的。”
“拿了冠军,我们的赌局,就算你赢了——回悦江,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花束,傅栖眠只觉得犯恶心。
真是可惜,明明是那么好看,又那么香的一束花,偏偏被江焕诚这种烂人买了下来,花瓣都要沾上臭味了。
这种花在去年的时候特别流行,是小情侣之间互送礼物的不二之选,当年的价格炒得非常高,但傅栖眠还是买了一大束,放在了江焕诚的办公室。
但是第二天,他就在保洁从江焕诚办公室拉出的垃圾中找到了花束的包装纸,随后在行政层的茶水室、游戏室甚至食堂里,看见了三三两两支花的影子。
花束审美的迭代很快,今年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流行这个品种的花了,但是因为去年的火爆,很多花农接连种了很多,结果只能用普通花的价格卖出去。
——花早已经失去当年的价值了,人也是。
坐在云城艺高对面小巷里抽烟的江焕诚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即便再次遇见,傅栖眠也不会再喜欢上他了。
江焕诚只是一个喜欢在墙根抽烟的小混混而已,跟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喜欢在墙根抽烟的小混混没有什么两样。
傅栖眠也完全清楚了,自己当年喜欢上的也不是江焕诚,而是那种孤独被打破、被关注被陪伴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会再有了,他不会再孤独了,也学会了怎么让自己不再孤独。
他不是剧情的提线木偶,他是傅栖眠,是傅家的小少爷傅栖眠,是未来要让世界为之倾倒的傅栖眠。
“多谢江老板,”傅栖眠强忍着恶心,接过了花束,感受到江焕诚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眼神,他恨不得现在就用花刺把那双眼睛戳瞎。
“不过,您也看见了,我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都已经拿到冠军了,完全不想从老板变成别人的员工呢。”他皮笑肉不笑道。
江焕诚脸上的表情明显震惊了一瞬。
但他没有继续纠缠,见好就收,又露出生意人志在必得的笑容,得体道:“也好,既然傅老板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那我也就不好再要求了。”
“希望傅老板能得偿所愿吧。”
“嗯。”
傅栖眠平淡地颔首,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江老板,你该回去工作了。”
休息时间已经快要结束,舞台上的广告和中场表演也已经接近尾声,后面还有几个选手的决赛舞台,江焕诚不能不出面。
“今天……”看着傅栖眠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江焕诚还想说些什么,摩挲了一下拇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几秒钟过后,他拿出手机,叫来了秘书,眼色一沉。
***
走在路上,傅栖眠越来越觉得手里的那额外的一束花臭不可闻,于是在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神情冰冷地将花扔了进去。
而剩下的两束,仍然被他安安稳稳地抱在另外一只手里。
休息室中,傅母和傅父都已经在了,傅桓烨换好了衣服,一家子都在等着傅栖眠回来。
刚刚燕茴也在观众席上,现在也从那边过来,跟傅家人一起等着。
“这是你朋友送你的花吗?”傅母接过他手上的花束,惊喜地闻了闻,“真不错,回头妈妈给你在家找两个合适的花瓶,装起来好好养着——什么时候,请你的朋友们来家里吃个饭吧?”
“嗯,会的。”即便傅母不说,傅栖眠也会请连若和查赫森好好搓一顿的。
“怎么样,有把握没有,咱们不求冠军,第二第三,总是要有的吧?”放下花束,傅母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傅栖眠。
“这个嘛……”傅栖眠故作神秘地坐下来,朝着在场的人眨眨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错不错,”燕茴拍拍他的肩膀,把自己准备好的鲜花递给傅栖眠,“怎么样,好看不。”
“肯定好看呀!”傅母笑道,“这可是我跟燕燕一起选的呢,我们俩都觉得你会喜欢。”
低头闻了闻,傅栖眠果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清新的味道,跟喷了香水糅合起来的人造花香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傅栖眠心中顿时松快了十二分。
“你看,我就说他喜欢吧。”傅母挽住燕茴的胳膊,指着傅栖眠得意地笑笑。
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朵和其他人的身影,傅栖眠几乎是瞬间就对上了后面傅桓烨的眼神,二人相视无言——但即便不用语言,他们也能够知道彼此的情感。
“……嗯,喜欢。”傅栖眠弯了弯眼睛,笑得纯真又无虑。
中场休息过后,其实也没剩下几个选手了,很快就到了要揭晓分数的时候。
傅母和燕茴坐在底下,满脸期待地看着手里拿着决赛结果的主持人,恨不得冲上台去自己拿过来看。
傅栖眠回到台上,看着两个人,无奈地勾了勾唇,心情跟刚刚上台表演的时候完全不同。
此刻的他要更加平静——在这档音综上,他要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已经都完完全全地做到、得到了,没有任何遗憾了。
现在,他只需要准备真心地给他的朋友鼓掌喝彩就好。
前十强选手的名单已经报了七个,只剩下前三个了。
仍然是没有报到傅栖眠的名字。
第三名,不是傅栖眠。
“让我们恭喜,傅栖眠选手,拿下今天的亚军!”
