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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哇皇家直播了!】
【嚯,这是皇家训练场吗?】
【好多人啊.jpg】
【我靠我看见了什么!天羽羽斩!】
【妈呀, 太子的机甲?他不是从来不用那架的吗?】
【对面那个是三殿下的婆罗王吧, 怎么的, 打起来了?】
【太子和三皇子打起来了?!太好了, 我爱看。】
【用户匿名赠送:茉莉苏打×10】
【用户怎么没有钱赠送:栀子冰沙×5】
【呃不对吧,三殿下对机甲的熟练程度也就勉强能让它直立行走,咋可能上去对垒。】
【话说得像个三皇子黑[狗头]】
【不不不, 我是三殿下的真爱粉!】
【前面弹幕说得没错,真要比起来, 三皇子肯定是比不上军校出身的太子的。虽然太子不近人情, 不过也没到在这种方面欺凌兄弟的地步吧。】
【我咋觉得驾驶舱里的人有点眼熟呢?】
【嘶, 这不是我老大吗?】
【谁啊?】
【凯恩上校吧,现在军部的大红人。话说前面那个弹幕不好好训练偷偷刷直播,你上级知道吗?】
【用户 2233 赠送:桂花椰冻×1】
【用户礼物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赠送:薄荷拿铁×3】
【不得不说天羽羽斩真的帅爆了, 平时难得一见, 真的是个大美人。】
【+1, 为了大美人的颜值, 这局我押太子。】
【别傻了,太子上次机甲暴走毁了大半个场地的事转头就忘了吗?】
【还是凯恩男神比较靠谱, 我押他!】
【押锤子, 直播间禁赌你们忘啦?】
【就是个乐子,别太认真了老哥。】
【话说他们这局带灵宠吗?不带灵宠的话我很担心场地和观众啊。】
【总觉得屏蔽墙修得更高了是我的错觉吗?】
【笑死, 防太子装置是吧, 6。】
【用户太子殿下的小棉袄赠送:玫瑰奶芙×2】
【用户说话注意点赠送:铃兰千层×2】
【嚯, 富婆看看我!】
【妈惹两个铃兰千层够我工作一星期了QAQ】
【我需要半个月……】
【我两天。】
【?这么有钱V我100看看实力。】
【太子的灵宠也太小了, 感觉真遇到什么暴走情况,根本顶不住吧。】
【我记得以前有一次,请了二十个公共灵宠过来,都没能挡住,而且好几只还受波及生病了。】
【呃呃呃太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用户匿名赠送:薄荷拿铁×10】
【用户想嫁三殿下 赠送:茉莉苏打×1】
【可是小奶瓶真的很可爱ovo】
【小奶瓶是啥玩意?】
【就是太子家的灵宠哇,有个专门的直播间来着,因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抱着奶瓶的,所以粉丝都喊他小奶瓶了。】
【啾宝是世界第一可爱小鸟——!!】
【\啾宝/\啾宝/\啾宝/】
【上回海边直播是太子手持的吧,他们还互相在沙滩上画画呜呜呜呜,我好爱。】
【怎么听上去有点好嗑?】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不过这个小奶瓶好像是有点子可爱在的,我也去看看。】
【太子:没有人在乎我打架吗?】
……
直播间人数还在上涨,弹幕刷新得飞快,叫人眼花缭乱。
有没有人在乎太子打架难说,但太子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倒是可以确定的。
坐在驾驶舱内的谢恺尘将汗水浸透的额发向后捋,盯着对面那架古铜色的钢铁怪物。
同为军校出身,同样精通机甲对战,谢恺尘对这个凯恩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个人,家庭背景平平无奇,很有天赋,两年前被谢狄川认识之后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小小的少尉做到了离将军一步之遥的位置。
以前闲暇时候他看过一些凯恩的录屏,有些是教学示范,有些则是和他人的决斗。
评论区说得不错,凯恩进入机甲之后,宛若闻见血腥味的嗜血狂兽。
他总觉得,这个“疯子”的状态很不对劲。
太子的S级之所以特殊,不仅是本身的精神力空前庞大,同样,也能做到此前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感知他人的等级。
换句话说,谢恺尘本人就是个移动的检测机器,谁在他眼皮子底下都造不了假。
据他所知凯恩的精神力最初评定等级是B+,但表现出来的却远不止B级。
驾驶机甲时高度集中是有可能改变些微数值的,然而范围有限,再怎么全神贯注也不可能让一个B级一跃成为A级。
显然,凯恩做到了。
然而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凯恩没有在机甲中、单独站在他面前时,仍然是B级。
也就是说,唯有身处机甲内部,精神值才会跃上一层。
谢恺尘有个既老套又贴合的猜想:是否有某种药物,可以影响机甲内部操控者的精神状态、从而达到暂时提升能力的目的?
