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诚的大脑已然不再受自己控制, 说完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在原地愣怔了两秒。
而薛付之的反应, 则要比他大得多。
伴随着话音结束, 纸片一样的骸骨在空气中晃动了两下,最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 轻飘飘又沉重地跌落在了冰冷刺骨的金属座椅上。
像是金属牢笼混合着粘稠而乌黑的沥青涌了上来,薛付之脑袋被束缚得充血,口鼻被淹没,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沥青渐渐凝固, 他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束缚和窒息感。
只要他稍微挣扎一下,金属就会断裂,然后刺进他的内脏里。
“什、什么意思……”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颤抖着声音, 喉咙中仿佛被人灌了一斤水泥, 含糊又反胃地说出几个音节。
事到如今, 江焕诚觉得自己都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便没必要再怎么藏着掖着。
他有些不耐烦, 左右看看没有人, 最终还是掏出了口袋里的香烟, 毫不犹豫地点燃, 然后饕足地狠狠吸了一口。
——就在烟雾涌入肺腑的那一刻,他做好了准备。
本来, 是准备榨干薛氏的最后一丝价值的, 但现在老天似乎让他留一手——好吧,反正薛家那个老东西早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剩下一个软弱无能的薛母,一个还在吃奶的小丫头,一个半疯半傻的废物薛付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哪怕现在就闹掰,江焕诚也有十乘十的把握能搞垮薛氏,据为己有。
只不过会稍微麻烦一点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更加麻烦的事情他都做过,多这一件麻烦事,也没什么。
所以,面对薛付之质问和绝望的表情,他没有一丝心软和犹豫。
“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你那只猫,是我送给傅栖眠的,你要怪,不如怪我,别找他的麻烦。”
“——不可能!”刚刚还死一般沉寂的薛付之,突然低着头,撕扯着嗓子,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竟然直接隔着裤子将腿挖出了血痕。
“不可能!江哥,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骗我的?你那么讨厌傅栖眠,又怎么会把我的猫给傅栖眠呢?——你,你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说话断断续续,呼吸一次比一次加重而短促,显然再次陷入了发狂的状态。
“那个骨灰罐!那个骨灰罐还是你亲手交给我的!怎么会呢!”
薛付之的脑子又开始混乱了。
江焕诚!
那可是江焕诚!
他现在最信任的,就是江焕诚了!
江焕诚几乎就是他从傅栖眠身上找到一点优越感的最后一张底牌,可是现在,江焕诚却亲口对他说,自己骗了他!
怎么会这样!
——不对,不对,他应该相信江焕诚的,江焕诚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他好,江焕诚是喜欢他的,江焕诚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呢?
本来,从小区门口出来的时候,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几乎都要开始劝说自己相信他的猫已经死了——可是傅栖眠却跟他说了那样的话。
他现在确信了,那只猫就是他的猫,他的猫没有死,而是被傅栖眠抢走了!
于是,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夺回他的猫!
无论是在那个时候,还是做笔录、等待保释的时候,薛付之心中能够跟他一起夺回猫的战友,就只有江焕诚。
他坚信,江焕诚会保护他,会帮他完成一切愿望。
可是现在,江焕诚却口口声声跟他说,造成他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他以为的救世主江焕诚。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些,即便真相来自于他最信任的江焕诚口中。
就像当时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猫真的死了一样。
他不信猫真的死了,于是傅栖眠告诉他,猫没有死;现在他不信江焕诚真的会背叛他,那会不会就是说,江焕诚也真的没有背叛他呢?
侥幸的心理一下子占了上风——现在,他宁愿觉得,江焕诚是被傅栖眠骗了,猫的假死是傅栖眠用来骗过他们两个人的,刚刚说的那些话,也只是江焕诚为了不让他太伤心而已。
“江哥……是不是傅栖眠?是不是傅栖眠骗了我们?”他抬起头,眼中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眼球在充血,死死地盯着还在抽烟的江焕诚,将一句话重复地说着,“其实……其实你也不知道,我的猫是假死对不对?骨灰罐还是你亲手……”
“行了!”江焕诚一把掐灭点燃了一半的烟,烟灰抖落在瓷砖地面上,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可以扔的垃圾桶,于是心烦气躁地把烟头攥在了手里,“还要我说多少遍?是我把猫送出去的,你听不懂吗?”