在主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傅栖眠——但他的神情,却并不想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或是激动,或是失望,或是懊悔。
反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在掌声响起的时候,傅栖眠垂眸,轻松散漫地笑了,朝着台下挥挥手。
稳了。
他看向今天实至名归的冠军——连若,恭喜你,得偿所愿咯。
彩带,花瓣,伴随着舞台的上的烟花效果一起落下,金子一般洒在连若的身上。
与冠军擦肩而过的傅栖眠,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又赢了,这一次,连带着那些曾经被剧情一笔带过、被薛付之用来踩在脚下、衬托两个烂人烂头顶的爱情的背景板一起,赢了。
“——第二名!我们小宝是第二名唉!”重新回到休息室,傅母笑眯眯地给所有人都倒了一杯果汁,包括刚刚跟着进来的连若和查赫森,“而且,冠军居然是我们小宝的朋友!这也太好了!”
“谢谢伯母!”查赫森起身,朝着傅母甜甜一笑,鞠躬。
“多谢伯母。”连若也站起身,朝着颔首,随后以果汁代酒,跟傅栖眠碰了一杯,“恭喜——还有,谢谢。”
果汁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晃晃悠悠,即便没有放冰块,也足够清爽解渴。
拿起杯子,傅栖眠也回敬连若:“当然是要先恭喜你了,大冠军。”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冠军,绝对不会拿得顺顺利利。
——江焕诚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但实际上,他要更加了解江焕诚多一点。
喜欢他?
江焕诚喜欢他吗?
也许吧。
但是江焕诚一定更爱他自己。
傅栖眠心中冷笑一声,随后拿起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
如果说当时七哥来恭喜他拿冠军,是在有意夸张恭维的话,那么后面江焕诚来恭喜他,就是试探了。
在江焕诚的视角里,始终都是有两套准备方案的。
要是傅栖眠觉得感动,答应重新回到悦江,那么他作为赞助商和特邀评委,绝对可以把本来就实力强劲的傅栖眠捧上众望所归的冠军宝座;但要是傅栖眠不答应,觉得自己已经翅膀硬了,不再需要悦江,不再需要江焕诚了,那就让他的分数少一点,和冠军失之交臂。
——江焕诚觉得,这样一来,傅栖眠就会觉得自己离了江焕诚就什么也做不成,然后乖乖回到悦江。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在江焕诚看来,都是稳赢的。
但很可惜,他完完全全算错了。
傅栖眠要的,就是后一种情况的出现,让连若安安稳稳拿这个实至名归的冠军。
不过他也确实不会再回悦江就是了。
江焕诚打了两头赢的算盘,结果却是两头输。
傅栖眠计划得逞,呼出一口气,畅快地将手里玻璃杯中所有的果汁都一饮而尽。
***
薛家别墅的花园里,摇椅上坐着一个瘦弱的人影,像一片被揉皱又展开的草稿纸,灰败又漂浮。
花园不大,但有鸟雀,有鲜花,还有一棵小树,尽管是晚上,也在暖色灯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这样一对比,摇椅上面色憔悴又恐怖的薛付之,则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傅栖眠,没有拿冠军。
傅栖眠的冠军,被抢走了,哈哈。
他痴傻又执拗地笑了两下,随后表情再次变得阴暗。
但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傅栖眠没有拿到冠军,但冠军同样也不是他的。
要是……要是他没有受伤,现在风风光光站在冠军位置上,捧着奖杯,把傅栖眠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人,应该就是他才对!
然后再一看傅栖眠的表演现场,所有人都在夸他,所有人都觉得他也能媲美冠军,甚至他连伴奏的钢琴师也是云城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傅氏掌权人……
这跟拿了冠军有什么区别!
不对!根本不对!
傅栖眠脾气又差,又是个选秀退赛的人,应该会在决赛个人舞台上露馅、不被看好、最后人人喊打才对!
——总之,无论怎样,结果如何,只要还有人喜欢傅栖眠,薛付之就不会真正满意。
傅栖眠越是表现得光彩,越是成功,就越是让薛付之心里堵着的石头变大。
可是如果真的等到了那一天,薛付之真的就会放下了吗?
