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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玫瑰

帝国团宠凤凰奶啾 未悄 8886 2024-08-02 14:19:37

凤凰生命里的前六个月, 从来没有见过人类。

那时候的小幼雏对人类的想象,全都来源于森林动物们的八卦。

有的说人类残忍,自己差点命丧捕兽夹;

有的说人类温柔又神奇, 从树上跳下来摔断的爪竟然能被治好;

有的说人类长得奇丑无比, 看了要做好几宿噩梦;

又有的是说人类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动物, 醉心已久。

直到六个月大的那一天, 太子殿下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生命,为小鸟儿的生命开启了全新的大门。

再后来,他体会到了心动与心碎, 自己也有了人形,逐渐适应着从人类的角度去体会喜怒哀乐。

小凤凰被太子从荒星带走, 不知不觉也有一年多了, 他在广阔远胜过森林的宇宙中又认识到了许许多多人。

小神禽从最开始平等地神爱世人, 到慢慢明白了人类也有好坏之分,摸索着有了自己的衡量标准。

到如今,他已经能够更习惯用「人」而不是小鸟的角度去区分了。

千千万万的人们, 有让他喜欢的, 有叫他依赖的, 也有叫他嫌弃、乃至讨厌的。

——但从来没有哪一个, 能让纪攸产生如此之深的恐惧。

从抬眸看见自阴影处走向自己的人起,从与那双会发光的紫色双瞳对上视线的霎那, 空前强劲的压迫力排山倒海而来, 叫小神禽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

他神情惊恐。

这绝不是人类,也不是任何一种见过的生物!

尽管这个……生物的存在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但那张妖冶的脸蛋倒是有几分欺骗性。

他裹着锦裘, 脸半埋在雍容华贵的毛领里, 施施然走过来, 好似下一秒就能站在舞台灯光下倾倒众生。

颜控小凤凰一向给长得好看的人加基础印象分,也会更愿意亲近他们;此刻,男人离他越来越近,他非但感受不到欢快的期待,只觉得毛骨悚然,想要跑。

可是,前面有小西盐在他手里,后面都是苏家的人,他能跑去哪里呢?

就算离开,他能靠自己的力量冲出暴风带吗?

尽管他很想忘记自外太空进入“风暴之眼”的经历,可惜做不到。那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他的噩梦。

豆腐见他能自己站好就松开手了,从头到尾也没有谁想要给他加禁锢的措施。

他们根本不怕他逃跑。

风暴之眼是地狱,他乘坐的是单程票,有来无回。

“是不是来的时候晕车了?”

眨眼间,男人已经来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同他靠得很近。

苏跃连像个野兽一样,在纪攸的脸旁嗅了嗅,又挑起一撮长发,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你好香啊,宝贝儿。”

男人并没有期待少年会有什么回应,当着他的面嗔怪豆腐:“你看看,飞得不够好吧,我就说你总是急躁、不够稳重,把我们的小客人都弄不舒服了。”

豆腐低下头:“……吾知罪。”

“看来还是得有点儿惩罚的小手段才能让你长点记性呢。”苏跃连的声音轻快,简直像调情,只是说出的话可没那么温暖,“你选选,是砍掉一边的翅膀呢,还是去暴风带离反省反省?”

他讲得那样轻松,好像这不是惩处而是奖励。

豆腐的额头渗出了汗,但还是稳住声线:“听少主吩咐。”

“那就选前一个吧,后者我不好监督嘛。”苏跃连扭头看向另一边,“苏珊,你来?”

侍女惊恐地睁大眼:“少主,我,我……”

“来嘛。”苏跃连像哄孩子似的,“如果你不听话,只有陪他一起受罚了哦。可惜你的翅膀不像豆腐长得那么快呢。”

苏珊并不是伴生兽,是“深渊”的其他种族。

苏跃连说得没错,尽管砍下翅膀都会重新长出来,但豆腐只需要几天,而她需要半个月。

苏珊浑身都在发抖,心理斗争之后还是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一把锋利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成的刀,怯怯地靠近豆腐。

伴生兽紧闭双眼,把背后对着她,皮肉间绽开浅色的双翼。

刀刃上零落的冷光刺痛了凤凰的眼睛,少年向后趔趄半步:“……不要!”