“那个骨灰罐里都是面粉!面粉!根本没有什么骨灰!”
当时,他还准备随便找一只流浪的白猫弄死当做替身,但是傅栖眠又说不准伤害其他猫,他才只用一个装满了面粉的骨灰罐糊弄过去。
薛付之胆小,根本不敢把骨灰罐打开看里面是什么,也不敢看他事先p好的图片和火化视频,因此根本没有用多大力气,就让薛付之对自己的猫已经死了这件事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江焕诚还讥讽地笑了笑:“——其实,你自己也没有多喜欢你那只猫,你要是真喜欢,就不会把它折磨成那副模样,猫住院几个月,你都没去看过一眼,连治病钱都是我给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焕诚脑子里全部都是网上那些傅栖眠和那两只流浪猫的照片和视频——傅栖眠倒是真喜欢那些猫,每次看见猫的时候,都会露出很真心,很甜的笑容,连带着有攻击性的眼睛都柔和几分。
跟薛付之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怕你打开骨灰罐看一眼,这种弱智伎俩都不会起作用——但很可惜,你不够喜欢你的猫,所以才会被骗到现在。”
“薛付之,把你害这么惨的,是你自己。”
——江焕诚的这几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又无情,直接把薛付之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都浇灭了。
原来,都是真的。
是江焕诚联合傅栖眠一起骗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江焕诚明明已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可是他的救世主却偏偏还要联合别人一起来害他!
他怎么会不够喜欢自己的猫咪呢!肯定是他们在强词夺理!明明以前,她那么喜欢跟自己在一起的!
所有人都骗了他!所有人都错了!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只剩下会把他吞噬的悬崖!
“江哥,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事到如今,他还在寄希望于江焕诚,卑微地祈求着对方能够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答复,“是不是傅栖眠?是不是傅栖眠逼你的?他一定用傅家的力量逼迫你了,对不对?”
江焕诚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尽,越是看着死尸般脸色乌青的薛付之,他就越是想念明媚灿烂的傅栖眠,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被薛母一个电话打来了这个地方。
他手里的烟头还残留着温度,但另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放着烟盒的口袋。
就在他准备再抽一根烟的时候,一个民警进来了,后面跟着行色匆匆满脸担心的薛母。
将掏出一角的烟盒再次按回口袋里,江焕诚扫了一眼得不到回答就开始自言自语的薛付之,眼神中的嫌恶一闪而过。
“之之!”薛母感激地看了一眼江焕诚,随后迅速跑到薛付之的身边,丝毫不顾脏兮兮的地面,直接单膝跪了下来,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薛付之,“害不害怕?——别担心,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薛付之瞪着血红的眼睛,呆滞地看向地面,脑袋止不住地发抖。
这跟抠手指、抠手机一样,是发病的症状,但根本没有办法用药物缓解,只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或者等薛付之自己平静下来。
薛母心疼地看着陷入痛苦的薛付之,自己却无能为力,本来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现在无论身上有什么样的首饰,都因为她的情绪而黯淡无光了。
稍微安抚好薛付之,薛母才想起来江焕诚还在这里。
——薛父提醒过她,最近就不要让薛付之见江焕诚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让江焕诚见了薛付之这副模样,对方会嫌弃薛付之罢了。
但是她认为,江焕诚不会就这样抛弃薛付之,他们可是以后要携手一生的爱人,她也清楚薛付之信任江焕诚胜过她这个从小照顾他的母亲。
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更加希望薛付之能够开心。
所以,她还是打电话给了江焕诚。
此刻,江焕诚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和平时一样,这让薛母感到十二分的安心。
“……小江啊,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大老远来一趟……”薛母面容憔悴,连化妆品都遮不住她的劳累,“我在给鼓鼓开家长会,实在有点脱不开身……”
按照薛付之这种状态,大概率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说人话了,即便能说,从他嘴里出来的,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没想到薛付之的病会这么严重,倒还帮了他一点忙。
江焕诚得体地朝着薛母笑笑,微微颔首:“——应该的。”
薛母松了一口气,叹道:“那行,不打扰你了,我刚好带着之之再去检查身体。”
她本以为江焕诚也会提出跟着去,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江焕诚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一丝莫名的疑虑和不适慢慢从她的心中产生,但她没有说出口。
——可能,江焕诚是真的很忙吧。
当江焕诚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派出所,薛母才跟着司机费劲巴拉地将正在发病的薛付之挪进车后座,准备出发去傅氏私人疗养院。
本来,薛付之已经好了不少,可以回家修养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病过,可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付之不仅从家里跑了出来,还突然爆发,身体状况又回到了刚进疗养院的时候。
看来,还是让薛付之一直住在院里,不要让他乱跑才是。
薛母的心像是在滴血——作为一个母亲,她又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天天被圈在疗养院里呢?
