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这个吻很轻, 带着一点薄荷牙膏的味道,喉结停留在傅栖眠鼻尖的位置,混杂着龙舌兰和柠檬的特殊香气。
像深山中突然传来的颂钵和钟声, 惊动了心脏。
额头的温度尚未散去, 傅桓烨的动作也没有停下,顺着青年蓬松的头发, 细嗅和亲吻头顶,又一路往下,流连于轮廓流畅的耳尖。
吻是轻柔的,烙印却是滚烫的, 此刻的傅桓烨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他以为熟睡的心上人面前,他放下了所有所有的隐忍和冷静,赤裸一般,情绪, 欲望, 都丝毫不加以掩饰。
傅栖眠的脑中已经完全空白, 如同蒙上了一块白布,傅桓烨的吻火星一样落在上面, 瞬间四处点燃, 烧得他早就忘记了思考, 能做到的只有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不被傅桓烨发现自己醒着。
连同白布一起被点燃的,还有二人之间的气流, 滚烫地涌动在周围, 随着傅桓烨的动作微微颤栗,暧昧到仿佛要挤出汁水。
——傅栖眠有些莫名地煎熬, 想让傅桓烨离开,自己却似乎又有些慢慢沉浸在这氛围当中。突然,耳后一滴有些温凉的液体闯入了这正在剧烈升温的环境。
傅桓烨明显也有些愕然,但他没有自乱阵脚,而是拿出一张纸,慢慢地吸干液体,然后再用纸巾包裹住手指,轻轻点拭。
这种擦拭的动作,傅栖眠可太熟悉了,心中随着傅桓烨的动作猛地一跳。
傅母从小给他们擦眼泪,就是用这种方式。因为眼泪是咸的,擦得太用力,皮肤会酽疼。
——也就是说,傅桓烨,哭了?
哭了?
从小到大,即便摔破脑袋、骨折都不会哼一声的傅桓烨,一向被认为没有泪腺的傅桓烨,竟然在傅栖眠面前哭了?
为什么?
难过?喜悦?恐惧?这三种情绪好像都不应该出现在傅桓烨的身上。
如果刚刚的细密的吻还只是密林中的钟声,那么这一滴眼泪便成了激荡起层林的风浪,将寺庙和山林全部都淹没在无边困惑和无边惊措中了。
傅栖眠有些不知所措,连呼吸都慌乱了一瞬。
然而傅桓烨异常的冷静,在将眼泪擦掉后,缓缓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接着,他似乎打开了什么东西,随即搓了搓手,然后将掌心覆在了傅栖眠的脖子侧面。
奇特的触感传来,被掌心覆盖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但很舒畅。
傅栖眠这才想起,白天拍戏的时候,他的脖子好像因为动作太大,有些扭到了。
但只有在转动的时候才会疼,因此他自己都没有太在意。
原本药膏是有些凉的,但经过傅桓烨掌心的加热,凉意散去,只有伤处渐渐缓解的松快。
外面有一阵风经过,没有刮动窗户,但是带动了树梢,沙沙地摇曳着,挠动心尖儿,好痒好痒。
等药膏吸收完毕,傅桓烨便收回了手,最后恋恋不舍地在傅栖眠的脸颊又亲了亲,才收拾好药膏和擦眼泪的纸巾。
他的动作依旧很轻很轻,脚步声渐渐走出了房间,关上门。
傅栖眠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刚的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
假的吧,绝对是假的。
一看手机,算上他之前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间,竟然也就才过去半小时。
还以为一夜都已经过去了。
傅桓烨喜欢自己,这是傅栖眠早就知道的。
可傅栖眠知道所有的剧情,唯独不知道,在剧情的一笔带过之外,傅桓烨这个“工具人”的爱意究竟有多隐秘而浓烈。
他恍然想起,所有所有傅桓烨心甘情愿为傅栖眠做的,全部都是出于一个最纯粹的原因——爱。
到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先前一直在忽视这些。哪怕他已经知道了傅桓烨的心意,但目前为止,傅桓烨之于觉醒后的他,似乎跟原剧情中的工具人没有什么两样。
傅栖眠的目的很明确,让江焕诚和薛付之得到应有的惩罚,让傅父、傅母、傅桓烨和所有因为江焕诚和薛付之而改变命运的人不再遭受那些莫名的灾难。
——那么除此之外呢?傅桓烨被剧情深埋的爱意,他需要去挖掘开来吗?