他没有观察到凯恩有什么明显的吃药或者注射举动,那么若存在这种药物,大概率是通过机甲内部的某个装置雾化,然后被驾驶者吸入。
谢恺尘脑海中嗡的一声。
——如果不止是强化本身,而是反过来,用作击垮对手呢?
或者……二者同时发生?
他明明知晓,这场完全不在计划内的对决目的就是要他出丑,仍然放松了警惕。
太久没有碰过“S-天羽羽斩”,精神链接的机甲本就负担不轻,一旦受到什么刺激,他随时处在崩溃边缘。
原本答应邀约的自信在于凤凰的存在,可凤凰也仅能压抑住他本能的爆发。
药物诱发的被动严重失控,程度远比一只小幼崽能够处理过来的要棘手得多。
谢恺尘没有把这种可能性规划进去。
太子从荒星“地狱归来”、并且找到灵宠的传闻,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民心。
无论是原本支持他的那些,还是观望的另一些。
就连过去的反对派都感到迟疑:若他们最质疑太子关于灵宠和精神稳定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还有什么不拥护太子的理由呢?
在他们看来,病人既然得到治疗,应当立刻康复,方方面面都恢复成普通的健康人。
今日的对决通过星网直播间放松给全帝国的观众,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这些人并不知晓他和凤凰尚未联结,好不容易找到的灵宠还没有进行到绑定的步骤。
他们可以接受太子输,胜败乃兵家常事;
但他们不能接受有灵宠的太子依旧精神力不稳定。
帝国的命运被阴郁狂躁者掌控,想想都叫人绝望。
而谢狄川和凯恩的目的,正是叫他在全星网出这个丑,然后再度失去刚回归不久的民意与信任。
对战进行四十分以后,谢恺尘终于后知后觉认识到敌手的阴谋。
可惜已经来不及更改了。
他低头看见双手掌心中流窜的铂金色电流,甚至想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引诱出来的。
那是他暴走的前兆。每一次皆是如此。
的确与他的猜测吻合,这架“S-天羽羽斩”,必定在运输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加入了某种雾化装置,大大刺激操控者的精神力。
药物控制的后果……就是哪怕内心感受平静,精神力也仍旧会不正常地泄露吗?
对决台和观众席之间的屏蔽墙的确能抵御精神力波动,但由于设计和建造时参考的资料中没有太子的具体数值,这种屏蔽的上限是A+等级的精神力。
谢恺尘若是有意识地自控还好,可现在陷入药物诱发已然超出了他普通的波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毁天灭地到什么程度。
……谢狄川和凯恩想做什么?
要以这么多观众的性命为代价,来换取帝国对他的失望吗?
驾驶舱内的警报突兀响起,紧接着,操控面板上红光闪烁成刺眼的一片。
【警告!】
【检测到驾驶员精神值波动超过可控范围!】
【警告!】
【请立即断开精神链接!】
不行。
观众席上还有小叽在,他不能伤害到小家伙。
当务之急,是结束自己的精神力为机甲的供能。
谢恺尘收起能量粒子光束,冷却了感知系统,寻找切换按钮。
过去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精神力的使用谨小慎微,反而对手动驾驶机甲更加熟悉。
然而面前弹出了提示面板。
【模式选择失败。】
【精神值浓度过高,无法切换至人力手动模式。】
……不行?
既提醒他他断开链接,又不能选择手动?