可为了保护薛付之,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叮咚一声,手机进来的一条短信打破了她杂乱的思绪。
她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手机中的信息,又不可置信地看看薛付之。
——就在刚刚,她给薛付之的那张副卡,又被刷了几万块钱出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都是在市区的银行,直接取了大笔的现金出来,她以为是薛付之要买什么东西,于是托人取了现金。
可是现在,薛付之正安安稳稳坐在她的旁边,副卡却在城郊的银行刷了一笔钱。
而且都不是小数目。
一而再,再而三,当她的疑虑越来越大时,她就不得不去验证了。
***
《疑城之夜》开播在即,siyer珠宝又为傅栖眠量身定制了一套珠宝,并且以沈小凤为灵感,准备用作新的杂志封面。
虽然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摄影棚,一切都没有变,但似乎又什么都改变了。
自从傅栖眠的影响力不断增加,《siyer》杂志的销量也在蹭蹭上涨,很快就拿下了几个时尚类的国际奖项,跻身新一线时尚杂志title。
“好久不见!”主理人一看见傅栖眠这位财神爷,眼睛都要乐开花了,第一个迎上前去拥抱。
有傅栖眠在,不仅保证了销量,还保证了傅氏对siyer珠宝源源不断的投资量。
当初让傅栖眠做siyer的代言人,他真是捡到宝了。
“这期拍摄的理念,其实跟之前有点共通之处。”主理人拿过平板,将画好的设计图给傅栖眠看,“我综合了沈小凤和你的个人特点,设计了这一套珠宝。”
和第一期一样,除了一些比较日常的耳钉、项链、戒指款式,还有一些比较贴近时尚icon喜好的小众首饰。
其中有一件,和当初的红宝石脊骨背链一样,让傅栖眠一看就挪不开眼了。
当把那条缀满钻石和红宝石的链子套上大|腿时,他就已经红了耳根。
虽然知道可能有点暴露,但是……
设计师未免也太大胆了点吧!
上半身时正儿八经的西装衬衫,下面的布料却连那件西装外套一半的布料都没有用到。
据说设计师还参考了他当时在《自由音乐厅》的舞台——黑色的超短皮裤,中间扎着红色的丝绒腰带,缀上几颗宝石;皮质布料包裹着的浑圆臀|部下,雪白的皮肤一览无余,单边的大|腿上环着细细的腿链,红宝石衬得本来就不常见光的皮肤更加娇嫩欲滴。
他穿着这身装束出来,看见外面正在喝茶的人时,差点没稳住脚下的红底高跟鞋。
“哎呀,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出彩!”主理人比之前更加喜气洋洋,对着傅栖眠的打扮赞不绝口,“这一期的杂志,一定会拿下大奖的!”
说完,他又看向身后沙发上正放下茶杯的男人:“傅总,您看……”
“可以开始了。”早上还说要开会的傅桓烨,现在已经换好了杂志拍摄的衣服,戴上了新款的红宝石袖口和领带夹,从容起身。
“好嘞!”
上一期杂志,就是临时找了傅桓烨当男模,虽然让主理人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事半功倍。
——这一次可不一样了!傅总那可是小傅老师的哥哥!一家人拍个照,当然是十分之可以!
一想到等待着他的国际大奖和冲天的销量,主理人干什么都觉得有劲儿了。
前面的摄影师和助理先进了摄影棚,傅栖眠跟在他们后面,傅桓烨在最后,背着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即将进棚的时候,傅栖眠感觉到,自己的后腰被谁摸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了傅桓烨冷淡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
——好啊,堂堂傅氏总裁,公费调|情!
不过这些小动作,在场的人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
毕竟在其他人眼中,他们都只不过是关系很好的相亲相爱好兄弟而已。
“小傅老师,道具。”
“什么?”好不容易拍完单人照,接下来就是双人环节,助理递给了傅栖眠一样东西。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等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形状不对劲。
这这这……
鞭子?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主理人十分满意,“现在年轻人的xp很多元化的!又不是什么擦边内容,只是一个道具而已!”