苏珊的手停住了。

纪攸的叫停在苏跃连意料之中:“怎么啦?”

纪攸并不喜欢豆腐,鉴于这个人就是指使铁藤螳大军进攻的罪魁祸首;

可他现在不仅发现元凶另有其人,也接受不了这样无意义、仅起于玩心的酷刑在眼前发生。

善良的小凤凰无法理解有人会以伤害他人为乐趣:“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让你晕车了啊。”苏跃连理所应当,还替他出气似的。

“我、我没有。”少年摇摇头,“我很好。”

苏跃连叹了口气:“宝贝儿,这么心软可不行,尤其是对让你不快乐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他瞥向豆腐:“今天就先放过你吧。谢谢我们的小客人。”

苏珊是最先松了口气的那个,手一抖,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白发男人的汗潮水一样打湿了衣衫:“谢谢少主,谢谢小九阁下。”

“小九?”苏跃连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凤凰望着他,并不吱声。

总想在主人面前立功的小葱替他抢答:“是叫谢小九哦少主,不过他说他不认识谢铮,可能只是碰巧一个姓吧。”

听见谢铮这个名字,苏跃连的紫瞳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收敛得极快,并未让旁人觉察出异常。

还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一个个都姓谢,这个姓氏真有那么美妙吗?”

对于纪攸来说,这当然是最最好的姓氏,因为它属于他的饲主。

可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谢狄川也同样姓谢,而且这也不会是苏跃连现在想要的答案。

就在这时,如同撞钟的巨大声响在主殿回荡。

它悠远而恢弘,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在人的心底。

管家俯首:“少主,到点了,圣像该放下来了。”

苏跃连看起来对此不大开心,但也没有持反对意见。

凤凰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正好奇什么样的圣像会在每天定时定点地呈现,手臂被谁抓住。

他颤了一下,回头看见是那个之前被迫持刃的侍女苏珊。

苏珊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客人,请您移步,这里是圣像下放的地点。”

纪攸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脚下的确要比其他地方深凹进去一点儿,似乎是特意为摆放什么留出来的。

他迟疑了下,跟着苏珊走出这个圆圈。

“在这里就可以了。”苏珊说,很恭敬,像是也把他当成主家的一份子。

小凤凰觉得自己应该道谢,否则圣像真放下来可能会被砸扁扁。

苏跃连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苏珊,我亲爱的,这种事儿我来就可以了,不需要你多嘴。”

他的语调总是很温柔,可紫眸里温度如冰,像淬毒的蛇信。

苏珊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声音也破碎得不成样子:“抱歉,少主,是我……”

纪攸紧张地看着苏跃连,不确定他会不会又要发怒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来。

但苏跃连这次没有计较:“行了行了,你也下去吧,别一个个在我跟前打转,看了烦。

此前持烛台的仆从们早就被他赶走,只留下了管家、苏珊和伴生兽们。

现在,他们也同样要清场。

豆腐有些迟疑:“少主,小小姐需要吾等一起带走吗?”

苏跃连瞟了他一眼:“我的宝贝亲女儿,也会让我嫌烦吗?”

豆腐自知失言,噤声,把西盐从小葱的背上抱下来,和其他几人一同匆匆离开。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小幼崽第一反应就是找啾啾哥哥,进入德尔塔象限之后的她骨骼和肌肉都得到了新生般的强化,尽管走起路来还有点儿蹒跚,但总比以前一步都不能走要好多了。

她张开小手,跌跌撞撞,眼前着离终点一步之遥,被拦截了。

苏跃连一手捞起幼崽,用一个完全不该是抱孩子、而是随便拿什么东西的姿势夹起西盐。

幼崽不太舒服,但不懂得挣扎和哭闹,只是睁着大眼睛求助地、期待地看向纪攸。

穹顶打开一道机关,一尊有几十立方之大的圣像慢慢下落。

它既没有绳索牵引,也没什么支撑的东西,像是自主漂浮的。

在简单的交谈之后,凤凰对这个男人的恐惧有增无减,然而此刻还是鼓起勇气:“请,请您把她给我,可以吗?”

