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上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谢恺尘还没从哨兵和向导的规则中清醒过来,马不停蹄坠入下一个。
这又是一个独立的平行宇宙,有非常完整的自我运行法则。
人们不再简单地划分成男女两个性别, 在基础的「第一性别」之外, 还有三种「第二性别」, 分别是Alpha, Beta和Omega。
Alpha类似于全方位强化的哨兵,是社会的精英,世界的领导者;
Omega作为唯一有生育的性别, 数量稀少,弥足珍贵, 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的娇艳玫瑰;
而Beta则是数量最多、存在感最稀薄的普罗大众。
正常来说, 孩子们会在十五岁左右开始分化, 并且Alpha和Omega在成年时迎来第一次易感期/发情期。
经历第一次发情期之后,A和O位于后颈处的腺体会分泌标志性的信息素,依次来吸引伴侣。
成为伴侣有两种标记方式, 一种是临时性的, 另一种则是永久。
这绚烂迷幻的一切, 都和自身既不分泌信息素、也闻不见他人信息素的Beta, 以及特殊病症群体、例如信息素缺失患者无关。
这个世界中的谢恺尘十九岁,迟迟没有迎来分化期。
谢家不再是权势滔天的皇室, 也没有多么大富大贵, 是个平凡温馨的家庭。
他的父母担心独子的身体情况,到处求医问药, 找了许多医院和名医检查谢恺尘的身体情况。
结果一切正常, 除了至今检测不到信息素。
“有些花儿会开得晚一些。”十五岁时第一次看的医生这么安慰谢铮和苏槿心, “但不代表他们的开放就不美好。或许耐心才是最好的养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谢铮苏槿心还是很担心儿子。
担心他身体有隐疾,担心他失去择偶的可能,担心他会成为与他从小的优秀所不符的Beta。
父母操心归操心,谢恺尘倒乐得自在。
非但对这些事儿不敏感,相反,没有信息素的波动为他的生活减少了许多烦恼。
他是个有很强自控力的人,被信息素、易感期、发情期操控的AO们,在他眼中懦弱又可怜。
——他原本从不期待自己的分化,直到十九岁这一年,认识了纪攸。
谢恺尘现在大二,纪攸是他的学长,大他六岁,博一在读,平时不做研究的时候会给教授当助教,带一带本科生的课。
前面的六个世界,包括真实世界中的纪攸,无论是绝对值年龄,还是人类形态的年龄,总是比谢恺尘要小。
他习惯以家长或是兄长的身份自居,去照顾年幼的凤凰,将小鸟儿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终于有一次,他成了年纪更小的那一方。
这样年龄和立场调转是种非常新奇的体验,不过在新手保护期结束之后,刚成年不久的小谢同学看纪学长一直都是仰望的姿态。
纪攸是乔教授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谢恺尘同样期望着硕士能够拜入乔门;最重要的是,乔拣也对这个初露锋芒的小年轻很有兴趣,经常会找他来谈谈文章和论文,包括日后的研究方向。
一来二去,谢恺尘和纪攸也就熟悉了起来。
学长的手机壁纸是一只黄色的小鸡,头顶一撮呆毛,还有腮红,很神气的样子。
学长平时温温柔柔的,话也不多,比起自己说更喜欢听别人讲。
但一旦有人问到他的锁屏,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小鸡,是小鸟哦。”
“对的,是鹦鹉呢。玄凤鹦鹉。”
“——没错!就是那个表情包。”
“是男孩子。”
“名字是Ninenine,就是‘九’的那个nine,叫他九九也可以呢。”
“诶是嘛,你养的牡丹呀,牡丹也很可爱的!”