傅栖眠将信将疑,拿着小皮鞭坐在了沙发上。
按照设计图上的要求,傅桓烨还是不会露脸,但坐在华丽沙发上的傅栖眠,一手拿着小皮鞭,一手抓着傅桓烨的红丝绒领带,将傅桓烨的上半身狠狠扯到自己跟前。
傅桓烨顺从着,在镜头中露出喉结,他穿着西装背心,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轻轻搭在傅栖眠另一侧的肩上,刚好可以展示手腕处闪着光泽的红宝石表盘。
沙发上,慵懒矜贵的青年漫不经心地翘起腿,露出红色的高跟鞋底,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感觉!”看着这近乎不需要任何磨合和调整的场面,主理人和设计师都连连赞叹。
“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天选模特了!”
场边的几个助理则更加兴奋,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好了好了,两位可以先休息一下。”主理人看着摄像机里的画面,拍拍手。
傅栖眠一直僵硬着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呼出一口气。
这条腿链好看是好看,但勒人也是真勒人。
他来到模特专用的洗手间,想要把腿链稍微解开一点。
可谁知系上容易解开难,细细的链子层层缠绕下,他都有些看不清扣子的位置。
就在他低头认真寻找的时候,一直略有些粗糙的手划过大|腿外侧的皮肤,从后面打开了扣子。
啪嗒,红宝石腿链被拿起,放在了大理石台面上。
透过镜子,傅栖眠才刚看清来人,就被立马压在了水池上,堵住嘴唇索取了个天翻地覆。
一时间唇舌交缠,傅栖眠也立马沉溺于其中。
直到他嘴上的唇蜜都被舔了个干净,才推搡着将自己的唇|瓣从傅桓烨口中分离。
“……傅总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来兼职模特。”后腰靠着水池,傅栖眠漫不经心地抓住傅桓烨的领带,绕在手指上。
小狐狸的眼波在闪烁,望着垂眸不语的男人。
“……想你。”憋了半天,傅桓烨才吐出两个字。
——但足够了。
傅栖眠抬首,嫣红的唇|瓣轻轻落在傅桓烨的嘴角。
“那现在,是不是正合你意?”
洗手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傅栖眠亲完傅桓烨的嘴角,双唇在他脸颊上游走,最后停留在男人的耳根,轻声细语。
“你是不是很早就想过,可以趁着我休息的时候,在片场跟我这样偷|情?”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使得他们两个本来很正常的暧昧行为,增添了许多分禁忌感。
傅桓烨的耳根一下子热了,深邃的眉眼中情|欲涌动。
他忽然有了动作,揽住傅栖眠纤细的腰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确实。”他的嗓音低低地响在傅栖眠的耳边,“只是可惜,要委屈你和我这种坏人偷|情。”
傅栖眠笑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又舔舐着被自己咬出来的一点点伤口,“没关系,好男人坏男人,只要是我男人就行。”
半秒后,唇齿再次交叠在一起。
——时间不等人,偷|情要趁早。
又不知过了多久,拍摄现场才重新出现他们的身影。
拍完这套封面,傅栖眠也该下班了,还是傅桓烨开车跟他一起回去。
“等一下。”
现在是放学时间,路上的车很堵,开得也都很慢,傅栖眠随意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便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又孤独的小身影。
薛鼓鼓站在校门口的校车站台上,背着紫色的小书包,慢悠悠地从站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然后反复。
期间,有一辆校车、一辆公交车从站台前驶过,但她都没有上去,只是犹犹豫豫地迈出想要上去的脚步,随后又退了回去,最后站台上的人都走了,她还没有上车。
渐渐地,和她一起出来的同学离开了,站台上其他的学生满了又空,只有她还留在座椅上。
没有人来接她吗?
车流行驶得缓慢,过了很久,车才靠近站台。
当薛鼓鼓终于下定决心,要踏上公交车的时候,傅栖眠摇下车窗,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招招手:“——薛鼓鼓,你一个人吗?”
脑袋绕过公交车的车身,当看见傅栖眠的脸从车窗中探出时,薛鼓鼓的眼神瞬间亮了亮,立马放下了准备上车的脚,回到站台上,对着傅栖眠喊道:“大魔王!!”