那圣像下降的速度比它该有的体积要快一些,苏跃连就站在它几步之遥的地方,对身后这么个庞然大物毫不在意:“‘她’?你是在说,让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吗?不合适吧,宝贝儿。”

他在所属关系上下了重音。

纪攸非常不喜欢这样亲昵过头的称呼,如果他要做某个人的宝贝,那也只能是太子殿下的宝贝。

小神禽想起在银铃-西格玛的山洞里,被要求证明自己是自己。

那么现在他也可以拿起同样的武器:“您要怎么证明,她是您的孩子呢?”

“你想要证明?好啊,那就看着吧。”

苏跃连像翻转玩具似的把西盐换了个方向,让她对着自己,并不在乎孩子极力往后退的畏惧,大手抚上她的额头。

弥漫起的紫光散去过后,幼崽先前不知什么时候缩回去的犄角、尾巴与翅膀,全都被再次召唤出来。

和纪攸的猜测吻合,她的小翅膀上的鳞片颜色果然又深了一层。

要不了多久,就看不出原有的蓝,全加重成黑色了。

紫光流淌到苏跃连自己身上,片刻后,形状相同、只不过大小和颜色不同的犄角、尾巴、翅膀,渐次显现。

苏跃连把西盐往上颠了颠,看向纪攸:“这样够了吗?”

或许是盐盐的五官更像妈妈一点,在此之前纪攸并未觉得她同苏跃连哪里相似。

可在他们同时有了这非人三件套,又用同样的角度看向自己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得惊人。

不需要更多的佐证,直觉告诉纪攸,眼前的一大一小的确是血亲。

可血缘关系的牵连,对凤凰来说算不得什么。

“您并没有尽到抚养她的责任。”纪攸用了一个以前偷听太子和别人商谈正事时的说法,“而我有好好照顾她。所以现在,她是我的崽崽。”

苏跃连看着小美人无比认真地神情,愣了两秒,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长相阴柔的人,能发出如此猖狂刺耳的笑声。

小凤凰被他的笑搞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重物落地的扬尘散开,争夺抚养权的对话暂且搁置,在场的三人都被身后吸引去了注意力。

现在纪攸能够完全看见它的样子了。

这里供奉的圣像,竟然是……一朵花。

一朵乳白玉石雕刻而成的,残损的玫瑰。

凤凰觉得很眼熟。

他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同奥斯汀姐弟俩在母星上的眠宵花区参观过的圣帝大教堂,里面本该摆放十字架的地方,也是这样一朵半毁的玫瑰。

它是种特殊的符号,是种象征。

他还记得那朵玫瑰花苞里趴着的熟睡小天使雕像,记得穹顶彩绘玻璃上亚麻色长卷发的神明背影,也记得自己与教堂产生的奇妙共振。

以至于一度以为,自己的诞生是与教堂所纪念的帝国开国大帝有关。

……可是,那是母星上的教堂,为什么和亿万光年之外的“风暴之眼”信奉着一模一样的神?

玫瑰像很高,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全貌。

苏跃连端着西盐来到纪攸旁边,问仰脸的少年:“你觉得好看吗?”

纪攸点点头。

如果只看盛放的那一半,花儿自然是美的。

可被毁掉的另一半,以及两者造成的割裂感,总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那时候林小草在教堂里问过神职人员,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

奇怪的是,神父同样显出困惑。

“我们家老头要放在这里的,不允许任何人改。我不喜欢,吵了很久最终达成一致,每天我离家的时间才放下来。今天要不是回来见盐盐,这个点我是不会在家的。反正家里地方大,想放就放咯。”

老头,是指他的父亲吗?

可是在之前小葱豆腐的对话里,似乎苏家已经由苏跃连掌权了。

那么所谓的老家主,还有那个被偶然提及过一次的大小姐,都怎么了?