谢恺尘又试了一次。
【检测到违规强行切换模式。】
【系统已进行拦截。】
这可不是什么好提示。
这意味着,除了释放药物,“天羽羽斩”的计算机系统也可能被动了手脚。
说他过于放心皇室的机甲维修部门也好,说他低估了对手的卑劣也罢,都不能为重新设置争取多几秒时间。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他的左右太阳穴各有一枚圆形的小贴片,荧蓝的光束如同神经脉络将他的意识与机甲系统链接。
他伸手试图扯断那些脉络。
【警告!】
【请按规定步骤断开精神链接!否则会对驾驶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警告!】
对于正处在精神链接中的人、尤其另一方是无生命物质时,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生生切断肢体——还是痛敏最强烈的部位。
剧痛席卷而来,然而谢恺尘丝毫没有放慢动作,再次紧握住那些剔透而危险的荧蓝。
S级的铂金色精神力自他指尖泄露,顺着光束攀缠而上。
两种耀眼的光芒交织,反复扭曲撞击,几乎等同于爆炸前兆的声音劈啪作响。
不同的警报声骤起,回荡在机甲内。
谢恺尘昏过去最后一个念头是,幸好没让凤凰跟过来。
荧蓝脉络根系一样被同时扯离人体和机体,失去供养后轻飘飘地黯淡下去,像个没人要的小树枝。
然后,过量的痛楚携着漆黑帷幕,自此斩断了他的意识。
*
谢恺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茫茫的雪地上。
严格来说他是被冻醒的。
这么冷的天气,他不仅睡在雪里,还只穿了件单薄的校服。
——是的,校服。
十五岁的谢恺尘距离考取帝国军校还差三年,正就读于皇室私立中学。
同学中大多数是皇亲国戚,或是政要军长的后代。
偶尔也会有个别平民因优秀才能被选拔进来的,不仅免除高昂的学杂费,还给予数值令人咋舌的奖学金。
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旦进了皇室私立中学,就意味着日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了。
万一再被哪个皇室成员相中——无论哪种意味层面的相中——等同于一步登天。
也正因此,这种名额往往八仙过海打破头了也抢不着。
不过这些和出生就成为太子的谢恺尘没什么关系。
少年努力的目标正相反,是有朝一日可以脱离太子的身份、仅以他谢恺尘本人的身份被认可。
青春期的男孩儿们,总是有些叛逆。
眼下叛逆的谢恺尘同学从学校的活动实践课中逃了出来,在刷了穿梭机的车费以后扔掉了腕机。
并没有考虑过自己没信用点要怎么回家。
总之,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上学日下午,本该在学习的太子殿下会出现在梅子岛区一个平平无奇的花园里。
他是来祭拜母亲的。
踏着积雪来到母亲的墓前,看着周围没有生机的素白,他才想起来,应该买束花儿来着。
皇后并未葬在皇家陵园,而是选择了这个她生前就很爱来散步的花园。
她葬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圃后面,墓碑上空空如也。
大多数人不会从这儿路过,就算看见了,也会以为是个装饰。
周围花很多,以前谢恺尘来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给她带什么,反正她已经按照心愿和自己喜欢的自然永远沉眠。
但冬天,尤其是下过雪的日子,那些花儿们都不见了。
谢恺尘临时起意逃课,忘记了这一点。
他调整了一下校服里的控温贴片,坐在教室里嫌热,这儿倒是很凉快。
少年盘着腿,坐在厚厚的雪堆上,坐在母亲的墓前,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着话。
他一直是话很少的人,但从小母亲就要求每天要有一段亲子时光,说说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好在青少年成长的过程中不至于失去对彼此的了解。
两三年前的男孩还会觉得有些麻烦。
母亲走后,再也不这么觉得了。
“自助食堂的复制机坏了,所有人都涌到人工餐厅。排队要等很久。”
“沃波尔星菜系真的很难吃。”
“上周的帝国历史学测验没有拿到A,错了一道选择和一道论述。论述题我认为题目出错了,老师正在复核。”
“章珂议员的女儿昨天来找我,留了她的频段。但我没有添加。通讯录上的人够多了。”
“乔拣少将……老师打算退休了,他预约了我下个月第二周周日的晚餐。”
“我有点不希望他走。但人都是要有自己的方向的。”
“Annie去了瓦伦丁的艺术团交流,要下个月才回来。”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对了,他要给自己改名Ann。我说Ann还是女性的名字,他白了我一眼。”
少年看起来有些困惑,停顿了几秒种后,语气重新变得坚定:“……可确实是女孩名啊。”