见她应答自己,傅栖眠又指了指旁边家长专用的机动车停靠区域:“到那里等我,小心车。”
薛鼓鼓自然是十分乐意,背着小书包蹬蹬蹬就下了站台,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停车位置,让傅桓烨能顺利将车停靠在校门口。
傅栖眠从副驾驶上下来,给薛鼓鼓打开后座的门,然后跟她一起坐了进去。
“怎么一个人?你家的司机呢?”傅栖眠打开放在后座上的点心盒,让薛鼓鼓随便吃。
学校里虽然有下午茶,但是不包晚饭,上一次吃东西估计是在两点钟左右了,现在已经接近五点,薛鼓鼓很饿,一看见点心,就先挑了个有蛋有培根夹心的可颂,咬下一大口。
于是傅栖眠又给她拆了一盒牛奶。
虽然前面坐着凶神恶煞的傅桓烨,但饥饿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薛鼓鼓一直到把嘴里所有东西吃完,才抽出空来讲话。
“今天是家长日,我早上是跟妈妈一起来的,”又喝了一口牛奶,薛鼓鼓的那股饿劲儿才算过去,“但是今天家长运动会开到一半,妈妈说哥哥那边有事儿,她要先走,所以就带走了司机。”
——但是,薛母在带走司机的同时,又忘记了自己的小女儿没有人接,所以薛鼓鼓才会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
傅栖眠垂眸,如果是今天薛母匆匆离开的话,大概就是因为薛付之被带到派出所那件事。
幼儿园小班放学是最早的,最多四点钟也该出校门了,但现在时间已经接近五点,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要怎么在校门口等上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那你怎么在站台上?”
“……我感觉妈妈和司机可能都不会来接我了,所以就想自己一个人回家。”
傅栖眠了然。
薛鼓鼓还算机灵,还知道想办法该怎么回家,而不是在校门口着急得哇哇哭。
对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
“那你知道自己要坐哪辆公交车吗?”
薛鼓鼓将一口培根咽下:“……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唉。”
“所以我还有点拿不准来着,但是又想想,谁没有个第一次呢,后面要怎么办,等先上了公交车再说!”
所以最后一次,她才会迈上公交车的上车台阶。
傅栖眠捏了把汗。
该说不说,薛鼓鼓还是那个酷酷的女王。
前面的车窗没有关上,从外面传来小孩的嬉笑声,不少小朋友的手里都拿着小徽章一样的东西,家长们的衣领上也有一样的徽章。
仔细看的话,这些徽章样式各异。
“啊!那个是象棋的冠军徽章!”薛鼓鼓吃完了一整个培根鸡蛋可颂,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牛奶,开始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随后定睛于某一个小朋友手中的徽章。
随后,她又不屑地撇撇嘴:“哼,要不是……那个徽章就是我的!”
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什么原因,但傅栖眠或许知道一二。
既然是家长日,那么这些徽章的获得也必然跟家长的努力有关,也许就是家长和学生合作获得的。
薛鼓鼓很聪明,能让她败北的原因,就只能是薛母的中途离场。
可以想象,当小姑娘志在必得地坐在擅长项目的比赛席位上,正准备拿下冠军时,却左等右等,没有等来最关键的母亲这一环。
这种校内的比赛或许在成年人看来没有很多含金量,但在一个小孩心中,这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那些家长们胸|前同样的徽章,更加证实了傅栖眠的猜想。
——薛鼓鼓这么喜欢赢的女孩子,如果因为家长不在场而错失了期待已久的荣耀,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
傅栖眠侧目看向薛鼓鼓的方向,小姑娘安静地喝着牛奶,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委屈和不满。
他讽刺地想,薛付之真是有个好妈妈——只是,薛母为了薛付之做到这种地步,薛付之会见得有多感恩吗?
“下下个月,傅氏这边赞助的一个棋院有比赛,”始终一声不吭在前面开车的傅桓烨突然说话,“就是不知道收不收幼儿园的选手。”
傅氏赞助的棋院,傅栖眠是知道一些的,都是顶尖的棋手,还出过世界冠军。
——这可比幼儿园校里的比赛酷多了!
