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鎏宫。
“你的意思是,红外感应也探测不到?”谢恺尘拧起眉心,“精神力波动检测仪呢?”
“是……是的殿下, 所有能用的仪器我们都已经试过了。”
技术人员和御林守卫的负责人面对着太子的威压瑟瑟发抖, 很想抱头痛哭。
他们已经用尽了想的到的各种办法, 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只小鸟。
只是一只小鸟儿而已。
这些被喊过来查监控的人并不是鎏宫的人, 不晓得太子对这只小宠物有多么疼爱,暗自惊奇殿下怎么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恼怒。
果然那些暴虐的传闻都是真的吧。
太子哪怕丢了一根针,也要所有人陪葬——
啊啊啊, 好可怕!
但同样,这不过是一只小鸟, 就算长了翅膀又能飞多高呢?
皇墙森严, 除了寝宫以外到处都是监控, 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怎么会就是找不到呢?
难不成还能直接蒸发了?
中控AI的画面上显示,纪攸在离开他们举办Party的典礼之后, 先是回了太子的卧室, 接着顶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飞了出来。
他们还找到了目击者, 据说那玩意儿看起来像衣服。
裴桉走过来弯腰查看视频, 笃定道:“这就是殿下的大氅,领口有星环的那个。以前你把小不点送到我这儿来的时候, 他也总是喜欢睡在这里, 他对你这件衣服格外钟情。”
谢恺尘也记起裴桉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凤凰独自彷徨的时候,失去灵力, 愈发透明, 像是要化作泡沫的小人鱼。
心脏一阵疼痛的同时, 他愈发懊恼。
不结婚这件事, 应该说得再清楚一点就好了。
如果他讲得足够清楚,父亲就不会擅作主张,也不会在小家伙生日的这一天给他这么大的打击。
老皇帝同样不理解,为什么平日里性格很好的小鸟突然一言不发飞走,而自己的长子不仅连未婚妻看都没看一眼,甚至和他都不太想说话。
谢鸣风虽然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但他家构成情况特殊,一般来说是轮不到他来担任中间调解人这个角色的。只是今天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架相似的锈蓝色轮椅并排在一块儿,谢鸣风偷偷瞄了好几次面纱后面没有丝毫表情的艾丽娅小姐,心中暗叹一声,不自由的婚姻都是可怜人啊。
还好自己不用结婚。
监控仪放慢到0.2倍速,自动追踪那团黑衣服。
只是这些检测装置一般只用来检测有生命的物体,一件衣服是很难在芸芸众生中定位的。
按理来说,衣服下面裹着的小鸟应该同样能感应出来热源或者精神力,但是仪器就像坏了似的,什么也没显示。技术人员也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唯有知情者清楚,凤凰作为神禽,不管是所谓生命力的构成方式,还是类似于精神波动的灵力,都不是普通仪器能够锁定的。
他们不得不抛弃花里胡哨的手段,仅凭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来搜索。
终于,将军侦察的老本行派上了用场。
乔拣指着屏幕右上角一点微弱的黑色:“小攸是不是从这里飞出去了?我的意思是离开了皇宫。”
御林守卫比当事人更先惊出声:“啊?离开皇宫?”
“这个墙壁的花纹已经接近于皇宫之外的地方了。虽然有一条护城河,将皇宫和市区阻隔,但他毕竟是只鸟,随便飞飞也就过去了。殿下认为呢?”
谢恺尘盯着那个黑点,眉头紧皱。
小凤凰自从来到母星之后,或者说被接回皇宫之后,时时刻刻和谢恺尘待在一块儿,从来不会自己乱跑。
就算又去了疗养星和荒星,那也都是在太子的带领下。
今天竟然敢一只鸟到处乱跑吗?
离开皇宫,偌大的母星人生地不熟,他还能去哪里呢?
……不过,现在不是批评小朋友离家出走的时候。
孩子的教育可以以后再说,可是这样冷不丁的跑出去,面对外面慌乱的世界会遇到怎样的危险,那才是作为家长最关心的。
技术人员已经调出了皇宫周围的地图,在光屏上展开,手指拂过一片区域将其点亮:“殿下的小……灵宠殿下,很有可能就是顺着监控盲区飞到了这里。”
一直在人群之外默不作声的女助手米娅,看着实时显示出人群熙攘程度的地图,轻轻地“咦”了一声。
裴桉转头问她:“有什么发现?”