聊起自己养的小东西就停不下来了。
谢恺尘原本在帮他收卷子,想请他一起吃个晚餐,结果现在却一句话都插不上。
那些总觉得和学长有距离的同班同学,因为同样是养鹦鹉的鸟主、或者喜欢在网上看小鸟视频,而跟纪攸迅速有了共同话题。
谢恺尘早就知道纪攸的壁纸是那只小鸡……小鸟了,但他对宠物一窍不通,没有贸然问过。
现在当事人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他挑拣的话题,纪攸每次都是安静地听,有时候就望着他笑微微的,很少会主动讲什么。
要是早知道多问两句就能听见学长讲这么多……
那天他没有邀请纪攸吃饭,而是回去恶补了一晚上关于鹦鹉,尤其是玄凤鹦鹉的知识,并且在心中进行了反复练习,一定能在下次见到学长时表现出对养鸟的深厚兴趣,然后请他指教吧啦吧啦。
乔教授的那门课每周两次,谢恺尘从来没有觉得周末如此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下周,结果纪攸并没有来,换了另一个学姐当助教。
不仅谢恺尘,其他学生也在张望。
虽然新来的学姐很好看人也很好,可是,可是那是纪学长诶……
乔拣面对自己的门生毫无架子,像个老顽童,但在一般的课堂上很严肃,没有人敢贸然去问。
谢恺尘心不在焉一节课,下了课才敢去问那个学姐。
学姐轻描淡写,说小纪这几天易感期,请了假。
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都是每年一次,这个时期的他们焦躁不安,极其渴求伴侣,而且会疯狂散发信息素来寻求对方的安抚;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被勾动地共同进入躁动,还有可能引发混乱,是比较强的不安定因素。
如果他们想要继续正常学习工作,会打抑制剂,但学姐说,纪攸好像对抑制剂过敏,这种时候就没办法用医学手段压制,只能自己熬过去,或者与伴侣结合。
这些都是从小到大生理课上的常识,哪怕谢恺尘至今没有亲身经历过,理论也是了解的。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学姐说了,纪攸学长在「易感期」。
是易、感、期,不是发、情、期。
——学长,竟然是Alpha
*
纪攸是Alpha,这绝对是个让人震惊的重磅消息。
他秀丽温婉,怎么看都像全校人的梦中情O;那总是清淡平和的性格,说是Beta也不为过。
强硬、易怒、张狂的Alpha?
这几个词根本和他毫不沾边好吗。
学姐看着学弟发怔的表情,有些好笑。
每一个知道纪攸是Alpha的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包括他们这些同门,震惊到怀疑人生的那种。
“小谢你是什么?应该也是A吧?”学姐随口问。
谢恺尘就也随口“嗯”了一声。
学姐拍拍他的肩膀:“太遗憾了。”
A和A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地球人都知道。
相冲的信息素会让他们平日里就难以亲近,更别说爆炸式的易感期,除了伤人伤己没有任何好处。
要是小谢是B或者O还有可能……但小谢这个高腿长气场两米的,怎么看都是A中A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年轻人执着的爱恋,可惜,并不是所有暗恋都会有结果。
青春期尝尝失恋滋味儿,也不是坏事。
她说完这句,就走了,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谢恺尘揉了揉眉心,的确有些烦恼。
他至今尚未分化,根本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但如果学长是B或者O,他还能期待一下自己是A的话可以……
学长是A,就意味着,没戏了。
他很难想象娴静温雅的纪攸标记自己,或者任何一个人的场景。
真的很离谱。
谢恺尘不仅分化迟,连对爱的理解和辨识也远远晚于同龄人。
别人中学就有几个男朋友女朋友了,他到大学才开始人生的第一次心动。
出师未捷,就这么被硬性条件斩断了。
谢恺尘脚步虚浮,挥别了几个同学的关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喝一杯,emo一下,告别自己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的心事。
他没怎么喝过酒,站在超市的酒柜前挑挑拣拣,觉得每个口味都不够符合心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瓶给摔了。
是纪攸。
他给纪攸的备注是“小鸟学长”,“小鸟”是用鹦鹉的emoji替代的。
没有名字,反而更显得暧昧。
他们平时其实不怎么会通过手机说话,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大部分的交流都是一起待在乔拣组里的办公室。
纪攸给他打电话,无非是乔老师那边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可是,学姐不是说他请假在家休息吗?
难道提前回来了?
易感期……这么快就会结束吗?
谢恺尘被自己的思考困住,等到想起来应该最先接电话时,那边已经挂掉了。
他懊恼地重新拨回去,却无人接听。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谢恺尘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许多不好的念头,酒也不买了,放回柜子里疾步离开超市。
他没去过纪攸家,不过有对方的地址,还是之前买材料寄过去的网购地址。
外面寒风猎猎,吹得年轻人衣翻飞。
谢恺尘来不及约网约车,站在路边拦出租,攥着扬起的围巾边角。
这还是不久前的平安夜,乔拣带的博士硕士生聚在一块儿,互相交换礼物,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荣幸的本科生,抽到了这条围巾。
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冥冥中他猜测是纪攸,不过这种互送礼物的规矩就是不能问源头,也就只能当做美好的未完待续。
他顺利坐上出租,晚高峰堵得他心急火燎,一路上催了师傅好几次。
司机也很为难:“小伙子,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就是再急,我也不可能给车子插俩大翅膀飞不是?”