后来改名叫裴桉,此时还叫裴桉霓的平民男孩,就是那个进入皇家私立中学的幸运儿。
不过他既是皇后的学生,又是太子的朋友,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谢恺尘十五岁了,依旧只有裴桉这一个朋友。
虽然母亲希望他能多认识一些新朋友,开拓一下社交圈,但他实在懒得在非官方场合和陌生人打交道。
虽说裴桉是好友,可他们也不是那种能一起逃课打游戏恶作剧谈论漂亮女孩的朋友。
不仅不一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十几岁男孩子们都喜欢的这些事毫无兴趣。
两个人十几岁的躯壳中仿佛装着上百岁的灵魂。
皇后的离去,让灵魂更加沉重。
唯有在墓前与她倾诉时,才能找回丁点少年人的鲜活。
“鸣风……”
提起这个,谢恺尘又停住了。
谢鸣风自小活在惶恐和愧疚中,他敬仰皇后,崇拜长兄,却又基于那些惶恐与愧疚不敢靠近。
小太子是知晓二弟想与自己更亲近些的,但他无法心无芥蒂地与他做寻常人家的兄弟。
皇后离开前,就已经知晓另外两个不属于自己的皇子的存在。
尤其是从婴儿时期就被养在别院里的谢鸣风。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抗拒,也没有顺从地接受。
在没有见到那个孩子时,当他不存在;
见到了,对待方式也和皇宫里其他仆从的孩子没有多大差别。
除了太子,皇后对帝国所有孩子都是一样的。
她像一个真正爱众生的神明。
小太子在知晓自己有第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还去星网书库查找过伦理关系的资料。
人类历史上,很久远很久远的古时候,皇帝是可以娶超过一个妻子的。但那种一夫多妻的制度早就被废弃了。
进入新文明时代,这种和非法定伴侣产生不伦关系、诞下私生子的行为令人不齿,但也没有对应的惩处条例,都是靠人们自发的谴责。
但大宇宙时代之后,人类几近波折,从各自为政,到集合成联邦,再到最后由开国大帝恢复君主制,很多东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论是谢鸣风还是谢狄川,亦或是他们的母亲,光是存在对皇后与太子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皇后那么年轻就星陨了,和皇帝干的桩桩件件都逃不了干系。
只是,斯人已逝,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我很好,父亲也很好。您无须挂碍。”
最终他垂下眼睛,这样说。
*
少年守着母亲的墓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慢慢伸了个懒腰。
有什么松软的东西坠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小太子的脑袋上。
冰凉凉的。
谢恺尘抬起头,那团枝头撑不住的雪再次顺着他的发顶扑簌簌掉下来。
他没能掸掉全部,有一些融化在了后颈。
青春期的孩子们有了空前是自尊心,就算是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小太子也有偶像包袱。
他环视一圈,确保出丑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然后察觉周遭安静得过分了。
若不是这团积雪,简直像进入了一幅画,连一丝风吹出的波澜都没有。
虽然是工作日,但这个花园是梅子岛区的著名景点,不管什么时候都应当有游人才对。
再不济,花园总是要有园丁的,公共场合也该有负责人才对。
可这儿只有他自己。
他想,并不是因为花园正在闭园整修或是如何,也许是因为……
少年模糊地意识到,他并不在现实里。
或者,说的再精确一点,这里的他,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未来某个时间点的自己再一次精神力失控,才导致记忆回溯,让那一个“谢恺尘”回到了潜意识认为最为安心的时刻:祭拜母亲。
回溯的起点大多是从十三岁开始的,也就是母亲病逝那一年。
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原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力更是雪上加霜。
严格来说,眼下在这儿的应当是未来的自己取代了现在的自己。
然而他们终究都是同一个谢恺尘,有差异,但很微妙,记忆混合杂糅,也没太大的区别。
他到底是现在的他,还是未来的他,也没那么重要。
总之,回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知道这个。
也只知道这么多。
一旦回溯,就意味着未来的他又暴走了。
这让少年很失望。
原来过了那么多年以后,他还是没有学会控制自己,也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灵宠吗?