他这一句话带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女孩身上。
原本性格就腼腆的小姑娘面对着众人询问的目光更是结巴了起来:“我、我……”
裴桉看了眼谢恺尘。
如果能将情绪实体化出来,那么太子殿下此刻心头熊熊燃烧的大火,大概能把整个皇宫都烧了。
他用上平日里从不会有的安抚口吻:“没关系,你说,不会怪你的。”
米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我记得这里……就是人最多的那里,今天应该是有一些民间自行组织的花车活动和集会。”
众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觉得啾宝……啊不,我是说崽崽,会不会被这些没有见过的东西吸引过去呢?”
奶啾虽然离开皇宫时很伤心,但是小朋友的情绪总是很快就能被转移,说不定发现了那儿密集的人群和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玩意儿,就会凑过去看了。
“很有可能。这样,派人去……”
裴桉的话还没说完,噎住了。
心急如焚的太子哪能等到别人去找,已然接过仆从递来的便服,匆匆离开。
老师的声音在后面追出去:“殿下,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
此刻,巷口。
小凤凰的脚链上的翡翠石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那颗琳琅球不仔细看的话,更像颗铃铛,
但它发出来的声音很小,事实上一开始对面两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到。
只不过眼前这个漂亮少年的色彩构成是很简单的,除了大衣上的黑,长卷发的淡金,全身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
这就让脚踝上多出来的那抹鲜艳的红,显得格外扎眼。
“咦?”矮胖男松开纪攸的手,转而伸向他的脚,“这是个啥?”
新生的、过去从未有过的双腿是凤凰眼下最敏感、也是最碰不得的部位。
矮胖男的手既丑陋,温度又高,在碰到他的小腿时,纪攸心头涌起无比恶心的膈应。
小鸟儿虽然喜欢跟人类贴贴,但不是这种心怀不轨的坏人。
更何况,坏人现在还把目标放在他的脚链上——那可是饲主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怎么能被这种坏蛋玷污?
那颗小小的翡翠里贮存着太子的精神力,此刻它感应到了威胁,绿色的宝石周遭悬浮起白金色的光。
谢恺尘的S级举世无双,本该能够对任何其他等级的精神力造成威慑和压制,哪怕是同样强劲的A级、A+。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用这种东西来作为小鸟儿的贴身护符。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面对的人精神力在E级以下,波动几近于无。
——简单来说,根本没有精神力。
进入大宇宙时代之后,人类各处征战,冲出太阳系和银河系,受到在古母星上从未有过的辐射;再加上与各种高等智慧种族的融合,与非智慧异星生物的接触,漫长的交流过程中,人类的身体构造逐渐发生了变化,并于数百年前,将种种改变固定在了最高形态的显示,也就是进化出了精神力。
然而就像财富和权利没有平摊到所有人身上,这样迈向高等文明的进化也并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出现。
帝国公民在六岁接受精神力等级评定,90%的公民精神力会分布在A、B、C、D四个等级中。
谢恺尘这种S级是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记录,如果不把他这种特例中的特例包含在内,另外10%则是E级,以及连E级的下限数值都检测不到的小部分群体,又称无精神力人种。
由于精神力等级与各方面能力是相辅相成的,帝国通过“晨星计划”等措施将全象限内有天赋的人才通通招揽至母星和母星星系。
反过来,那些无精神力人种大多分布在偏远星球。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这两个男人正是那E级都不到的两员。
如果太子本人在此,那么在他使用精神力的时候,是能够对无精神力人种造成伤害的。
但是仅有他部分精神力在时,无法对其产生震慑。
那些白金色的流光在两个男人看来,也只是将这颗宝石更加明显地凸显出来罢了。
矮胖男拨弄着铃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发大财了啊老弟!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等级的翡翠。你知道这玩意能值多少信用点吗?说不定比这小东西都高!”
在他看来买一送一,今天绝对是天降横财。
瘦高个比他谨慎得多,皱眉道:“既然你都说了,这玩意儿贵得不得了,你怎么不想想,能送他这种贵重装饰,他主人得有多喜欢他啊?这要是发现他丢了,不得把整个首都区翻个底朝天?”