等这份爱重见天日的时候,他又应该怎么面对呢?
先前对傅桓烨的诸多挑、逗,在他自己看来,更多是因为知道傅桓烨喜欢自己,而产生的恶劣的玩弄和挑衅。
可经过了这一夜,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正视傅桓烨的感情,而不是简单地当做儿戏,或者剧情中干巴巴的文字。
他本以为是可以一笑带过的,但事实让他必须去面对。
傅栖眠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思绪纷乱。
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反感傅桓烨对他的喜欢,包括刚才的所作所为,傅栖眠也不觉得受到了任何冒犯。
傅桓烨为他而死过,他也没有办法无视傅桓烨的情感——那么最后究竟要发展成什么样子,才算是圆满呢?
越想越乱,傅栖眠松开了膝盖,眼前浮现出很多张傅桓烨的脸,随后,他听见门外传来“咚”的一声。
不响,闷闷的,像是有人背靠在了门上。
顿时,傅栖眠又紧张了起来。
傅桓烨没有走?
还要继续装睡吗?
他正要盖上被子,却发现等了半天,傅桓烨也没有进来。
从门外传来的,是衣料和皮肤摩擦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难以忽视的沉重喘息。
断断续续的,傅桓烨的脑袋靠着门,头发在木质门面上滑动,克制的意味不言而喻。
此刻,傅栖眠再也抑制不住,心脏锣鼓般砰砰跳动,心房里有一只肆意跳跃的小狐狸,怎么抓也抓不着。
傅桓烨,是在边想着他边……吗?
没来由地,傅栖眠的呼吸声,竟然开始跟门外的傅桓烨同频。
滚烫的情绪和空气完全将青年包裹住,外面的风渐渐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闷哼一声,随后长舒一口气。
空气凝滞了十几秒,门外终于再次响起脚步声,随着声音渐渐远去,傅栖眠的声音才重归平稳。
随后,从傅桓烨的卧室那边,再次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对了,傅桓烨在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洗过一次澡了?
也就是说……
“砰”地一下,气血翻涌上来,傅栖眠来不及穿拖鞋便下了床,闯进卫生间,一捧冷水浇在了自己脸上。
——
“棉宝,一个好消息,和另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傅栖眠一整夜都在做梦,没有睡得很踏实,因此燕茴的电话只响了几秒便被接通,听上去十分兴奋。
“那就先说……关于你的那个。”傅栖眠大概猜到了其中的一个是什么,慵懒舒适地笑笑。
果然,燕茴十分高兴道:“就在十分钟前,我完全脱离悦江娱乐啦!——还行,从铁公鸡身上还是薅到了点羊毛的。”
她那边刮着风,风吹动了离职合同,哗啦啦地在响。
“恭喜啊,燕姐——下一步准备怎么打算?”青年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有准备找新工作吗?还是想旅旅游,休息休息?”
风虽然大,但太阳还不错,亮堂堂的,并不沉闷,看得人心情也松快。
燕茴到了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为了庆祝脱离苦海,她送了自己新的车载柏林之声,傅栖眠在电话那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哪能就这么休息啊?云城寸土寸金,得去找下家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一些……正在筹备的工作室,愿意收留我?”
