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保洁气势汹汹, 显然是吃定了薛母软弱无能,便索性决定摊牌。
因此,在说出“亲妈”这两个字眼的时候, 她不心虚, 也不觉得害臊,反而有些得意洋洋, 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叉腰看着薛母。
果然如她所料,薛母眼瞳颤动,明明是家世、气质、学识一点也不输的富太太, 可在这个保洁面前, 她却像是一个失败者,落魄而又无助,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去看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
手机里的录像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寂静,画面清晰地显现出了薛母放在膝盖上颤抖的手和居高临下的保洁。
傅栖眠没有跳过, 漫不经心地吹出一口气, 气流将落在额前的碎发带动, 慢悠悠地飘到了耳后。
对于这样的局面,他并不惊讶, 但也有一点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薛母是一个很软弱又没有主见的人, 但他没有想到, 面对薛付之的亲生母亲时, 薛母竟然会低三下四到这种程度。
那个保洁似乎也是知道薛母的把柄一样,竟然就真的如此大摇大摆地把真相说了出来, 想来是料定了薛母不会有什么动作。
剧情中, 对于薛付之的真实身世,基本是一笔带过的, 他的亲生父母根本没有很多出场,就被用“拿到了一笔钱离开了云城”这样的寥寥几句话画上了句号。
薛付之也只是短暂地忧伤了一会儿,就被来自薛家和江焕诚的安慰抚平了所有负面情绪,根本就不痛不痒。
整个过程占据不到百分之一的篇幅,但傅栖眠就是觉得,这件事,有很大可以做文章的空间。
——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呢?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旁边傅小花顺滑的毛发,换了个姿势举着手机,然后继续往下看。、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过了很长时间,薛母才颤抖着声音,模棱两可地回应着保洁刚刚的话。
显然,保洁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气势上都已经占了上风,对于薛母这样刻意回避的回答,她并不是很满意——看样子,她想要的很可能不仅仅是让薛母放弃追究副卡被盗刷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那个保洁就等不及开口。
“薛大夫人,这不对吧,你怎么现在开始听不懂了?”尽管保洁自己心里也许都没什么底,但薛母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助长了她的信心,让她琢磨着要怎么狮子大开口,“你要是听不懂的话,那我可就得找其他听得懂的人来了。”
“毕竟,只要做个亲子鉴定,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闻言,薛母立马中了计,猛然抬头。
这个“其他人”,可能是疗养院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可能是薛父——当然,也有可能是薛付之本人。
而这最后一种可能,是薛母最不想看见的。
可事实却是,这最后一种可能,是发生概率最大的——毕竟,薛付之可是连她的鸡汤都不愿意喝,却能对保洁的鸡汤来之不拒的。
保洁要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薛付之,简直不要太容易。
于是,薛母肉眼可见着急了起来,她显然是丝毫也不愿意让薛付之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她再次低下了头,将脸埋在手掌间,整个人看上去瘦弱又疲惫,比起薛付之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她一定也很困惑吧,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养大、又辛辛苦苦照顾的孩子,会就这样在短短的时间里如此信任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人?
难道就因为她们一个是亲生母亲、一个只是养母吗?
血缘的关系当真就这么强大,能够让两个二十多年都没有接触过的人,在几面之缘过后就如此紧密联系?
薛母的思维开始明显地不受控制,泪水透过指缝渗了出来,她脸上其实是化了一点淡妆的,经过眼泪的洗涤,有点花了,显得整个人更加地失魂落魄。
她絮絮叨叨,口中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的情绪。
——原本,她是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的。
但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她在产检的路上遭遇了车祸。起因是一个小货车司机酒驾,导致了连环追尾,虽然没有直接撞到薛母所在的车,但她还是受到了惊吓。
加上那时她的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健康,只是一场惊吓,就让她动了胎气,即便这之后在医院修养了很久,那个已经成型的小男孩还是没能顺利留在这个世界上。
薛母当即悲痛欲绝,落下了病根,甚至还换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直到几个月后,一只襁褓突然出现在薛家门口,里面嗷嗷待哺的婴儿,就这样拯救了几乎要抑郁而终的薛母。
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孩子,她不小心弄丢的孩子,来找她了。
对于薛母来说,薛付之的出现,是近乎救赎的存在,是神明赐给她的礼物,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都没有办法超越薛付之在她心中的地位。
薛付之就是她的命,如果有人要从她身边夺走薛付之,那就是要她去死。
对于眼前的这个保洁,薛母其实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当年捡到薛付之的时候,襁褓里其实塞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薛付之的生日。
后来,因为薛付之要进军娱乐圈,薛母迷信,没有公开薛付之的真实生日,而是报了一个相近的日期。
薛付之真正的生日,除了薛家人,就只有他的亲生父母会知道了。
所以,这个保洁才会知道那张副卡真正的密码。
薛母有些近乎绝望了。
难道她的之之,真的就要这样被一个都没有养育过他的人夺走了吗?