小鸟儿的脑容量是应该用来吃花种,跳舞,唱歌,和很爱很爱饲主的。

让他来思考这些重大事件,也太为难啾啾了。

凤凰冥思苦想,小脸绷得紧紧的,比考场里解题的学生还要专注。

苏跃连比他高一个头,轻笑声自头顶传来:“你知道吗,还从来没有人在我身边还能走神。”

纪攸眨了下眼,不确定这个夸奖还是什么。

“我见过的美人也挺多的,当然,你知道‘美人’只是一种说法,他们大部分都不是人类;他们要么是笼络我,想要讨我欢心,扒上苏家;要么呢,就是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就像你见到我的第一眼那样。请原谅我不够文雅的用词。”

苏跃连观察着他的表情:“可你不一样。你在最开始的惊恐过后,敢跟我讨价还价,而且不是为了自己。想从我手里拿走什么,有这个胆量的,你还是第一个。”

男人向前一步,纪攸不自觉往后退,结果发现自己的方向是朝着玫瑰圣像的,很快就会无路可退。

“而且你很淡定。你怕我,是因为不知道我是什么。一旦开始熟悉的我的力量构成,以及知道我和盐盐是同一种族之后,你就不再怕我了。为什么?”

苏跃连步步紧逼,很快,凤凰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圣像的底座,玉石冰凉的质感透过薄如蝉翼的织锦沁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心脏咚咚直跳,余光慌乱地寻找着可以逃脱的路线。

如果故技重施变回小鸟,有胜算吗?

“你不怕我。我很好奇原因。”苏跃连又重复了一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和我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大吗?”

他在这边咄咄逼啾,那边凤凰既惊惶,又疑惑得要命。

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怕了呀!

“我后悔了。”苏跃连将他困在死角,轻轻挑起小美人的下巴,笑容是不合时宜的温文尔雅,“我对你很感兴趣,宝贝儿,也不打算把你还给别人了。”

别人?

是谁?

苏跃连摩挲了下抱着西盐那边胳膊上的腕机,拨出某个通讯,轻描淡写吩咐道:“告诉那个姓谢的,我毁约。他的小美人儿归我了。”

……谢?

凤凰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姓谢,并且想要自己的所有权的人,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呢?

纪攸突然有了力量,一把推开苏跃连:“您……你和殿下,约定了什么?”

因为太生气所以不想用礼貌用语了。

苏跃连被他推开,也并不恼,反正他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之前听他说的话,我还以为你们不熟呢,看来你们也有些前尘往事。唔,也没什么好瞒的,简单来说,他让我把你抓给他,他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笑着看向怀里的幼崽:“这个秘密就是,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也就是说,西盐会送回到苏跃连这里,后者就按照约定把纪攸再交出去。

纪攸在这场交易里,是一个用来置换的棋子。

纪攸是不会相信自己的人类先生做出如此狠心的交易,他非常有自信,约阿诺从来都把他如珍似宝地爱惜着。

苏跃连难得生出些同情心来:“宝贝儿,不用这么难过。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轻浮又花心,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

小凤凰气鼓鼓反驳,如果他现在是鸟儿形态,恐怕羽毛都炸开了:“才不是呢,人类先生是最最好的!”

苏跃连讶异道:“不是吧,那小家伙在你眼里竟然形象这么好?那你知道他不久前给模特送花的事吗?”

纪攸一愣。

约阿诺一向躲人类都来不及,否则自己有了人形之后也不会因为怕被讨厌落荒而逃了;

再说了,在与艾丽娅·奥斯汀“被”联姻一事之后,谢恺尘也答应了他,不会再看向别人。

帝国太子是个很重诺守信之人,就算是对一只小鸟儿,也绝对说到做到。

苏跃连看好戏似的,见小美人既震惊又不相信,竟然从腕机里翻找出照片。

一大捧粉玫瑰,每一朵上面都洒着金箔。

“喏,就是这个。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送给谁,但这花儿可还是我差人给他找的。他送出去的时候肯定说是从你们帝国哪个星系订来的,实际上,这些也是‘深渊’的特产。”

纪攸看见了玫瑰,非但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反而更加相信谢恺尘了。

“不会的。你一定是搞错了,殿下不会这样做。”

这样大张旗鼓送现成的花,根本不是约阿诺的作风。

约阿诺只会给他种满花园的太阳花花。

“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苏跃连不是挖苦,倒是真好奇了,“因为什么,就因为他说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纪攸点点头。

“他永远爱我。”只有被温柔坚定的爱意浇灌着的小凤凰,才能毫不迟疑地讲出这些话,“我也永远爱他。”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苏跃连轻笑,“不过呢,既然你这么忠贞不二,更符合我的胃口了。我不喜欢主动送上门来的,还是比较喜欢从别人手里抢——有点儿挑战性才有意思,你说,对不对?”