闻言,傅栖眠顿了顿,抿着嘴。
其实,早在准备淡圈的时候傅栖眠就已经告诉过燕茴,自己有离开悦江娱乐单干的打算,但是没有跟她明说工作室的人选问题——燕茴帮过他很多忙,如果他提出让燕茴加入自己的工作室,燕茴必然是会二话不说就答应的。
但作为一个已经淡圈的糊咖,加入这样的个人工作室对一个经纪人来说并不算很好的前途,尤其燕茴还年轻,有大把更加优秀的岗位在等着她。
所以傅栖眠没有开口。
现在,燕茴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傅栖眠心里终于有了底。他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正式像燕茴发出邀请的时候了。
盘腿坐在床上,傅栖眠关掉空调,仔细听着外面风吹动树梢的声音:“……燕姐,如果你暂时还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现在就把跟悦江解约提上日程,你觉得怎么样?”
语罢,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见欧美放克歌手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出现了刹车声,随后便传来燕茴爽朗的笑:“你这小子,我不主动说,你就不问,是不是?”
“哪有,这不是怕我这里庙小,拖累燕姐。”
“你就吹吧,”燕茴慢慢启动车子,顺便在路边的得来速点了餐,“你要是真觉得拖累我,那就多给我发点奖金什么的。”
“行,都听您的。”看够了窗外的树叶,傅栖眠这才起身,打了个哈欠走进卫生间,“谢谢燕姐抬爱。”
“就你嘴甜——你现在到底住哪儿啊?我去接你,今天忙完工作,姐请你喝一杯。”听见他打开水龙头的声音,燕茴撇了撇嘴:“又是才起床吗?”
《疑城之夜》那边,最近都没有傅栖眠的戏份,这会儿刚好是他的固定假期,燕茴是知道的,但她既然说“忙完工作”,那么另外一件好事,傅栖眠也差不多猜得七七八八了。
“您说的另外一个好消息,不会是接到新通告了吧?”
“还是你聪明。”燕茴打了个响指,“我离职合同都签好了,结果siyer珠宝那边就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们的珠宝杂志缺一个主角——我一开始还不耐烦呢,说我已经离职了,结果他们还是让我转告你一下,说非你不可。”
“但是呢,悦江那边也给你安排了个珠宝杂志,不过不是主角,是内页。”
悦江那边安排的杂志,傅栖眠是知道的,一个非常老牌的珠宝品牌创办的相关杂志,在国内外都很有名,悦江娱乐的艺人经常等上国内发行版的杂志封面和内页,估计是公司里大大小小稍微有点名气的艺人都上过一轮了,看傅栖眠最近好像有点热度,所以安排一个不大不小的内页意思一下。
至于siyer珠宝,傅栖眠有点印象,但忘了是从哪里听说的。
似乎也是国际高奢品牌的子公司,只不过因为是刚刚成立的新珠宝线,所以在国内的知名度并不高。
至于那个珠宝杂志,竟然连第一期都还没有发行。
所以,如果傅栖眠去了,那就是这本杂志国内发行版的第一位主角。
背靠顶级高奢,siyer珠宝应该是不缺找大牌顶流的这份钱的,找傅栖眠,不仅难以打开国内市场,说不定还会招黑。
“他们疯了吗,找我,嫌在国内市场混的太好了?”傅栖眠一边打趣,一边关掉了水龙头。
“谁知道呢,反正我看了初步报价——不少。”燕茴拿到了餐,顺便就拐进旁边的停车场解决,人逢喜事精神爽,胃口也大,她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个汉堡。
“那燕姐,你怎么看?”
悦江安排的杂志虽然只是内页,但流量大,知名度高,对傅栖眠很有利;siyer珠宝杂志刚刚起步,跟淡圈又随处遍布黑粉的傅栖眠半斤对八两,谁拖谁的后腿都不一定。
旁人看来,悦江的安排似乎是必选项。
可惜傅栖眠和燕茴都是喜欢剑走偏锋的人。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脱离悦江,那么我肯定是建议你选择siyer珠宝杂志。”燕茴喝了一口可乐,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就当是咱们工作室的第一份任务吧。”
刚刚起步的杂志配上还没有诞生的工作室,似乎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烂对烂,谁也说不上谁,哈哈。”
傅栖眠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说话的功夫,燕茴已经吃完了早饭,刚好停车场的免费停车时常也到了,她便发动车子:“行,就这样吧,我开车了,我下午接你去拍杂志,你到时候直接把定位发给我就行。”
“好,回见。”
这边刚挂掉电话,那边傅母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小宝,醒了吗?妈妈炖了好吃的牛肉汤,面也下锅了,你下来吃早饭吗?”
