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星球几乎不会有人才愿意前去,各地政府能力孱弱,为了便于管理,评级在C级以下的星球安全问题都是由帝国军直接接管。
安全稽查队,便是帝国军在荒星上的一线下属机构,负责巡查星球的安全,有权在任何时间、本星球上的任何地点,让任何人出示腕机,进行身份核查。
谢恺尘在学习国家管理时了解过这一机构,可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
一来,母星是没有安全稽查队的。
二来,且不提那张脸母星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凭太子身份,也不会轮到别人来查他。
眼下情况则不同了。
虽说衣着打扮是人的自由,可穿得太怪的确抓人眼球。
谢恺尘很轻易地成了目标。
他上一次感到这么棘手,还是刚从坠毁的逃生舱中醒来、发现自己掉进原始森林的时候。
帝国的每个婴儿在诞生当天就会录入身份信息,并且佩戴婴儿特制的迷你腕机。
这个东西几乎跟随每个帝国公民的一生。
若腕机遗失,补办一个就好了,哪怕是低保户,也可以申请领取到免费的基础款。
做这些事的机构补贴颇高,因此效率也很不错。
基于以上原因,谢恺尘没法用腕机丢了来搪塞。
其实他大可以当场注册腕机验明身份,可那势必会引起骚乱。
集市上人来人往,消息会长着翅膀迅速飞遍这颗星球,然后传到母星。
他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并不想让母星这么快知晓自己已从劫难中生还。
可要是……
C级以下的星球上,安全稽查队的权限是很高的,毕竟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确是在守护地区的和平。
正经人谁不出示身份呢?
不愿查验的,必定有鬼。
他也没法反抗和逃跑,安全稽查队的相位枪是允许设置到击昏档的。
总不可能对按章办事的公民动用精神力,何况他的精神力还不稳定。
谢恺尘深深蹙起眉。
没想到暴露来得如此之早。
领头的那个见他依旧没过来,又是一身“奇装异服”,更觉得不对劲。
后面的队员已经把相位枪握在手上。
队长再次喊了一遍:“这位公民,请立即配合!”
理论上稽查队需要穿戴同样的头盔,除了队长的肩章略有区别,所有人需要看起来一模一样,以防有人滥用这个职位。
而这一小队人马非但没有戴头盔,反而横行霸道,周围的小商贩、乃至路人都很怕他们的样子。
很明显,他们一定做了违反规定、以权谋私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以此欺凌普通人。
走路也流里流气的,哪里有半点帝国军英姿飒爽的模样。
谢恺尘方才在买东西已经询问并且记下了这颗星球的编号,回去以后要好好查一查这里的负责人。
他沉默的抵抗激怒了稽查队队长——要知道,他们这个职位在当地几乎就是土霸王,还是头一回有人胆敢无视他们。
再加上谢恺尘身高极高,哪怕隐藏在黑袍里,也能感知到那是一具极有力量的躯体。
甩他们这些自从离开帝国军以后就没怎么再锻炼过的二流子几条街。
就算这人什么也没做,他们也感觉到了恐惧和屈辱。
那恐惧和屈辱随即转化成了怒火:“别太嚣张了小子!”
谢恺尘:“……”
他有吗?
谢恺尘不打算说话。(当然他也说不出来。)
按照章程,哪怕公民没有配合接受调查,只要没做出逃跑或者抵挡的举动,稽查队是不能够开枪的,顶多强制带到警署。
如果在那儿不得不暴露身份,也总比大街上要好。
然而稽查队把他列为危险目标,一个个举起了枪对准他。
他们僵持在集市中央,周遭一双双路人紧盯的眼睛,冲突一触即发。
“哎,哎,军爷,军爷!”
在所有围观者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刻,有谁竟然挤进人群中。
谢恺尘一怔。
是收留他的那位老人。
稽查队也是认得他的:“哎哟,这不是住山里的老头儿嘛。”
老爷爷颤颤巍巍来到他面前,对稽查队赔着笑:“各位军爷,这是我家孩子,和我一起的。”
有纹身的队员笑道:“你俩儿子不是早就死了么,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
丧子之痛被当成笑话讲出来,老爷爷的嘴唇抖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卑微的笑容:“我、我亲戚家的,过来看看我们。”
他下意识拽住了谢恺尘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从高大的年轻人那里汲取到一丝依靠:“这、这孩子命苦,生下来是哑巴,脑子也不好……”
脑子不好的太子:“。”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老爷爷慌乱地抓住谢恺尘的手臂,把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展示给那些人看,故作恼怒:“你、你看,我出门前才告诉你要把腕机装好,这又丢哪儿去了?我、我刚才想联系你都拨不通。”
然后再一次对队长道:“军爷,他是真的脑子不好……”
队长似笑非笑:“是么。”
老人家哪里是那种擅长说谎的人,磕磕巴巴,也都为了维护这个留守的年轻人。
事实上他们夫妻二人至今不知这人从哪里来,叫什么,做什么的,又是怎么沦落到昏迷在森林里。
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有那一种神奇的气场,叫他们认定,小谢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就算有难言之隐,也应当是被保护的。
稽查队嘻嘻哈哈地笑着,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
老人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换了种方法:“我家瓜果都熟成了,要不各位军爷去家里坐坐?”