当初他看着那个女人跌进姓谢的甜言蜜语,再也没能从万丈深渊中爬出来。

现在,还真是莫名生出把这个小美人从另一个姓谢的花言巧语中拯救出来的使命感来。

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

不,应该说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毕竟,「爱」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用来诓骗宇宙的最大谎言。

*

气囊门发出难听的吱哇声后打开,谢恺尘和海登从深潜穿梭飞艇走下来,惊异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伴星铜铃-伊塔从外面看是和黑洞一样深不见底的漩涡,没想到它的地心别有洞天,地质气候竟然和母星差不多。

这儿零零星星有些低矮的草屋,几乎见不到人影,偶尔有动物从茂盛的草丛中窜过。

山清水秀,风景很是秀丽。

有点儿古人所说的桃花源的意味了。

身上穿着粗麻织布、活像个古人的男人,张开双手,做了个很优雅的礼仪动作:“欢迎二位远道而来,太子殿下,奥斯汀小阁下。”

他就是派深潜艇去“天使号角”接走二人的那个人,也是曾经在谢恺尘访问瓦伦丁共和国回程途中,给太子下药以至于造成机甲失事、太子本人失踪的直接凶手——韦伯斯特·鹿。

兜兜转转,成了谢恺尘现在的交易对象。

太子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兜圈子,相当开门见山:“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倒是要看看,有什么惊天秘密不能在视讯里讲,非得大动干戈亲自见面才行。

韦伯斯特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隔墙有耳,长官,我想您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苦头,不会想再有第二次了。”

谢恺尘神情一凛。

的确,在事发之前,韦伯斯特也跟了他不少年。

不是他不够警戒,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自己身边任何一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人,其实是他人派来的卧底,或者杀手。

最了解敌人的,是敌人自己。

“我也不跟您客套太多。简单来说,当年鹿夫人派我去做事之间,许诺了我很多东西。但都没有兑现,还把我支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您不要觉得我这是夸张,这里的禽类的确不生蛋,要不是我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生物能在铜铃-伊塔活下去。”

“不仅是我,还有一些前前后后的交接人。”他偏了偏头,“殿下也看见了,这儿有几个小房子,就有几个被鹿家的言而无信坑了一生的可怜人。”

海登·奥斯汀心想,做陷害、暗算别人的坏事,怎么有脸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的。

“所以呢,你现在是反水,要站到我这一派来?”谢恺尘道,“你应该也知道,兵可降,不可反。今天能背叛出卖上个东家,明天也能背刺我。”

韦伯斯特笑道:“殿下真是够谨慎的。恐怕您和您认识的人,都觉得三殿下是坏人。可是要我看啊,您可比三殿下心狠手辣多了。”

谢恺尘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韦伯斯特道:“当然是夸奖,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坐上那个高位,您远比三殿下合适。

“您放心,我并不是要反水。说实话,夫人把我流放到这里之后,我也接触不到鹿家什么核心机密了。

“我从最开始,就只是他们专门用来对付您的棋子罢了。一颗棋子,又能了解多少秘辛呢?”

“但我的确是来帮您的,这一点您也大可放心。”

海登听不下去他这绕来绕去没一句有意义的废话了:“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小阁下还真是心急。”他轻笑,“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

海登没有皇室的包袱,看不过去直接开骂:“少跟我装蒜,你装的一副有底牌的样子,来跟殿下谈条件,但其实如果殿下现在抛下你直接离开,殿下并不会损失什么,但你呢?”

韦伯斯特笑容一僵。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那艘深潜艇,哦,还有你摆在那边山洼里的星舰,最大的航程也不过是从这儿去往太空,再远一点根本不可能。估计连到德尔塔象限的边缘都够呛,更别想回到帝国。”

男人假惺惺的笑容冷下来:“你怎么知道?”