薛鼓鼓刚刚还阴云密布的神情,立刻阳光普照。
“我要去!”她高高举起牛奶,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而后意识到什么,转向傅栖眠,眼神诚恳,“哪怕去看看都行!大魔王,不对,小傅哥,你带我去呗。”
傅栖眠被她这样子逗笑,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才在小姑娘焦急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耶!”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仅仅三两句话,就被成熟的成年人拿捏住了。
傅栖眠眉眼玩玩,看向驾驶座,后视镜中,傅桓烨也微微扬起唇角。
***
路上,傅栖眠又带着薛鼓鼓在餐厅吃了披萨和牛排,一直到天黑,才把人送回家。
到达薛家别墅前,傅栖眠还让薛鼓鼓用手机给薛母打了个电话,薛母那时候还在傅氏的疗养院里,这会儿应该也快到家了。
果然,当傅桓烨将车驶入别墅区时,平日接送薛鼓鼓的车也刚好进了大门,两辆车在薛家别墅前停下。
一见到薛鼓鼓,薛母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随后又看向傅栖眠他们:“真是麻烦傅总和小傅少爷了……”
当目光与傅栖眠对上时,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又复杂了几分。
不用猜傅栖眠也知道,薛付之的病,大概率跟他有关。
让他想想——是不是只要听见“傅栖眠”三个字,就会陷入应激状态?不管出现什么事情,都会草木皆兵,并且都是“傅栖眠”的错。
——之所以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傅栖眠在剧情中也是同样的症状。
那时候,“薛付之”三个字完全就是压在他身上的大山,更是触动他神经的导火索。
一提到薛付之,剧情中的傅栖眠就会变得癫狂、崩溃、歇斯底里。
他是硬生生被江焕诚和薛付之逼成那样的。
现在,终于换过来了。
但傅栖眠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神情自若地同薛母打招呼:“嗯,没什么,就是下班回家,看见鼓鼓一个人在校门口,顺便请她吃个晚饭的事情。”
对于薛母,傅栖眠是充满了同情,又充满了失望的。
在薛母心中,分量的天平一定已经早就倾斜向了薛付之那边——她会在接到薛付之消息的下一秒就着急忙慌地往派出所赶去,也会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都没发现自己的小女儿没有办法回家,甚至如果不是傅栖眠让薛鼓鼓打电话给她,也许等她到家了,都不一定会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至于薛父,更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跟江焕诚没有任何差别。
看着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傅栖眠,薛母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最后只剩下一句道谢的话。
薛鼓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应该就这样被埋没在父亲的不作为和母亲的偏心当中。
面对薛母的再次道谢,傅栖眠沉默着颔首,然后上了车。
他看着窗外的灯,打开手机。
——除了复杂的表情,傅栖眠还看出来,薛母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今天除了薛付之被抓进派出所,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傅氏的私家侦探发来了消息。
那是两段视频录像。
视频中的主角,一个是薛母,另一个穿着很普通的傅氏私人疗养院的清洁工制服,二人在疗养院一楼的走廊上,正在聊着什么。
傅栖眠看了前面的傅桓烨一眼,戴上了耳机。
在他低头后,傅桓烨开着车,深邃的眼睛只是淡淡地从后视镜中看了看傅栖眠,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安静地开着车。
傅氏的私人侦探都十分专业,不仅能拍下完整的视频,还能清清楚楚地录下所有声音。
“这位太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视频中的保洁嗓门不算小,像她这样的保洁人员,自然是知道傅氏私人疗养院里的病人都非富即贵,但面对刚从家长日到医院、珠光宝气的薛母,她却不卑不亢,甚至是摆出了一副主人的姿态。
相比之下,连体格都要比她小一圈的薛母,竟然占据了下风。
薛母拿出了一沓账单。
“这个,是你这几天在两所市中心银行、一所城郊银行的取现金和刷卡记录,”薛母声音颤抖,很明显,她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但她似乎又不得不独自面对,也许是担心会有人发现什么,“你刷的卡,是我儿子的。”
薛母好歹还不算笨,第一时间调取了金额变动记录,并且向银行申请调取了当时的监控录像,所有的监控中都显示,是这个保洁独自一人拿走了那么多钱。
“我认识你,那天在之之的病房外,劝我不要难过的人就是你,对不对?”薛母缓缓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你为什么要偷之之的钱?你又是怎么知道银行卡密码的?”