矮胖男听了他的话也有些犹豫。
问题是,无论是这漂亮的小美人儿,还是这珍贵的宝石,现在都握在他的手里。
哪有人会把已经得到手的东西轻易地再交出去呢?
两人的腕机同时响起来,在别处的同伴提醒时间不多了,他们舰船很快就要起飞。
“哎哎哎,算了,我们干这行呢,就是得冒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先把他带走再说。只要我们离开母星星系,管他什么有钱有权的,那都不可能查到我们。”
矮胖男想开了,再度拿起注射器,准备把人先弄晕了再说。
少年还在不断反抗,需要另一个人来帮忙按住。
见同伴还杵在那儿,矮胖男再度哄劝:“来搭把手吧老弟。你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想想你闺女啊。她不是想去那个贵族学校上学吗?说不定干成这一票,别说那家学校了,无论哪里也任你挑选呀。”
提到自己的女儿,瘦高个犹豫了。
他闺女也是十六七岁,面临上高中的关口,想去一所花销巨大的贵族学校。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想尽可能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表面上也是个光鲜亮丽的好父亲,背地里在做这种贩卖人口的罪孽勾当。
他经手的也都是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甚至遇见过和女儿同一天生日的,然而从未心生怜悯,对钱的渴望已然泯灭了人性。
想到女儿失望的表情,瘦高个重新下定决心。
他在男孩幼兽般惊惶的目光中走过来,这时,矮胖男又了新主意:“要不咱们先把这宝石弄下来吧?万一人带不出去,好歹也没人财两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他俩分工合作,瘦高个强硬地按住少年的小腿腿骨,矮胖男负责去拆脚链。
原以为不过是根形状特殊点儿的绳子,连剪刀都懒得找,直接上手拽。
绯红藤蔓从休眠的状态中被强行刺激苏醒,悚然发现有人要撕扯它,还要将它从小神明身上剥离——这种事曾经差点发生过一遍,它绝对不会让它嗯发生第二遍!
藤蔓用尾端勾住那个它知晓要保护好的小球,妥帖地不伤到凤凰的同时,尖刺像一张张开的嘴,狠狠的冲着男人的手指咬下去。
哼哼,让你看看本大爷的威力!
长在醴泉井边的时候,它无坚不摧,连玻璃都能轻松割开,更别说一个胖子满是脂肪的皮肉。
男人触电般收回手。
他反应还算快,没有划太深,血珠滴落下来。
他以为是纪攸藏了什么暗器,刚要发怒,瘦高个竖起耳朵,听着附近忽然嘈杂起来的动静,催促道:“没时间了,花车快到附近了,到时候人多就没法收场了。”
矮胖男忿忿地把伤口在衣服上随意抹了抹:“行吧,算你走运,先带走再说。”
他抓住纪攸的手臂,后者想缩回来,却被箍得生疼;用力推也没有推动。
少年挣扎起来:“不要……”
瘦高个趁同伴钳制住纪攸的形容,接过注射器,扎向男孩的颈侧。
那是什么?
被碰到会怎么样?
自己会被这两个人带走,然后,然后像他们所说的,卖到陌生的地方去吗?
然后……
会不会,再也见不到约阿诺了?
与饲主分离的恐惧比被禁锢更盛,激发出凤凰心底最深层的畏怯。
“别、不要——不要碰我!”
他再度剧烈挣扎,终于唤醒了沉睡的自我保护机制,自被陌生人碰触的地方溅出一道灼目的金光。
两个男人堵在巷口,逆光处的昏暗中,那金色刹那烈焰般降临,迸溅出无数细碎的光芒,兜头泼洒而来,转瞬又消散。
金光烫得矮胖男一哆嗦,松开了手。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这儿光线并不好,看不太清,一切发生得又太快,像个错觉。
嗯谁也没想到这会是桩超自然能力。
矮胖男恍惚中误以为自己只是被打了一巴掌,惊奇于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男孩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他再度握住纪攸的手腕:“小美人儿,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你你你……”
瘦高个声音里全是惊恐。
矮胖男本就被“新货”的反抗搞得心头火起,顺势撒在同伴身上:“咋的了,你结巴啥啊?”