道理他都懂,可反复拨打无人接听只让他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过去。
好不容易抵达纪攸家门口,谢恺尘塞给师傅张整的,找零都不要,急匆匆下了车。
他按照留存的地址找到纪攸家门口,有些紧张,不知道待会儿会面对什么。
如果学长问他怎么会找过来,要怎么说?会生气吗?
如果生气,起码说明人没事儿,也算是好的结果。
纪攸家是一梯两户,他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回应,打电话仍然无人接通,反而把隔壁邻居引出来了。
“抱歉,请问您知道住在这里的……”
邻居道:“哦,你是那个小伙子的朋友吧?他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估计是发情期。你是他的Alpha吗?”
谢恺尘:“?”
学长,发情期,Alpha?
这信息怎么跟学姐给的完全对不上?
考虑到现代社会邻里之间感情单薄,也许连隔壁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那么混淆了第二性别也是很正常的事,谢恺尘没有再问下去:“……对的。”
邻居不赞同道:“既然是Alpha,这么重要的时间总是要陪在自己的Omega身边的,不然会很危险。”
谢恺尘:“您说得对。”
谢恺尘继续给纪攸打电话,热心的邻居过来帮他敲门。
双管齐下,几分钟后,门终于开了。
把自己裹在毛茸茸小恐龙睡衣里的纪攸从门口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小谢?你怎么……”
谢恺尘还没回答,邻居抢答了:“孩子啊,你这种时候是不能离开Alpha的,知不知道?可不能一个人扛……”
邻居还没吧啦吧啦完,纪攸慌乱地道了谢,拽着谢恺尘的袖子让他先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地面上暖橙色的灯带微弱地亮着。
谢恺尘刚吸气准备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这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感觉到了。
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一样的信息素。
前十九年的人生,他比最普通的Beta还要清净,对于身边人天翻地覆的信息素没有任何感知,像个生活在真空罩里的异类。
然而此刻,那些从未感知过的、陌生的信息素争先恐后向他奔涌而来,钻进他的嗅觉,皮肤,毛孔,黏腻而哭泣地往他身上贴。
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的年轻人怔在原地,仿佛被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了所有动作。
直到他看见纪攸撑着椅背,体力不支倒下去,他才终于从静止的状态中回过神,眼疾手快接住对方。
两人的重量叠加,还是倒了下去,只不过有这么一下缓冲,不至于让两个人都摔得很惨。
谢恺尘感觉到自己的双手碰到的不是衣料,而是什么光滑而滚烫的……皮肤。
他朝怀中看过去,大脑嗡的一声。
可爱的毛绒小恐龙睡衣下面,什么也没穿。
学长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别人P冷白一色号都白不过他的那种雪色。
然而现在他的皮肤,无论是脸,手,还是身上,全都泛着潮红。
平日总是编得很好看的金色长发现在被汗黏得一绺一绺的,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
那些甜得发腻的信息素,全都来自于纪攸。
谢恺尘的大脑已经不能运转了:“学长,你……你是……Omega?”
想也知道,这种甜味不可能属于Alpha。
如果纪攸的真实性别是O,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毕竟正常情况下A的易感期只要贴抑制贴片就够了,不会像O那样强烈到要打抑制剂,更不至于请假在家,什么人见不了。
现在想来,纪攸可能是难受得受不了了,潜意识想要求救,才给他打了电话。
为什么是他?
谢恺尘想。
他们平时基本不会给彼此打电话,无论是他姓氏的位置还是通话记录里,他都不会靠前。
为什么这种时候,纪攸会选择找他?
Omega的香气甜得可怕,别说Alpha了,就算是个Beta都会因为这玉露琼浆而发狂,不顾一切地得到珍贵的Omega。
谢恺尘做不到成为例外。
陌生而野性的本能蠢蠢欲动,好似他的身体中关着一直野兽,沉眠了十九年,在这一刻终于苏醒。
谢恺尘咬着牙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学长,你知道我是谁吗?”