她死都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场面。
“所以……求你了,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说到最后,薛母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是哽咽的状态,就算是傅氏私家侦探的专业级收音麦也有些难以听清。
看着薛母落魄的样子,保洁神情中最后一丝试探和犹豫也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无动于衷和没有止境的贪婪。
她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正正巧巧戳中了薛母的痛点,握住了那根最关键的软肋——薛付之。
只要有薛付之在,只要薛付之一天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她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有力的筹码,来要挟薛母,从而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开始隐隐约约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不让我告诉别人,难道我就要听你的话吗?”她奸诈地冷笑,眼里尽是算计和市侩,“之之可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只是一个养母而已,难道还想要阻止我们母子相认吗?”
说完,薛母就像是被猛地刺痛了一样,一下子站起身——但她也没有就此爆发,而是恳切地抓住了保洁的手。
“……不,不行,你知道的,之之就是我的心头肉,而且他现在身体很不好,根本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的……”她字字血泪,紧紧握着保洁一动不动的手。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抬头,下定了决心:“你是不是很缺钱?——我有,我有,我有很多钱,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的。”
这句话,正是一下子说到了保洁心坎上。
完完全全地踏进了为她准备好的圈套中。
但是保洁这个时候还不能表现得很贪婪,毕竟再懦弱的人,如果欺负得狠了,也是会反咬一口的。
万一薛母被逼急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薛父,连同保洁和她的丈夫在内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只要把握好一个度,就能成功从薛母身上源源不断地吸血。
事实也正如她打好的算盘那样,为了薛付之,薛母答应了每个月都会给保洁一笔钱。
权当是封口费了。
——很难想象,剧情光鲜亮丽的描述的背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知道了想要的答案,后面的内容,傅栖眠就不感兴趣了。
他早就预料到薛母会甘愿被薛付之的亲生母亲威胁,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一旦撕开了口子,后面即便不去干预,这个裂口也会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无底洞。
到那个时候,薛母就不得不被推动着,被迫接受真相了。
退出视频页面,随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绿色的聊天底色,傅栖眠深吸一口气。
——剧情推动得比他想象得要快,现在看,对他来说,也许是好事。
因为这样的话,不必等到严冬的时候,他就会解脱了。
他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正要在聊天框里打字,傅氏私家侦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少爷,”那边的声音很吵,“我找到了那个保洁的丈夫,他居然也姓薛,你说巧不巧?”
“你现在在哪?”傅栖眠眉头一挑。
“在……”私家侦探放低了声音,“在赌场。”
——怪不得,那个保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钱,原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快要成型的无底洞了。
那可就太好了。
“嗯。”傅栖眠起身,松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一口,“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放心吧,小少爷,”私家侦探信誓旦旦,“已经跟赌场的人打过招呼了,这个姓薛的,从现在开始,不会让他赢一个子儿的。”
傅栖眠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然后放下了水杯。
算是默认了。
——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是真的想让他早点成功呢。
这边的电话刚挂掉,手机从耳朵旁边离开还没有多久,又来了一通电话。
要不怎么说好事成双呢,这个电话,来自戴沃。
“小傅少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你最想要讲的那个。”
“那就是坏消息了。”电话那头,戴沃找了个地方坐下,长舒一口气,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坏消息是,我们的项目赔了,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你那好哥哥,实在是太铁面无私,直接把航线和技术都垄断了,一分钱都不肯松口——哦,不对,还是松了口的,松了个给他送钱的口子。”
自从那次游轮认识以后,戴沃就一直在跟江焕诚密切合作。
江焕诚跟着戴沃赚了不少钱,同时也越来越信任戴沃,就像赌徒一样,越是挣一笔,就越是要投入更多。
傅栖眠轻笑:“那好消息呢?”
戴沃故意放慢了声音:“好消息嘛,那就是——”
“赔掉的底裤,是江焕诚的,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