海登耸耸肩:“术业有专攻罢了。就像你的专业是恶心人,我也挺会看这些东西的。”

他这话明里暗里把人骂了个遍,韦伯斯特再也装不下去了,彻底没了笑意。

谢恺尘看这小子的眼神里有几分意料之外的赞扬。

少年趾高气昂,哼了一声。

偶尔能在完美无缺的情敌面前胜出一次,尽管真正想要展示的人不在场,也挺开心的。

就当是年轻人的好胜心好了。

韦伯斯特的视线从海登身上移开,盯着谢恺尘;他没忘这里谁才是话事人:“我提出的交易,一定是能够互利互惠的。我想殿下应该会喜欢双赢。”

谢恺尘不动声色:“说。”

“我想二位阁下连铜铃-伊塔都不敢贸然接近,一定在苦恼怎么去主星吧。但我知道。”男人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很满意于对面两人同时眼睛一亮的反应,“这里有一处通往‘风暴之眼’的秘密小径——当然,这只是个说法,自然不会是真的一条小路。”

谢恺尘清楚他不会那么乖乖地把方法交出来,冷静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就喜欢跟殿下这种聪明人谈事情。”韦伯斯特道,“很简单,让我们所有人离开这里,最好能送我回帝国;撤销通缉令,对我下药一事既往不咎。钱财什么的我就不要了,鹿家在把我扔出阿尔法象限之前,还是给了很多的。只不过我要是烂在这儿,他们还能分文不差收回去,我也太亏了。”

海登心想,让帝国的S级战舰护送他回家,还真不客气。

“好。”谢恺尘点点头,“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前提是必须在我成功进入主星之后。”

韦伯斯特都没料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能这么轻松被答应,有点儿后悔自己没多要点:“没问题。”

海登犹豫了:“可是,我们到那里之后,还能跟舰队联系上吗?他们怎么确定前置条件已经完成了呢?”

谢恺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头一回像对孩子似的,语气柔和几分:“是‘我’,不是‘我们’。你不用跟我过去了,在这里看着韦伯斯特,负责和舰队联系。”

海登瞪大眼睛:“那怎么行!殿下,我要负责你的安全——”

连韦伯斯特都忍不住笑了:“小鬼,就凭你也能护卫殿下?这是连当年的我都不敢说的事儿。”

海登一噎。

的确,谢恺尘是站在人类巅峰的男人,向来只有他保护别人的份儿,谁有那个胆量说反过来守卫他呢?

然而少年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日夜兼程赶制晶片调教机甲,可不是为了止步在这儿当狱卒的。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镭射镜推到头顶,向来深藏不露的年轻脸庞难得露出一丝慌乱:“殿下,带上我吧,我会很有用的,牵引机甲的性能已经……”

“你在这里的任务,一样很重要。”谢恺尘做了个手势,口吻温和,但很坚决,“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

少年海蓝色的眼瞳颤了颤。

他年轻气盛,或许优越的家世和过人的天资给了他桀骜不驯的资本,但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更不会忘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韦伯斯特看着这个总是骄傲得像小孔雀一样的孩子颓丧地垂下头,有些恶劣的愉悦。

他对着小孩揶揄地摇摇头

谢恺尘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海登,转而问另一个成年人:“我想你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对吧?”

“殿下真是敏锐。”男人打了个响指,“我虽然不是站在您的派系,但我是真心实意愿意看到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真心实意”就是指提前把人弄死吗。

如果目光能伤人,海登眼神里的吐槽已经能把这家伙掐死了。

韦伯斯特装作没看见:“让我想想怎么说——那是条单行道,您明白吗?”

海登呼吸一滞。

他看向谢恺尘,然而太子的银瞳安然,好似早有所料。

“从那里可以进‘风暴之眼’,这是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人尝试过的。换言之,一旦您进入了,会立刻被苏家的人察觉,他们也会立刻摧毁通道。您不可能再原路返回了。”

韦伯斯特也看向太子,像看一个试验品。

“所以,怎么离开‘风暴之眼’,就看您的造化了。”