谢鸣风的鹦鹉已经学会了在年节和父皇说“恭喜发财”了。
比他们都要再小一些的谢狄川,却联结了几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强大的灵宠。
秃鹫和父皇的金雕体型不相上下,且同为猛禽。
无论是谢鸣风那只纯观赏逗乐型的金刚鹦鹉,还是自己尚不知在何处的灵宠,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及。
谢恺尘曾清楚地听见某个大臣对父皇说,果然三殿下才是最像您的孩子啊。
那时候父亲是什么反应呢?
父亲呵呵笑着,既没有承认,也没反驳。
谢恺尘早就知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步步下滑,相反,谢狄川则在稳步上升。
少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看到无论何时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灵宠是个光会小嘴叭叭、也没多大用处的鹦鹉,不仅没有母亲的寝宫可以去、连母亲的墓碑都没有的谢鸣风,他好像又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明白了,所有人注定是要孤独的。
就像他有一个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有两个年龄相仿、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却在这种时刻,还是只能对着母亲的墓说说话。
想到这个,谢恺尘的情绪有些低落。
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动静。
喀嚓。
喀嚓。
是雪层被踩响的声音。
回溯时刻出现的所有人都是幻境中的一环,他们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是存在于记忆和人生经历中的重要NPC。
这一次,会是谁?
若是在母亲的墓前遇见母亲,那场面大概滑稽又惊悚。
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能够见到她。
少年太子转过头。
他一直没有起身,还维持着坐在那儿的姿势。
这时候想要看见来人,得仰起头才行。
那人是从光的方向走过来的,在谢恺尘逆向的视角中,轮廓镶上一圈明亮的边框,整个人都在发光。
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或者,一个迷路的天使。
少年一动不动,直到来人到了面前。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看向他。
有着很长很长的浅金色卷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几乎垂落到雪地上,缀以几度折射的阳光,金灿灿的像绸缎。
雪地上有一只天蓝色的蝴蝶,这时候停在那人的发梢,蝶翼颤动。
谢恺尘仔细一看,发现其实是根绑在长卷发发尾的丝带,松松地绾起,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子。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蝴蝶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原因,谢恺尘看不清这人的脸孔,只觉得应当是很美的。
整张脸遮在迷雾之后,朦朦胧胧的,多了种欲语还休的意味。
明明看不见那双眼睛,然而谢恺尘就是知道,那是翡翠一样温润玲珑的颜色。
金发,碧瞳,肤白胜雪。
美得不可思议。
小太子生在华贵的皇宫,坐拥全阿尔法象限的昆山片玉,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比如他的母亲,也比如遗传了母亲美貌的他自己。
可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惊艳过——严格来说,他甚至还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他可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这人,否则,如此过目难忘,不可能到现在没想起来姓甚名谁。
他笃定自己从未见过。
能强行挤进回溯幻境,又长得这样好看,不是天使就是精灵。
“你在哭吗?”
那个声音问。
直到这时小太子才意识到,这不是个女孩。
听起来比自己年纪要小一些,是那种清亮的少年音,远比正值变声期的自己甜美得多。
语气温柔,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没有。”
谢恺尘回答。
少年太子是很倔强的,才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哪怕是稀世珍宝一样漂亮的小美人也不行。
“那你在做什么呀?”
对方问。
“我……”
少年没能立刻回答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逃课的吧。
他说:“我来看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在哪儿呢?”
谢恺尘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提问方式又很正常。
他没有说话,指了指无名碑。
在他看不见又看不见的地方,对方露出了一个很抱歉的表情。
小美人走向墓碑,纤细的手指一拂,碑上的覆雪一扫而空。
他做了一个很陌生的、但应当是在祷告的动作,默念着什么。
半晌,柔声道:“望您安息,皇后殿下。”
谢恺尘一怔。
母亲的墓碑没有任何姓名、生卒年岁的信息,那是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遗愿。
那人……是怎么辨认出皇后的身份的?