“好!”傅栖眠迅速地将剩下的洗漱工作昨晚,蹬蹬蹬跑下楼。
傅大花傅小花醒得特别早,自从她们来到傅家,傅母一天到晚就研究怎么给她们补充营养,没过多久,便吃得油光水滑,即便只在去宠物医院那天洗过一次澡,身上也还是干干净净的,长毛柔软得稍微有一阵小气流就能吹起来,又厚,手感又好。
她们到家之后的性格也跟在外流浪的时候不一样了,没有了生存的烦恼,大花变得十分温顺且依赖人,最喜欢被傅栖眠抱在怀里;小花的胆子要更大一点,直接顺着傅栖眠的胳膊和后背,爬到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
就这样一人带着两只猫,傅栖眠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
一家人平时吃饭用的小餐厅靠着开放式厨房,傅母系着一条绣满茉莉花的围裙,正在用一把大勺子在砂锅里搅合,捞出大块的牛肉和牛骨。
“大宝,你也喝一碗再走吧,最近公司很忙吗?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傅母将盛满牛肉汤的碗放在托盘上,保姆将托盘端走,放在了餐桌上,将每个人专用的碗放在面前,“但是好像还挺开心,不会是有小恋人了,学人家熬夜发消息聊天吧?”
听见傅母的话,傅栖眠诧异,这才发现,傅桓烨这个点了竟然还没有去上班,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旁。
他的脸色看上去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始终死死板板的,也就傅母能看出点端倪。一听这话,傅桓烨冷峻的表情倒是不自在了些许。
至于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睡好,那就只有傅栖眠和傅桓烨他自己知道了。
“小宝,你今天也要工作吗?”傅母将煮牛肉汤用的砂锅重新盖上,擦擦手,解开围裙坐在了餐桌上。
傅栖眠喝了一勺汤,点点头回答:“要的,一会儿就出发。”
燕茴大概要到靠近中午的时候才会来接他,但是傅氏老宅在山上,他还得先开车找个合适的酒店蒙混过关,然后等燕茴过去。
“这么忙?”傅母心疼他从剧组休假也还要跑通告,同时又欣慰他在江焕诚之外终于有了自己的目标,“那你中午肯定没有功夫回来了——多喝点汤再走。”
“嗯嗯。”
傅母的手艺很好,牛肉软而不烂,嚼起来很有滋味,从昨晚就开始用恒温锅吊着的汤充满精华,异常鲜美,面条也根根劲道,傅栖眠吃得很饱。
“好吃吧?”傅母给他递过去一张纸,“你们别说,老保姆走了,我开始是真不习惯——不过你们一天不在家,我的老姐妹们也都抱孙女孙子,不常来找我玩了,我自己一个人做做饭,顺便给大花小花也研究研究猫饭,倒也挺有意思”
“新保姆学东西也很快,没几天就掌握了全家人的口味——她还会擀面呢,咱们今天吃的面条就是她自己弄的,不错吧?”