“你、你看你的手!!”
矮胖男闻言低头。
他的手掌,那只用来抓住少年的手掌,竟然被神灵之力灼烧出一个窟窿!
没有流血,没有烂肉,徒留一个黑洞洞的,内陷成了虚无。
手指勉勉强强还算粘连在一块儿,随时可能连皮带肉全都掉下来。
如今这个年代断肢修复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前提是还有断肢可言,而不是像他这样直接什么都没有了。
矮胖男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直接昏死过去。
瘦高个见自己的同伴竟然有如此下场,目光已经变成了完全的恐惧。
那小孩——那小孩根本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柔弱无依好欺负!他们,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该选这个猎物?
他梗着脖子,战战兢兢看向少年。
小凤凰仍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被勒红的手臂,另一手把大氅抱在怀中,低着头不停哆嗦。
垂下的额发反射着巷外淡淡的光线,像是泪痕。
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威胁性。
难道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他做的?
瘦高个牙齿都在打架,摸索着找出了另外一管红色的液体。
如果今天不把这个小美人儿弄回去,在没有任何记录的情况下,矮胖男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别说一起赚大钱了,自己可能会受到很重的连累。
就算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也必须要拿到“货”。
或者说……
他心里一跳。
如果“货”是他一个人拿到的,岂不是所有的分成全都是自己的?
想到女儿的贵族学校,想到自己可能会获得的信用点,瘦高个的眼神不再满是惧意。
他看见的,不再是一个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武器,而是一棵源源不断的摇钱树。
红药和绿药不同,麻醉起效快,苏醒后反应强烈,而且会有不可估量的后遗症。他们一般不会把红药上来就用在“新货”身上。
但红药有一个绿药比不上的好处:不需要找准颈侧的位置,只要扎进皮肉里即可。
一个人,也能做到。
男人一步步走向少年。
那管绿色的液体像是毒药,那么这管红色的,如同鲜血。
就像是,昏迷倒地的同伴那流出的血。
为了防止小美人故技重施,瘦高个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按下按钮,一道黑影从折叠状态展开。
他把屏障伞撑在面前,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缓缓浮现贪得无厌的狰狞笑容。
纪攸深知必须要逃跑。
在没有他人力量的帮助下,他只能靠自己。
脚链上的宝石依旧灼烫,将那种惊人的温度输送到佩戴者的体内。
属于人类的白金色精神力和浅金色的凤凰灵力交缠在一块儿,将他因为初春的低温冻得发麻的小腿重新捂得温热起来。
流淌过双腿的暖意如同人类先生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腿。
恍惚中,纪攸听见了谢恺尘的声音,告诉他,别怕。
别怕。
他也这么告诉自己。
不管接下来要去往哪里,还能不能回到约阿诺身边,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才行。
无针注射器已然距离他的皮肤咫尺之遥。
少年身周环绕着两道不同颜色的流光,危机关头,他终于站起来,那些属于谢恺尘的力量已然教会他如何使用双腿。
纪攸猛地推开迎面而来的男人,向巷外跑去。
少年脚步踉跄,姿势极为不熟练,平衡感差得让人痛心,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瘦高个的头撞到了墙,晕乎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赶紧追出去。
不能让他逃走——瘦高个的血往脑子里涌——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脸。也听见了他们的勾当,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完了!
这条巷子比想象中还要深,凤凰以为自己已经跑了很久,但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动作有多慢,也没想过人类跑步的速度和飞行根本没有办法比较。
巷口那亮光仍然在前方遥不可及。
巷子外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并不清楚。
只是身后追兵如恶狼,必须先甩开。
少年赤着双足,披着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在窄巷中逃亡,长卷发随着动作在身后扬起,招展成一面淡金色的旗帜。
微光零落在他的鼻梁、脸颊、发梢,手腕和脚踝都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琉璃色的眸中盈着未落的泪,半明半暗中美得叫人心碎。
很快,对双腿使用仍不熟悉的凤凰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酸软,已经撑不住让他继续逃跑下去。
忽然之间,有什么肆意生长,延着他的右腿攀缠而上,输送来清凉,化作力量叫他发麻的腿重新有了知觉。
纪攸一惊,低头看向藤蔓。
能够随意变形的绯红藤蔓拥抱住他,还翘起一角探头探脑晃了晃,骄傲地邀功。
看吧,我会保护小殿下的~~!