两年前皇后驾崩,的确是全象限皆知的哀恸,帝国举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国丧。
但他刚才明明连自己是谁、母亲在何处都不清楚。
太怪了。
怎么看都很古怪。
更古怪的地方在于,在谢恺尘思索的几秒钟,被雪淹没的平地凭空出现了一座秋千。
而几秒钟前还在碑前祷告的小美人,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秋千上。
他坐在那儿,晃着线条优美的光luo的小腿。
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还赤着脚。
右脚上好像系了什么。
但它和小美人的长相一样,被幻境强行屏蔽了。
谢恺尘并不是那种探索欲极强的青少年,不让他看,就不看了。
但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冷吗?”
小美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咯咯直笑。
“神明可是不会觉得冷的哦。”
他说这话时又一次开心地晃了晃腿。
脚腕细细的,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
少年太子在意识到自己着了魔似的目光黏在那儿之后,为自己与皇室严格教导的礼仪违背的、可以称之为僭越的不礼貌想法感到愧疚。
他移开视线,他盯着雪地里的一点反光:“你是神明?”
谢恺尘不信神。
然而对面的小少年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在将他引入另一条从未接触过的光辉道路。
“是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想起来。”
“想起什么?”
“我。还有未来。”
模棱两可。
谢恺尘说:“我知道你是回溯的。”
“回溯?”小美人歪过头,“什么意思?”
这是独属于谢恺尘的秘密,他不是不愿和新认识的朋友分享,只是很难解释。
于是他岔开话题:“既然你是神明,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那当然呀。”小美人笑了,“约阿诺!”
谢恺尘竟然感到一阵胸口发闷的失望:“……那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所以,这个小美人只是敲错了平行时空的门。
他并不是未来的他所认识的人。
“我才没有。”更小的那一个言辞凿凿,“约阿诺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可是你一直都听不懂啦。笨。”
虽然是不好的评价,可他声音软软的,尾音还有点儿上扬的黏,听起来像在撒娇。
被说了“笨”的小太子也没那么不高兴。
“这好像不是我的语言。”谢恺尘模仿着那个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是‘星星’喔。”
谢恺尘没有追问为什么是星星,他和弟弟们的名字里都有自然元素,或许只是起名中的一种偏好,没有特殊含义。
他问了另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你认识未来的我,那时候的我,有灵宠了吗?”
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眸弯成了小月牙:“有的呀。”
少年晦暗的心被这个回答,也许是被这个笑容点亮了:“是什么样的?也和父亲、弟弟他们一样,是鸟儿吗?”
“是。”小美人听起来有几分骄傲,“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鸟!”
可爱?
这并不是十五岁的男孩想要听见的、属于自己灵宠的形容词。
他更希望是勇猛、彪悍、或者很厉害之类的。
然而他得体地没有在小美人面前表现出来什么,或许对方的灵宠就是观赏型的小动物呢。
“是什么种类?”小太子问。
小美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能告诉你。”
他盯着自己的右脚,又一次说道。
看来,回溯的外来者不能透露过于详细的、关于未来的信息。
否则会造成时空扭曲吧啦吧啦……这些都是谢恺尘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
实际上,年轻的男孩根本不知道回溯是怎么形成、又是怎么运作的。
存在于人类身体中磅礴浩瀚的精神海,远比旧时代科幻作品中能想象出来的多元宇宙,要庞杂得多得多。
谢恺尘并没有太失望。
日后他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灵宠,光是这个认知,就已足够让他对那个未来抱有憧憬了。
问题是……
都已经有了灵宠,怎么还会出现失控、以至于回溯的情况呢?
难道那个灵宠如小美人所言,只是可爱,没有太大的用处吗?
还是说,是灵宠出了什么事、或者他同灵宠之间有什么问题?