傅栖眠几天前就发现了,在他说过不喜欢之前那个保姆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新保姆看着很面善,就是不知道背景干不干净。
他看向傅父,傅父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颔首,又摇摇头,示意傅栖眠不必太担心。
看样子,事情交给傅父和傅桓烨做起来效率很高,他们已经查到了老保姆的事,并且第一时间就解决了问题,也没有让傅母察觉到。
傅栖眠也松了一口气。
傅母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笑靥盈盈:“我找人定牛肉的时候,那边说现在羊肉也好吃了,我说不要不要,我不爱吃羊肉,我们家除了我都是大小伙子,火气旺得很,这大热天的吃羊肉,要留鼻血呢。”
说道“火气旺”三个字,傅栖眠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晚的事,脸上便不受控制,“腾”地一下热了。
当他下意识看向傅桓烨,发现对方喝汤的手也顿了顿。
“呀,小宝,你脸怎么这么红?”傅母伸出手碰碰他的脸,嫩得不像话,“还热。”
“……汤,是汤,汤太烫了。”傅栖眠迅速离开桌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这孩子,热汤喝得好好的,又去喝凉水,烫就吹吹嘛。”
——
从家里出来,傅栖眠打开车载地图,找了一家价格略贵的酒店,停车,将位置发给燕茴。
“你都从宿舍搬出来了,还花这么多钱住酒店?”果然,一上车,燕茴就打趣他,“你不会是谁家的富二代吧?老实交代!”
傅栖眠既然下定决心要告诉燕茴真相,那么就不会一直藏着掖着——但如果只是普通富二代倒还好,但傅家就有点……
所以,傅栖眠打算循序渐进。
燕茴那么聪明,大概从他提出想要创办个人工作室的时候,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
“如果我说是呢?”傅栖眠坐在副驾驶上,表情既不严肃,也不像开玩笑。
果然,燕茴侧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笑:“富二代那不是很好吗?你要是富二代,那我可得跟你多要点好处……今年工作室集体旅行,去x尔代夫怎么样?”
“行,全听燕姐安排。”傅栖眠也大大方方应下。
拍摄场地就在siyer珠宝的云城总部,作为一线品牌的子珠宝线,他们的运行模式十分成熟,也有自己专门的摄影棚和摄影师。
作为面向大众的轻奢珠宝品牌,siyer的产品都是并不昂贵的天然彩宝,尤其是他们的主打宝石卢比莱,据说有专门的高品质矿区提供货源。
第一期杂志当然是要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因此傅栖眠要拍的也是卢比莱红碧玺。
“这么好看!”货真价实的珠宝端上来后,燕茴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价格不贵,所以卢比莱宝石很容易制成大件的收拾,鸽子蛋大的戒指、项链也不在话下。
工作人员很客气,也邀请燕茴上手试试看:“这些单价都不超过五位数的,燕女士如果喜欢,用单颗裸石的价格就可以买走。”
“燕姐,挑大的,我给你结账。”傅栖眠从更衣室走出来。
“你小子,这就跟我摊牌了是吧?演都不带演了?”燕茴拿了一条项链,在傅栖眠身上比来比去,“就这条,惊艳!”
从傅栖眠出来到他戴上项链,摄影棚就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所有人都看晃了眼,一时间分不清是珠宝好看,还是傅栖眠好看了。
颜色艳丽的红碧玺纯度极高,特殊的镶嵌手法使得宝石两面都没有遮挡,青年的白衬衫领口大开,清亮的宝石就这样透出底下青年白玉般的皮肤。
项链的辅石镶嵌部分用了延展性极好的金属,在线条流畅的锁骨上起伏,从不同角度闪烁出各色但又统一的光亮。
更绝的是,这条项链并不是傅栖眠戴上的第一件珠宝,他转过身,燕茴这才发现丝绸白衬衫是露背的,从优美的蝴蝶骨到性感的腰窝,一件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卢比莱宝石的背链紧紧贴合着皮肤,像是从□□里生长出来的宝石脊骨,勾勒出青年后背的沟壑。
正面是优雅的贵公子,背面是乖张的妖精。
金属是冰冷的,宝石是妖艳的,青年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又美艳,又惊心动魄。
这会儿,傅栖眠真像是从雪地里走出来的红狐狸,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另外两颗更加价值连城的宝石,在额前细碎卷发的掩映下闪着光,待人采撷。
“对对对,就是要这种感觉!”设计师激动得热泪盈眶。
尽管是第一次拍杂志,但傅栖眠的镜头感十分好,哪怕是简单地抱着腿发呆,都能拍出神图。设计师有预感,等杂志上市后,这个系列的卢比莱绝对会变成畅销爆款珠宝。
要不要提前想好最受欢迎珠宝设计的领奖致谢词呢?