少年破涕为笑,小声地道谢:“谢谢你。”
藤蔓更卖力地扭来扭去了。
然而就是这一刹的分心,藤蔓所没能延展到的左腿骤然被什么抓住了!
本以为失去意识的矮胖男艰难睁开眼,尚还完好的另一只手攥住他,喉咙里咕噜出一串不成形的字句。
纪攸猝不及防,想要踹开他的手,却连同自己的重心也打乱了。
第三次了。
跌倒的小凤凰沮丧地想。
小鸟生来就是要飞的,不会走路和奔跑是很正常的事,他已经很努力了。
他甚至跑了这么长一截路呢。
很努力,可还是……
之前摔倒都还算幸运,没有擦伤破皮,这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左边脚腕疼得不得了,很快肿了起来。
第一次长腿的凤凰还不知道这叫扭伤,只是无论怎么再尝试都爬不起来了。
他摸了摸慢慢收回去的藤蔓。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努力。
那两个男人已经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跑?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本来以为是个听话的,没想到这么烈,那也只能用对烈的手段了。”
“早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有这么多事儿?”
钝痛自手臂传来,血红的液体已然被推了进去。
麻药在几秒钟之内起效,纪攸的意识愈发模糊。
最后的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有什么从头顶掠过。
有翅膀。
会飞。
是不是,自己已经变回了小鸟呢?
变回去之后,就能回到约阿诺身边了吧。
不是最喜欢自己也没关系,他只想待在他身边。
……哪里都不去了。
*
帝国鼓励各种民间艺术积极发展,尤其是民间自行组织的活动,只要申报理由有理有据,都能批准,还会给予大力支持。
迎春节当日,母星各处进行花车游行的街区进行交通临时管制,飞行车禁行,穿梭机绕行。
谢恺尘顺着附近的监控摄像提供的线索赶到这里时,上一辆花车刚刚经过,狂欢的人群意犹未尽,依旧在原处随着隐约的乐声起舞。
地面上洒满了五颜六色的飘带和花瓣,街边一整排清洁机器人暂时罢工,要等到凌晨才会进行打扫。
不远处几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正在表演歌舞剧,其中一个的内容大约是说开国大帝是如何引领着帝国军的前身与异族厮杀,才换来他们今日的安宁。
街道的另一边也没有忘记今天的另一个日子:太子的生日。
一群年轻女孩儿聚在一块,向路人发放着免费的太子应援周边,两个PADD循环播放裴桉导演的新片《银铁甲,琉璃飞羽,与温柔群星下的睡前童话》。
不少人在排队,有人兴致勃勃领了一个回来,是最著名的太子丑娃——还贴心标注了“小奶瓶啾宝同款”。
为了不路人认出来,谢恺尘戴了棒球帽和墨镜,一件简约的深咖色风衣,手里甚至被裴桉欲盖弥彰地塞了杯咖啡。
他看起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和现场随便一个参加活动的年轻人差不多。
谢恺尘站在原地,环视周围。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人们一同庆祝着美好的节日。
这是他的国度。
人人各得其乐,国泰民安,马上就要春暖花开,分明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匆匆寻找着自己失踪的小鸟。
街道监控显示,小鸟儿就是顶着他的黑衣服来到这里,可是线索也就断了。
进入那个巷子以后,再也没有摄像头拍到小叽飞出来。
谢恺尘怕小叽出意外,找到巷子里。
的确发现了血迹,但那是属于人类的,像是在这里发生了一场缠斗,这是怎么看都和凤凰无关。
裴导同样戴了墨镜:“殿下别太着急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小神禽的灵力构成与人类、普通灵宠迥然不同,没有办法用普通手段来定位,谢恺尘有些后悔没有和大多数灵宠主人一样给他装个追踪器——
他突然想起来了。
凤凰脚链上的那个宝石注入了他本人的精神力,虽然分量太少不太好感应到,但起码也是一个机会。
他独自运用精神力容易出问题,如果有资深的疗愈师可以帮助引导……
就在这时,嘈杂的议论声中断了他的思绪。
“啊哟,老惨了。”
“估计眼睛都要瞎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弄的。”
“怎么有突然袭击啊?”