这些都是眼前人无法解答的。
谢恺尘调整了下情绪,他没法为未来的自己操心,还是专注于眼前好了。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对母亲的诉说中漫无目的地想着,自己十五岁了还只有一个朋友。
然后,大雪中出现了这么个精灵似的小美人。
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个体充满吸引力的美感,许多次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神已经瞟过去了。
小美人还在无忧无虑荡着秋千,雪白的皮肤在氤氲的光线下细腻而生动,淡金的长卷发被气流卷起。
发尾的天蓝丝带高高飘扬,蝴蝶结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挥舞着双翅。
如果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看,谢恺尘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那只蝴蝶太过绚丽。
“你为什么系了蝴蝶结?”小太子问,“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女孩子才会这么做。”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小美人回答。
他停下秋千,坐在那儿,把长发拢到胸前,很珍惜地抚摸着蝴蝶结,看着它若有所思。
蝶翼匀净的蓝在他细白手指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清灵。
少年感到胃里奇异地揪了一下,喉结滚动:“……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又来。
既然有那么多不可以透露的秘密,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青春期的小殿下产生了这般孩子气的想法。
谢恺尘自认情绪波动掩藏得很好,过去连母亲都看不出来。
然而此刻,更小的那一个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不开心了?”
“……”谢恺尘说,“没有。”
“不相信。”小美人说,“你可骗不过我喔。”
小太子刚要反驳,却发现小美人的衣服很眼熟。
金红色的光滑面料,领口和袖口绣着橘边,胸前纹着的校徽之下悬挂着一张铭牌。
上面刻印着三个字:谢、恺、尘。
——这不是他的校服吗?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只有一层单薄的内衬。
幸好里面也有控温贴片,不然冰天雪地早就冻成冰棍了。
对面的小少年比他矮一些,也更瘦,小了几号。
合身的制服被他披在身上,像大衣。
赤橘色很衬他的浅金长发是没错,但谢恺尘悚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对方之前穿了什么衣服。
反正肯定是穿了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谢恺尘拧起眉心。
“来的时候呀。”
“……”
完全没发现。
“为什么要穿这个?”
“我冷嘛。”
理所应当。
“你刚才还说神明是不会冷的。”
“我骗你的。”
“哪一句?不会冷,还是神明?”
“你猜。”
说完这句,小美人没有从秋千上下来,反而站了上去。
是的,直接站在了木板上。
谢恺尘也是直到这时才发觉,这个秋千和普通的那种不太一样,没有座位,没有围栏,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木板。
与其说是给小孩子玩的,不如说是给鸟儿准备的,还是放大版的那种。
谢恺尘在谢鸣风的灵宠那里见过相似的。
木板还在晃悠,站上去很不稳当,看得小太子心里一颤。
但小美人并不畏惧,他扬起雪白的脸孔,接受阳光的洗礼,长卷发散落,身形轻盈如一只鸟儿。
谢恺尘下意识帮他扶住两端。
小美人低头,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笑意:“约阿诺!”
这不是他的名字,但谢恺尘还是条件反射回应:“嗯……?”
会说谎的小神明就这么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整个人都跌入他张开的双臂——正好是一个怀抱里。
谢恺尘被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臂弯中柔软的躯体之后猛地松开手,向后退到安全距离。
小太子今年十五岁,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没有萌动过,几乎没和同龄人有过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简单来说,还是个冰清玉洁的纯情小处男。
——然后就被贴贴了。
这种体验基本跟触电没有差别,谢恺尘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还好他控制住了,没有脸红。
不然也太丢人了。
他不想在他面前丢人。
好在小神明也没有嘲笑他,好似当刚才发生的一幕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拍了拍(他的)衣服上的褶皱。
又拈着校服铭牌看了一会儿,评价道:“还是约阿诺好听嘛。”
被强行改名的小殿下:“。”
小美人忽然凑近了。
离得很近很近,以至于少年能闻见他发梢的香气。
是浆果、晨雾和雨后新芽混合的香味。
鬈曲的浅金和柔顺的黑色交缠在一块儿。
对方靠得那么近,谢恺尘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除了双眸。
睫毛卷翘,瞳仁清润,静谧地映出他怔忪的倒影,恍若陷进一汪琉璃色的寒潭。
很……动人。
“我现在真的有点儿冷。”小美人的声音轻飘飘的,钻进他的听觉,像被雪吹落的蒲公英,“你可以……抱住我吗?”
【作者有话说】
凯恩to太子:我还搁这兢兢业业走反派戏份等着打架呢,您怎么跑幻境里谈情说爱去了?
还是那种特别青涩特别甜美的少年人的初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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