拍完单人图,下面就是这套杂志的重头戏——双人照。
只是,已经中场休息了快要一个小时,也没见那位辅助模特过来。
“怎么回事?”设计师有些着急,“模特呢?人呢?”
这时,助理才急匆匆地拿着电话赶过来,“那个男模昨晚跑到二十公里外的酒吧喝酒,早上没醒,现在还堵在路上呢。”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再堵,就是下班高峰期,估计到半夜都难到。
“二十公里?他怎么不去国外喝呢!”设计师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几根,“那现在就去找吧!云城这么大,一米八五以上的男模找一个来!”
“您看那个行不行?”突然,助理眼前一亮,指指设计师的背后。
闻言,傅栖眠也看过去。
宽肩窄腰,逆天长腿,面容冷峻眉眼深邃,如同西方雕塑一般,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男人几乎快要跟摄影棚房间的门一样高了,进来后,目光便瞬间跟傅栖眠撞到一起。
坐在摄像机前的青年愣了愣。
傅……傅桓烨?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傅栖眠这才想起,他之所以听说过siyer珠宝,是因为这条珠宝线是傅氏和国际品牌联合投资的,傅桓烨还带过一颗品相不错的给傅母把玩。
那么,傅桓烨是来视察工作的?
想到这里,傅栖眠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门口的位置。
“长得倒是不错,身材也合适,去,叫过来。”设计师朝小助理努努嘴。
傅桓烨公开的照片很少,有也只是一两张背影,即便是云城人也认不出他来,更何况是常年在国外的设计师。
小助理看着脸色冰冷的傅桓烨,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您……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不知道方不方便来替一下我们这里的男模……不会拍到脸的,主角是我们那边的傅老师……”
傅桓烨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傅栖眠戴着宝石脊骨的后背,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
“行。”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设计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给傅桓烨挑了同系列的卢比莱领带夹和袖口:“那就好——也不用换衣服了,就你这身西装挺好,戴上这些。”
“不需要你露脸,动作也不难,喏。”设计师将大概的动作图展示给他。
前几个都还算顺利,只是简单的当个背景板,很快就完成了,最让人期待的,还得是最后一个动作。
动作示意图上,穿西装的男人单肩扛着男主角,正面一张,背面一张,将后背、领口,展露无遗。
“能做到吗?”设计师有些试探性地看向二人。
傅栖眠这么纤瘦,这个男模看着就不是弱的,单手扛肩上,这么简单的动作,可以吧?
然而,傅桓烨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有些加重。
“可以。”傅栖眠撩了撩头发,轻轻贴近傅桓烨,抬眼,将胳膊放在傅桓烨的肩膀上,“扛得动吗?”
本以为傅桓烨会默不作声,谁知男人头一低,勾着青年的腰身,二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空气也渐渐升温。
“不是试过吗?”他嗓音沉沉,傅栖眠无需对视,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脖子都能骑,扛肩上又算什么。”
傅栖眠的心尖突然又开始痒了。
怎么回事?傅桓烨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了?
——不对,他昨晚都敢做那样的事了,有什么是他不敢主动的呢?
傅栖眠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傅桓烨似乎变了,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唔——”
随着惊呼一声,青年腰间滚烫,就这样被男人扛在了肩上,有些粗糙的手掌紧紧贴着他的后腰。
“对!就是这个姿势!眼神要再挑衅一点!看镜头!”