队员们互相对视一眼:“好啊,你这老头儿别的不行,种地倒是颇有一手。正好哥几个好久没去尝尝了。你多准备点儿,我们还有些弟兄在别的地方忙呢。”
谢恺尘目光沉了下来。
C级以上的星球用机械警代替人工巡逻是有原因的,机械虽然有报废和误判的可能性,但起码不会做出这种欺压民众的恶劣事情来。
老人瞥见他面色不善,拖住他的手,声音低低的,紧张又畏惧:“别,别,他们那个领队来头很大,咱们惹不起的……”
谢恺尘挑起眉。
来头很大?
比自己这个太子更大么?
但他清楚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把这群人揍一顿轻轻松松,或者亮明身份,这群欺软怕硬的怂蛋必然会跪着求饶;那些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顶多上新闻说太子在荒星打人。
反正对他失望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可是他走以后呢?
老夫妻怎么办?
他们只会被变本加厉地报复。
就算自己有心带他们离开,老人们会同意吗?
愿意抛弃居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吗?
老人家总是信故乡的“根”这一说,他们大多不愿离开自己的“根”。
他必须暂时按捺住,见机行事。
同时得想办法把这群人的嘴脸录下来作为证据,提交诉庭。
谢恺尘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激活腕机。
*
回程路上,他们分了三辆车。
队员们一辆,老爷爷跟着队员一辆,他那辆老古董则被“手痒想试试看”的队长抢去开,以及纹身队员和谢恺尘。
整个安全稽查队放下手头工作,一起去公民家里搜刮,这种事儿简直前所未闻。
荒星预算有限,稽查队配备的是较为低档的飞行车,看起来也处于淘汰边缘,但还是比老爷爷的那辆古董车要快得多,没一会儿其他几辆就没影了。
队长从后视镜瞥了眼看着车窗外发呆的谢恺尘,量他一个蠢笨的哑巴也不敢乱说话,便和队员聊起了前几天去访查,顺手调※戏谁谁家女儿的经历。
连腔调都变得下流起来:“这未成年的就是嫩……”
“哈哈哈,队长你好福气啊,下次我也……”
谢恺尘听着他们的话,满心厌恶。
这样的渣滓不该玷污帝国军的荣耀,更不该成为威胁子民的隐患。
他不作声地打开腕机的录音功能。
纹身男一直在监视他,见他低下头,凶巴巴道:“把你那帽子摘了!到现在连脸都不露,能是什么好人?我跟你说,我们是看在你家老爷子的份上暂时没有查你身份,等会儿你还是得验证,听到没有?”
谢恺尘从后视镜看向他。
兜帽微微抬起一点儿,露出一双灰银色的眼眸。
那目光凛冽,如同鹰隼。
纹身男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被盯上的猎物,不自觉抖了一下,为了给自己壮胆提高音量:“看什么看!我们也在按规办事——我刚才说了让你把帽子摘掉,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仗着手里有枪,干脆探过身来,要亲自动手。
在谢恺尘有所动作之前,一道金光在男人眼前骤然炸开。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到再睁开,那团金光竟然变成了……一只小鸟?
羽毛雪白,唯有尾翎呈淡金色,巴掌大的小身体圆滚滚的,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天真懵懂。
看了就叫人想要放在手心里揉搓揉搓。
“哎哟,你的灵宠?还是宠物?”纹身男来了兴趣,用手去戳,“还挺可爱的嘛。”
谢恺尘瞳孔一缩。
这小东西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纪攸目睹了全过程,这些人欺压老爷爷不说,现在还想欺负自己的约阿诺,可不得了!
他不会允许别人伤害自家宠物!
小凤凰并没有躲开那人的手,细细地冲他啾了啾,显得很是柔弱。
纹身男哈哈大笑:“来,再叫一声我听听。”
凤凰听话地又啾了一声,这次更加娇气。
——接着,在对方完全放松警惕后,猛地扑腾起翅膀,带着金光狠狠啄向那人的眼睛!
“嗷——!!!!”
纹身男捂着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