*

纪攸被苏跃连和玫瑰圣像关在了一起。

圣像的玉石很特殊,即便在幽邃的房间里也依旧荧荧发亮,非常漂亮。

可鸟儿不应关在笼子里,哪怕那牢笼再如何金雕玉琢。

凤凰蜷缩在角落里,终日昏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起初没有任何人来,好在纪攸并不需要饮水和进食也能活下去,但这种寂寞是比饥渴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只能做梦。

梦里他不是现在这个莫名背负上了打倒终极大坏蛋、拯救世界重任的角色,只是一只小鸟。

他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就是刚被谢恺尘接到皇宫的那些日子。

什么烦恼都不需要担忧,每天的工作就是去花园里视察太阳花花的生长情况,偷吃几颗花种,回到书房陪太子工作,然后困得头一点一点歪倒在谢恺尘的手背上。

那样美好的日子,好像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无论作为鸟儿,还是人形,他都抛下了自己最爱的约阿诺。

约阿诺一定会很伤心吧。

可是,怎么办呢?

以前他想变得可爱,后来他想要变得厉害。

再后来,他要拯救众生。

现在,他只想回家。

长大,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啊。

凤凰一个接一个做梦,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世的边界。

有时候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鸟笼里,好像这才是偶尔会出现的梦魇。

终于有一天,他听见了另一只小鸟儿的鸣叫。

啾。

啾啾。

凤凰半梦半醒间想着,这里怎么还会有小鸟?

接着,那音调又有了微妙的改变。

咻咻,咻。

是……小野莓。

不,不叫小野莓。

叫做……西盐。

凤凰被这个名字猛然拽回现实。

他醒过来,薄得像纸片一样的毯子从身上滑落,莹白的皮肤在昏暗处也沁着淡淡的金光。

少年光着脚踩在瓷做的地板上,跪在圣像下降的控制机关边,透过罅隙看见一双玻璃珠似的蓝眼睛。

“盐盐!”

“咻,咻!”

不大和谐的声音插进来:“哎,你让让,吾得把这玩意儿弄开。”

是小葱。

纪攸往旁边退了退,随着宏大圣洁的撞钟声响起,玫瑰圣像缓缓下降。

伴生兽载着幼崽从花瓣的间隙中挤了进来,待纪攸把西盐抱走之后,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小猪哼哼:“先声明,吾可不是来救你的。吾只是不想看小小姐难过。”

小美人还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从上往下望着他,眸子里映着星尘一样的微光:“谢谢你。”

小猪哼哼暂停。翅膀掀了一下。

不妙,是心动的感觉!

怎么回事。

它明明更喜欢他的啾形,对人类不感兴趣的。

可恶!

少主在把这个小美人儿关在玫瑰像所在的密室之后,叮嘱他们不要靠近,说这个(非)人类的复杂程度难以丈量,像他们这种道行太浅的兽们不要随便尝试,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那时候小葱还不信,谢小九看着娇气又天真,真身还是个软乎乎的小毛球,能有什么威胁?

现在总算明白了。

那双美不胜收的琉璃瞳轻轻一眨,水汪汪地看着你,搁谁不迷糊啊?

美色当前,连它都差点昏了头。

小葱吓出一身冷汗。

少主不愧是少主,就是见多识广。

它默念着“我对人类不感兴趣”“我只对会飞的感兴趣”,又开始哼哼唧唧:“吾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吾在这里,其他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过来。哎谢小九你快哄哄小小姐……”

纪攸还记得在黄昏晓星捡到西盐的时候,幼崽的体温非常低。

但进入到德尔塔象限之后,西盐就像换了个孩子似的,变得鲜活而温暖。

他把幼崽小小的身体拢在怀里,这几日连绵的孤独冰冻也一同融解。

他现在稍微能掌握一点哄幼崽玩的诀窍,其实小孩子跟小鸟、小动物差不多,有人愿意全心全意陪他们玩,就会很开心。

“咻咻。”

小西盐看着他,蓝眼睛亮莹莹的。

和在黄昏晓星发现的那个玻璃娃娃相比,脱胎换骨。

“你想让我陪你玩什么呢?”凤凰问。

“咻……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很小的手手,手心朝上,张开五指。

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互相勾着,两边其余的四肢蜷起又伸直。

凤凰看了一会儿,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做的动作,像是鸟儿张开了翅膀。

无拘无束翱翔的,自由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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