“今天不是加强安保吗?”
“据说是绑架犯……”
“绑架他们的?”
“不是,是他们偷渡小孩子。”
“天哪,人贩子?”
“我就之前听说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这附近徘徊!”
“这可得好好查查!”
“嗬,要真是人拐子,瞎了都是自找的!”
两人一同望向声源,离他们搜寻过的巷子不远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
警笛声响起,这让热议声再掀一浪。
裴桉见谢恺尘盯着他们,知道他忧国忧民的心思:“他们已经有人叫警卫队过来了,殿下要去交代几句吗?”
如果是普通的治安骚乱,远不至于让太子亲自查看;问题就在于,在这些人的口中,是个和拐卖人口黑暗产业链相关的重大事件。
的确应该去看看。
可一来,太子忽然莅临,这些基层的小员工会分心;
二来,小叽……
裴桉再度瞄了眼人群:“我替殿下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辖区的警司应该是老仲,真有问题我叫他来。”
仲警司当然也是“晨星计划”的苗子,和裴桉是同一届的同学,也是老相识。
谢恺尘知晓他是在分担:“辛苦你了。”
“您还跟我客气。真想感谢,下次给Miumiu带几个啰啰鱼罐头吧。最近涨价涨成什么样儿了,都快吃不起了。”
谢恺尘看着眼前这位有一串豪宅豪车、还有私人星舰、号称“能刷新Ann票房纪录的只有Ann”的大导演:“……”
他将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我想到找小叽的办法了。这附近有没有A级疗愈池?”
*
纪攸睁开眼,看见的并不是巷子上方逼仄的天空,而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这是……什么地方?
他怎么在这里?
小鸟儿茫然地眨眨眼。
本来是在过生日,和约阿诺一起。
然后,父亲先生带来了约阿诺的未婚妻。
他很伤心,所以他飞走了。
再后来……
想起来了。
他哭了一下,莫名其妙变成了人类,还被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了。
藤蔓保护他,他都快要逃出去了,却还是摔倒。那两个人就——
纪攸猛然转过头,并没有看见坏蛋的身影。
陌生的少年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双腿晃啊晃,低头拨弄着手里的玩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穿着灰色的冲锋衣,脚上蹬了双马丁靴,牛仔裤上挂着黑色骷髅头的裤链。
有点儿乱的头发上顶着副防风护目镜,镜片是镭射色,颇为酷炫。
年纪不大,看起来还是个叛逆小孩。
陌生少年听见动静,看过来。
眼瞳是海蓝色,目光沉静得与酷酷的外表不符。
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他已经醒了,手上的动作一僵,把玩具扔在床边,跳下床离开。
纪攸这才看清楚,那个被丢在床上的小玩具,其实是长着翅膀的袖珍机器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从头顶飞过去的那些东西,可能就是这个。
“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机器人,上面有微型□□的。就是它们救了你。”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纪攸心里一紧,条件反射想到了那两个想要把自己带走的坏蛋,下意识往后躲,却不小心牵动到了左腿扭伤的地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伤还没好呢,别乱动,再扭着了会更严重的。”那人说。
等他绕到面前,纪攸才稍稍放心下来,这并不是瘦高个和矮胖男中的任何一人。
少年跟在这人后面,卡上了护目镜。
中年男人长得其实不错,就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潦草为五官倒扣分。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唉声叹气:“我刚准备关门回家吃饭,又得加班。”
抱怨是抱怨,还是拿着检测仪对着纪攸上上下下扫描了一边。
红蓝交错的光拂过全身,小鸟有些害怕,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仪器滴滴叫了两声,中年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啧称奇:“这么健康?怪事啊。那个药成分里好几种违禁物,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部代谢掉?”