怀中人从分不清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睫毛下抬眼,翡翠一样的瞳孔在昏暗中流淌着迷蒙的、醉人的芬芳:“……恺尘。”
他呢喃着他的名字。
这对被呼唤者而言,无异于致命的毒药。
“你……是我的……置顶。”纪攸试图找回清醒,却太难太难,“所以,找你……”
“恺尘……”他那鲜艳的、几乎如同染上血色的嘴唇张合,吐露塞壬的诱言,“抱我……”
他说。
——救我。
*
谢恺尘迟来四年的初次分化期,就这么猝不及防被Omega的信息素勾了出来。
多年静止所积累出的,就是撼天动地的狂潮。
他像拆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那样,将纪攸从睡衣中拆开,手一直在抖。
纪攸的卧室也没有开主灯,床头一盏熊猫造型的拍拍灯散发着温柔的光亮。
谢恺尘把他放在床上,自己的呼吸也愈发粗重。
然后他感觉到有谁拍了拍自己。
要知道,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怎么会被谁拍一拍?
简直是鬼故事。
谢恺尘沸腾的血液瞬间凉了下来,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团黄澄澄的小毛团,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自己。
谢恺尘:“……”
好吧,竟然是这个小东西。
纪攸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蜷缩在床上,散乱的金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即将被献祭的美丽祭品。
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刻,谢恺尘本不想在小鹦鹉身上耽误时间,奈何小东西护主意识很强,只要发现谢恺尘有想要靠近纪攸的想法,立刻就带着一身羽粉冲过来了。
谢恺尘不敢抓这种脆弱的小东西,也根本逮不住,好在最终纪攸短暂地从迷※乱中回神片刻,强撑着把Ninenine送回笼子里,还把上面盖着的布放了下来。
大人的场合,小朋友不可以偷看。
做完这些事,他已经到了极限,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还好,这次谢恺尘稳稳地接住了他。
学长的确是体型偏瘦的那一类,但怎么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本不该这么轻。
然而谢恺尘抱着他,就像抱住一朵云。
里面充盈着甜美的水汽,无时无刻不在外溢的一朵云。
几乎要让整个世界都下起沉沦的大雨。
在彻底坠入狂乱与极乐之前,谢恺尘终于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第二性别,那般鲜明而深刻。
还好,他是Alpha。
他果然是Alpha。
不是庆幸Alpha才能往金字塔顶攀爬,而是,只有Alpha才能和身为Omega的纪攸天生一对。
谢恺尘俯下来,背对着他的青年莹白的肌肤被灯光镀上一层浅金,看起来那样可望不可即。
然而这样的稀世珍宝,现在在他怀里。
这样的认知刺激得新生的Alpha思维和语言功能同样紊乱,只剩下最纯粹的本能。
他用嘴唇磨蹭着纪攸后颈那一块皮肤,是所有香甜秘密的源泉。
如果打开这个宝匣,那么……
Alpha低声请求。
“学长……让我标记你,好吗?”
“临时的。让我咬咬你,咬咬你……”
“……可不可以?”
美丽的青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齿尖咬得全是破碎,发出哭泣一般急促的喘息。
最终还是从浮沉的意识中缓缓上升那个强烈的念头。
“……好。”他说,“标记我——”
授予骑士的指令落下,他将所向披靡。
Alpha猛地咬破那诱人的后颈的腺体,注入自己猛烈的信息素,刺激得Omega一抖。
那是他们所能达到的终极时刻。
学长是他的了。
谢恺尘想。
从此,所有见到、惦念和觊觎纪攸的人,都能闻见他的信息素,知道这个珍宝是属于他的。
他们将再也不敢有僭越的妄念。
纪攸,是他的了。
*
这个世界,让谢恺尘感慨良多。
不仅是因为难得见到比他更成熟的凤凰,更重要的是,这里满足了他许多愿望。
他曾经许下愿望,若有来世,就让他们做两个普普通通的人,平淡地相遇与相爱。
有第二性别之分的世界,什么A、B、O,什么发情期、抑制剂,甚至男人还能怀孕生孩子……似乎还是有点儿复杂,但他们起码不再背负一整个帝国、乃至世界的重任。
这是谢恺尘第一次,希望能在某一重宇宙中留下来。
可惜沉溺于虚幻是行不通的,他终究要回到现实。
高塔上还有等待着他营救的公主。
只有真实世界的重逢,才是永恒。
他闭上眼。
叮——
“第七宗罪,「妄欲」,审判完成。”
“结果:通过。”
“现在宣布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