谁知,被戳穿的保洁只是稍微震惊了片刻,随后意识到在场的只有薛母和她两个人时,便露出了真面目。
“我就是拿了,又能怎么样?你难不成还准备跟你的丈夫告状吗?”她仿佛很会抓薛母的把柄,得意洋洋,“再说了,我陪伴之之的时间,可不比你短——这些天,他喝的鸡汤,全部都是我熬的!”
闻言,薛母拿着银行支取记录的手猛地滞在了半空中。
——对,她确实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告诉薛父。
本来,对于给薛付之钱这种事情,薛父就已经有些不满了,最后还是薛母说要用自己的嫁妆和从娘家带来的股份贴补,只需要薛父出一点点钱,对方才最终同意。
可是现在,她给薛付之的卡就这样被人不声不响刷走了几十万,当初要给钱的是她,现在说卡里的钱没了的也是她,她实在不敢用这件事去挑战薛父的耐心。
更何况,薛氏现在资金周转有些困难,前两天薛父还在问她那些股份的事情,她为了给薛付之保住钱,就回绝了薛父。
要是让薛父知道这些钱落进了一个清洁工手里,薛付之将来更加不能继承薛氏了!
所以,薛母才选择了铤而走险,独自一人跟眼前的保洁见面。
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其实是保洁的后半句话。
“……鸡汤?什么鸡汤?”
先前薛付之在疗养院的时候,她确实每天都会给薛付之送补汤,薛付之也都喝完了来着。
“之之喝的汤,不、不都是我送的吗?”她有些匪夷所思地干笑了两声,看着一脸趾高气昂的保洁。
保洁却露出讥笑的神情,有些可怜又可笑地看着她:“你的鸡汤?你的鸡汤都被我倒了,之之根本不喜欢喝你的鸡汤——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在的时候,之之就没喝过你煮的汤。”
薛母眼神呆滞,也许是想起了薛付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喝一口汤、吃一口饭的样子。
见自己的话成功对薛母造成了打击,保洁继续道:“但是之之就很爱喝我熬的汤,之之在疗养院里能好好补充营养,都是我的功劳!”
这个保洁实在是很精明,她知道薛父是个只爱自己的老狐狸,于是总是避开薛父,但她同时又知道薛母心软又懦弱,只要是跟薛付之有关的事情,薛母都会做出很大让步。
短短的几句话里就能看出,她其实已经拿捏住了薛母的心思。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并且,她料定薛母不敢声张。
不出她所料,薛母在知道自己的鸡汤被倒掉、而自己的儿子每天都在喝一个保洁煮的鸡汤时,整个人的思考都混乱了,一时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怎么、怎么可能呢,之之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喝我熬的鸡汤,又能喝谁的鸡汤?”
在她的潜意识中,薛付之就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她愿意为了薛付之而付出一切,同样的,薛付之也只能有她这样一个母亲,也只能跟她一个人亲。
为了薛付之,她把自己的嫁妆、自己的股份,全都风险出去了,她认为薛付之就应该像她所想象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儿子一样,围着她转。
事实上,从薛付之还没记事开始,确实就是这样按照她的心意发展的。
但是,自从薛付之生病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薛付之只知道围着江焕诚转,只知道跟傅栖眠呕心斗气,她以为,至少在母子关系上,她和薛付之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可眼前这个保洁却将这种微妙的平衡打破了。
她自己的儿子,不信任她,不愿意喝她辛辛苦苦煲的汤,却对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东西甘之如饴。
这是薛母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的。
就好像洞悉了薛母的猜测那般,保洁已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叉着腰:“你还不知道吧?在你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我跟之之可是每天都会见面呢,就连他的手机挂件,也是我给他的!”
“——什么?”薛母睁大了眼睛。
原来,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薛付之和她的关系,就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她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好久好久。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一句质问的话都问不出来。
也许那一刻,她是想就这样揪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保洁的衣服,问她这样接近自己的儿子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偷走她儿子的钱的。
然而很可惜,这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视频很长,左右都不过是些车轱辘话,傅栖眠看得有些不耐烦,直接拖动了进度条。
这时候,刚好也到家了,他拖了鞋袜,就直接进了房间,躺在床上,才继续往下看。
“你怎么会知道卡的密码?”薛母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我怎么会知道?”保洁冷笑,眼神意味深长,“不就是之之的真实生日吗?我怎么会不知道?”
“凭什么?就凭我是他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