闻言,傅栖眠抬头,将缀满宝石的手持眼镜举在额前,他的手上、腕上、脖子上、背上都是宝石,嘴角玩味地上扬,咬着下唇。
这样的姿势使他流畅的腰线、修长的双腿都展露无遗,臀部微微翘起,衬衫的领口因为重力而垂下,胸前坠着的项链遮挡住里面的风光。
像是中世纪的狐狸妖精,即便被仆人带走,也要仔细看看下一个猎物的样貌。
尤其是二人之间暗戳戳的气氛,完全不像是刚认识的一样,又自然,又透露出不可言说的暧昧,势均力敌,缠绵缱倦。
“完美!”设计师满意得不行。
“唉,你们看见傅总了没有?”拍摄进行到末尾,主理人慌慌张张闯进摄影棚,一眼就看见了扛着自家首刊男主的傅桓烨。
“那个……”主理人有些踟蹰,“傅……傅总,您带走珠宝可以……这是我们的男主角……不可以带走呢……”
傅总?
除了傅栖眠,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嗯。”傅桓烨沉声,将傅栖眠放下,“来看看,顺便帮个忙。”
腰上手掌的温度突然离开,青年竟感到了一丝时落,但很快又回过神。
“哦,哦……这样,哈哈。”主理人有些搞不懂大老板的兴致,见傅桓烨把傅栖眠放下了,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您忙完了吗?这边有个会议……”
“走吧。”傅桓烨毫不迟疑,将袖口和领带夹除下。
一直到傅桓烨都已经跟着主理人走了,设计师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傅……傅总?他是傅总?我使唤了傅总?完了完了,我不会要失业了吧?不会被直接封杀吧……”
傅栖眠一脸平静,拍摄结束,他就直接换掉了衣服。
“我的天,傅桓烨,那是傅桓烨?”燕茴瞪大了眼睛,“他平时都不怎么在新闻上露脸,我还不知道呢,竟然这么一表人才——就是没什么表情,怪让人讨厌的。”
“哈哈。”傅栖眠弯了弯眼睛,“是有点。”
“算了,不管了,今天这么顺利,说好了,姐请你喝一杯,走。”
——
“老板,傅老师推掉了您给的通告,而是……去了被我们拒掉的siyer珠宝。”秘书将文件和邮件放在办公桌上后,退至门口,垂首不言语,等着落地窗前站着的人发话。
拒掉倒不算,只不过siyer珠宝原本是打算通过悦江来约傅栖眠,没想到先被燕茴截了下来,直接对接上了傅栖眠本人。
江氏大楼的顶楼办公室也算风景独好了,临下可以一直看见海港上的日落,只不过稍稍看向另一面,景色就会被一条街外高耸入云的傅氏大厦挡得严严实实。
望着残阳渐渐被水平面淹没,江焕诚并没有多在意秘书的话。
退掉他给的资源,自己找门路跑通告,这种耍小脾气的事情傅栖眠做过不少次,他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从前只觉得这样的小把戏又无聊又难缠,还会拖累公司原本的进度——现在倒觉得,有些咂摸出味儿来了。
他摸出一根烟,准备到办公桌上找打火机点燃,却在另外一个口袋里找到了一只。
这只打火机,是傅栖眠的。
不,原本是他的,只不过后来送给了傅栖眠,现在又被还回他手里。
演小混混的时候点燃香烟用的,也是这只打火机,道具导演还说,这打火机做旧得真好,完全就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特别符合《疑城之夜》的时代背景。
那个道具导演哪里知道,这就是十来年前的打火机。
为了生计,年轻的江焕诚打过黑拳,干过摩的,收过债,赚到第一个一万块的时候,他给自己买了这只十几年前就已经上千块的打火机。
那个时候他就暗暗告诉自己,他将来要把那些贵的、好的,不管是打火机,还是吃的用的穿的花衣服,都通通买下来。
买下来了,给谁用呢?