但是现在的薛付之不在乎这些,他只想知道傅栖眠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光鲜亮丽,是不是背后也会被人说三道四,是不是暗地里也在跟他一样难受得将嘴唇咬出血。
对,一定是这样的,傅栖眠只是在装作很得体很从容的样子,以前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傅栖眠争风吃醋的模样,这次一定也不例外,因为傅栖眠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遍一遍地看着直播回放,一遍一遍地翻着弹幕记录,试图从千万句赞美中,找出一句不看好傅栖眠的话。
然而,在他第三遍一条一条翻过上万条带有傅栖眠名字的弹幕之后,也没有看见一句跟傅栖眠相关的负面评论。
那么,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没有参加比赛,很可惜呢?
他颤抖着双手,顶着血红的眼球、乱糟糟的头发,在弹幕总览里搜索着自己的名字。
“薛付之……薛付之……”
——有了,还真有人提到过他。
[唉,没有我们之之在舞台上,这个总决赛真是没有看头。]
[???你想要什么看头?乐坛老手不够你看?摇滚天才少年不够你看?还是将来的优秀音乐剧演员和傅氏掌权人不够你看?]
[楼上姐妹别这么说嘛,万一人家就乐意看那个破音的呢。]
[是,有人是好这么一口,哈哈。]
[真烦,还以为总决赛薛付之退赛了弹幕能干净一点呢,没想到还是要被薛付之粉丝拉踩ky,无语。]
[笑死了,我害怕薛付之不退赛,凭着他跟江焕诚的关系,连若没办法登顶呢。]
[老婆你好会说话,文喜私关。]
——看着这些文字,薛付之只觉得喉咙里越来越疼,这些字眼、比划,全部都是细细的刀子,割在他的喉咙上。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家不是都应该在惋惜他的退赛、希望他回来吗?
可是,为什么一个希望他重回舞台的人也没有!
只有他的粉丝!
可是那些粉丝都是早就喜欢他的,结果因为维护他,还让他又被人骂了!
他们干什么要这么维护他!他不想被别人骂!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觉得经纪人说的话是对的——粉丝是一把双刃剑,虽然会为你冲锋陷阵,但偶尔里面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蠢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烦……真的……好烦……”
他像一尊已经死掉的雕塑,坐在摇椅上,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尽管如此,但他好像还是能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些字,字字句句都是骂他的话。
“之之,外面冷,要不要进来吃点水果,然后上|床睡觉?”薛母在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薛付之,结果在阳台上一转眼,就看见了呆坐在花园里的薛付之。
天色昏暗,薛付之就那样坐在摇椅上,穿着白衣服,鬼魂般没有丝毫生气,傅母从二楼阳台上外下看的时候,几乎是吓了一大跳。
但她也没有丝毫迟疑,立马就下了楼,轻声细语地哄着薛付之。
——医生说,薛付之很可能因为被投毒失声的事情受了太大打击,心理上产生了一些问题,所以会表现得偏激、执拗,甚至暴躁易怒到伤害自己。
可她也不能阻止薛付之的思想,最好的让薛付之平静下来的方法,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来。
现在的薛付之,哪怕一点不顺心的事情,都可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刺激。
花园的灯不算太亮,手机的光照着薛付之麻木僵硬的脸,薛母不用看手机屏幕,也能知道薛付之又是在浏览跟傅栖眠相关的内容。
她焦急又无措地叹了口气,紧紧锁着眉头。
薛付之搜索傅栖眠,必然会受到刺激,但如果完全不让薛付之看手机,他就会在房间里不停地念叨[傅栖眠是不是拿奖了],[傅栖眠是不是又被夸了],[傅栖眠是不是接到很好的通告了]这些东西,念叨久了,没有手机佐证他的怀疑和焦虑,就会开始伤害自己。
薛母的泪早就在这样循环往复的痛苦中哭干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完全顺着薛付之的所有想法,想办法在薛付之手机里下载病毒,让他只能看见傅栖眠假的负面新闻,或是在现在这种时候,找东西转移薛付之的注意力。
“之之,外面凉,妈今天给你做了养喉汤,里面放了老中医的方子,喝下去嗓子就好了。”
果不其然,薛付之被她的话吸引了。
现在,唯一能让薛付之找到除了自残意外的事情做的,就只有养喉咙,和视奸傅栖眠。
“养喉汤?”薛付之抬起头,乌青的脸让薛母都有些不敢直视,“我……我喝,我现在就喝……”