纪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忐忑地抓着被子。
他才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谢恺尘的大氅,而是件病号服。
“哎,别这么看我,护理机器人帮你换的。你那件衣服挂在衣帽间了,没丢。这也不是你的号啊,偷你哥哥还是爸爸的来穿?”男人走到他旁边,“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小凤凰连忙摇头。他仍然有些惊慌,不想被别人碰。
“我长得这么不可信吗?”中年人对少年指了指自己。
少年移开了眼神。
戴着完全看不见双眼的护目镜,动作又较慢,像个机器人。
“嘿你小子……”他双手撑在床边,对纪攸眨眨眼,“你别看我像坏人,但大叔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上一个说自己不是坏人的还要扎他呢。
啾啾才不要信。
“算了算了。”中年人叹了口气,再次冲护目镜少年招招手,“小孩,你过来。”
“那些小机器人都是这小孩的,把那俩变态弄得半瞎之后,又搞出个大的机器人把你搬到我诊所来。还说这些机器人都是他自己研发的,嘿,别说,这傻小子还挺聪明。”大叔解释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总是个好人吧?让他来扶你行不行?”
凤凰没料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诧异地看向少年。
沉默地盯着他的少年,在接触到目光之后,又沉默地别过脸。
大叔叉着腰:“那小孩,还傻站着干嘛呀,过来扶一把啊!”
少年这才磨磨蹭蹭走过来,低头看着纪攸露在衣服外面白得晃眼的皮肤,犹豫了下,握住他被病号服盖着的胳膊,扶他起来。
大叔又凑过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过去他伪装成雀鸟时,总自我介绍是风中的雀鸟。
现在是人类的形态了,得换个符合人类的名字。
他绞尽脑汁,想到一个:“啾。”
大叔:“啊?叫啥?”
纪攸依言重复:“啾。”
“啾?是小鸟啾啾叫那个啾吗?”
小凤凰乖乖点头。
大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好一漂亮孩子怎么叫个小鸟名啊?你家里灵宠是小鸟吗?”
反了。
他就是那个小鸟灵宠。
沉默至今的少年终于开口:“他只是不想告诉怪叔叔自己的真实名字而已。”
一开口把人噎个半死。
大叔想你还不如别开口。
他挠了挠头发:“哎那个,啾……小啾小朋友,我叫郎中,这家诊所就是我的。你叫我郎中就行。”
少年的语气难以置信:“你叫郎中?姓郎名中?”
大叔:“对啊。”
少年:“……”
纪攸:“?”
见小病号一脸茫然,郎中像对不懂事的幼崽一样摸摸他的头:“哈哈,你不是母星星系的原住民吧。我是个医生,郎中呢,就是母星上古代医生的叫法。”
他想起什么:“哎对了,那小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少年本想再噎他一句,但看到病床上的男孩同样好奇地目光,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海登。”
郎中:“就是海登?姓啥?”
海登:“不想告诉怪叔叔。”
郎中投降地举起手:“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这小子,室内戴什么墨镜装酷呢,也不怕坏视力。”
海登不理他。
郎中自讨没趣,从口袋里掏出还剩一丁点液体的无针注射器:“这玩意我得收好,上报给督察局,嘿嘿,说不定能给我这个好好市民奖励点儿信用点呢。”
他打量着纪攸:“这么快能代谢掉成瘾性的药物,这个体质太奇特了。幸好是送我这儿来了。万一是什么黑心诊所,早就……”
孩子们都看着他。
琉璃色的眼睛,和镭射的眼……镜,都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郎中见过的病人无数,一看一个准。这俩看起来都是在家里被保护得很好的、锦衣玉食娇宠大的小少爷,不明白世道险恶。
害,他暗自感叹,得亏我是个好人。
他不想吓唬孩子,后面的话没说,索性转移了话题:“哎,小啾你这个在哪儿纹的,还挺漂亮,回头我也整一个。”
纪攸:“?”
“怎么一脸懵?”郎中拿来镜子,“喏,你看看。”
纪攸看过去。
他的额上竟然有一片金色的纹路,看起来很像古母星时代流行绘制的花钿。
是个并不对称的图案,既像三枚尖与尾重叠的羽毛,又似三滴将落未落的泪,灯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花钿上莹莹的光亮如同鸟儿形态时凤凰羽上的流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亮度也有所不同。
恰巧今日迎春节许多民众也化了妆,才让他的这个不引人注目,以为只是多涂抹了些亮粉。
是……从哪里来的?
毫不知情。
等一下。
小凤凰转过头,求助地看向那边的两个人,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困惑道:“这是谁呀?”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有小笨蛋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