他也不知道,所以其实也一直没有赚到什么实质性的大钱,也没攒下钱过。
然而,过了几年,在他一次收过债后,满身是血地坐在青石板地面上,靠着角落一边做白日梦一边把玩着打火机时,一个背书包的少年跌跌撞撞闯入了他的视野。
只用余光一扫,江焕诚就知道这个玉琢一样的少年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他并不介意这个少年就此闯入他的生活。
刚刚成年的小家伙又漂亮,又热烈,跟那些混混们在会所里认识的“少爷”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没得比。
他们一起逛过街,看过电影,江焕诚借了摩的朋友的车,凌晨两点从家里偷偷接出来,到港口兜风。
尽管两个人都没挑明,但是说不心动,江焕诚自己是不信的。
对,他是喜欢过傅栖眠的,在那段因为没有目的地而胡乱航行的黑暗日子里。
那时候流行一句话,宝剑赠英雄,打火机送情人。
去客运站前,江焕诚把这只打火机送给了傅栖眠。
当他第一次趴在客车座椅底下过夜,或是第一次当群演被导演扇巴掌时,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傅栖眠;当他赚到第一个十万时,想的是终于能给傅栖眠买一件衬得上的好看衣服。
可惜,当他赚到一百万,一千万的时候,他开始畅想要怎么风风光光回到云城,买一座他自己的大楼。
楼快要盖好了,他又想再盖,再盖,他依然没有很明确的目的地,但是已经有了足够的马力和强大的船只,可以在任何一座岸上停留。
至于最开始的那些,被他认为是不堪的作为混混的过去,全部都被他切割了,如果可以篡改记忆,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些往事都祛除。
这其中就包括傅栖眠。
然后,薛家助了他一臂之力,薛付之可人儿地出现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迷恋上过一个清澈的少年,想回味这唯一还算美妙的过去,于是开始跟薛付之暧昧不清。
当傅栖眠带着打火机来找他,他才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少爷,而是云城傅家最受宠的儿子,薛家连他的脚趾都摸不到。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重归于好,而是思考怎么利用这个还对他保留痴念的小少爷。
在傅栖眠的一厢情愿下,他成功成为了云城新贵之首。
可是从前些日子开始,傅栖眠似乎开始变了。
傅栖眠给的u盘没起作用,还让江氏背上了抄袭的嫌疑,以后想往这个行业进军,难上加难。
他以为这只打火机会被傅栖眠永远奉为珍宝,但是傅栖眠还给他了;他以为傅栖眠会永远听他话,可傅栖眠去试镜了疑城之夜,还推掉所有他给的通告。
直觉告诉江焕诚,这并不是像以前一样,闹小脾气那么简单。
傅栖眠想要做什么?
江焕诚一时间竟然猜不透。但他很自信的是,傅栖眠不会松开他,傅栖眠离不开他。
点燃了香烟,江焕诚靠在玻璃落地窗上,仰着头,呼出一口青烟。
“老板,”秘书看了眼手机,“上次那个综艺,导演还有个名额,问问我们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是一档分期的综艺,每周嘉宾都不一样,但基本上都是当时最火的一批流量上。
“他说,薛付之和傅栖眠,谁去都行。”
江焕诚吸了一口烟,沉默片刻,道:“问问傅栖眠的经纪人,最近他自己有没有排好的档期。”
“这个……”秘书突然支支吾吾。
“怎么回事?”
“傅栖眠的经纪人,今天刚离职。”
闻言,江焕诚夹烟的手停滞了几秒,随后才又放回嘴边。
“打电话给傅栖眠。”
秘书很快拨打了电话,当傅栖眠秒接时,江焕诚莫名安心了一些。
“有事么?”青年清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得江焕诚喉结紧了紧。
“你的经纪人辞职了?”他坐在老板椅上,掐灭香烟。
“对,”傅栖眠正坐在燕茴的车上,二人已经准备拿着傅桓烨的卡去吃庆功宴了,“你没看见我给你寄的邮件吗?”
听得江焕诚眉头一皱:“邮件?”
“你没看?行吧,反正看不看也无所谓,就是走个过场。”傅栖眠散漫道。
这时江焕诚才发现桌子上有一个扁扁的邮件袋,还没拆封,他便撕开了。
里面就几张纸,拿出来一看,赫然写着“解约合同”。
“什么意思?解约?”
“江焕诚,过家家我玩得有点腻了。”傅栖眠打了个哈欠,提醒燕茴左拐,“我们换点更有意思的玩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