他支撑着废纸一样的身体,晃晃悠悠地从摇椅上站起身,又跌跌撞撞地奔向客厅。
客厅灯光明亮,里面放着一锅鸡汤,外面是一只薛付之专用的碗,碗里有汤,还有剔骨的鸡和一些菌类。
很鲜,但薛付之并没有体会其中美味的心思,而是咕咚咕咚全部喝光吃光,又马上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口中喃喃:“喝……喝完了嗓子就好了……等我喝完,我要重新唱歌……”
看着这样的薛付之,薛母简直是又害怕又心疼。
还有一点轻微的失落。
以前,薛付之很喜欢喝她做的汤的,偶尔喝不到,还会心心念念。
可是现在,薛付之连饭都不吃了,她辛辛苦苦煲出来的汤,在薛付之眼里,或许也只不过是一剂药引,只是因为可以养嗓子,才有价值罢了。
但是她无所谓,只要薛付之高兴,能好好吃饭,吃饱,她什么也不想要。
“慢点……慢点……别呛着自己。”薛付之在喝汤,薛母就在旁边把鸡腿、鸡翅这些薛付之喜欢吃的部位捞出来,重新拿一只小碗,给他剔干净骨头,然后放进他的碗里。
“什么味道,好香啊。”薛家别墅的大门被打开,门口淅淅索索,是薛父和薛鼓鼓回来了。
鸡汤是薛母熬了一个下午的,一直用小火吊着,又鲜又香,满客厅都是鸡汤的浓香味,一进门,薛鼓鼓就闻到了。
她才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就要被送去上各种补习班,现在已经快要十点钟了,才结束围棋班的学习,只身一人被司机用偌大的保姆车送回家。
至于薛父,只是刚好回家的时候在车库遇见了而已。
父女俩年龄差距很大,说不上话,薛鼓鼓一路上都有些憋屈,心想着等回家,一定要跟妈妈好好说话。
于是,进门闻见鸡汤香味的时候,晚饭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的她有些饥肠辘辘。
“妈妈,你做了鸡汤吗?好香好香。”她乖巧地进厨房,想要拿出自己的专属小碗。
薛母却阻止了她:“这鸡汤熬的时间太长了,都没剩多少了,而且里面都是中药材,给你哥哥补嗓子用的。
“你要是饿,去找保姆阿姨,让她给你做个牛肉三明治吃——你不是最喜欢吃牛肉了吗?”
薛鼓鼓已经拿起小碗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但她一句怨言也没有,顺从地放下了小碗,然后再放下书包,蹬蹬蹬跑去找保姆阿姨了。
“薛鼓鼓,越来越像大孩子了,很成熟,不错。”薛付之在喝汤,薛母去给回家的薛父拿拖鞋,“以后她嫁人,可以找个比薛家厉害点的——至少得是江焕诚那种级别,才能保住薛家。”
薛母垂首不语。
“怎么又不高兴?不是给钱了吗?”薛父看向她。
“你还说钱呢。”薛母一边帮薛父脱掉西装外套,一边有些疑惑道,“这孩子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花这么多钱呢?”
“怎么了?”
“就是,给他的卡,不是我的副卡嘛,他那边花钱,我这边能收到提醒,”薛母叹了口气,将外套放在门口的衣架上,“前两天的时候,我收到一条消息,说是他的卡,在一个银行提了好多现金出来。”
“现金?”薛父想了想,现在人哪有多少会用到现金的地方,应该是没有多少钱的,“可能是他有什么要用现金买的东西呗,你别说,古董啊,奢侈品的,有些人他就是只认现金交易,说不定是你儿子参加了电话拍卖,看上什么了——孩子想要,你就让他买呗。”
再说,薛母给薛付之的钱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钱,因此薛父也并不在意。
“这样……”薛母还是有些顾虑,但想想薛付之那么乖的一个孩子,能把钱花到哪去,便安心下来。
另一边,薛付之喝完了所有的鸡汤,撑得难受,但又不愿意活动,便去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仍然看手机。
突然,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是之前小猫的领养人。
那些生下来就没有了妈妈的小猫,被薛付之好生生地养到了四个月大,但后面他越是看这些小猫,就越是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猫妈妈,便想了个办法,把所有小猫都送出去了。
看见领养人发来的照片,薛付之对先前那只猫妈妈的思念,便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甚至有点开始后悔把所有的小猫都送人。
“宝宝……我,我好像再见你一面……”
说完,他愣住了。
对,再见一面。
要是,他能再养一只一模一样的猫……就算是替代品,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打开了最近很多年轻人都在用的小地瓜,在上面寻找靠谱的猫舍,或者跟他养同样品种猫的主人。
评论区里,有人推荐了一个和他同在云城的宠物博主,粉丝很多,他便点开了这个博主的主页。
熟悉的白色身影,便一下子闯进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