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宇宙时代之后, 人类的科技得到了质的飞跃。
小到飞行车、穿梭机、空中轨道的发明和普遍应用,大到超高速飞机、飞船、再到星际级舰船……交通工具的革新为人类的足迹印上太空带来越来越多的可能性。
在一次次星际冒险之后,人们逐步看见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见识到了母星、太阳系和银河系之外的瑰丽景象, 也接触到了与他们曾经认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构成法则。
新生、爆炸、坍缩带来数以亿计的辐射量, 无数生灵在这些星球的生老病死中殒命。
另一些活下来的幸存者, 则为了顺应自然环境渐渐发生了变化。
人类的精神力正是进化的代表之一。
这一种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数百万年前,在这几百万年间,人类从来没有过精神控制相关的技能, 却在迈进大宇宙时代后的短短几百年里进化出了前所未有的本领。
好比一个孩子长到十几岁时,突然有一天起来发现自己多了条尾巴, 是不可能立刻掌握它的用法的, 甚至会影响走路的平衡。
起初, 精神力的出现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称得上灾难。
人们无法控制自己暴怒的精神力,伤人伤己, 更有有心者用此来牟利。
一时间原本的法律、道德和秩序成了摆设, 社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那是段非常黑暗的时期。
后来, 越来越多的人们意识到这种新生的能力无法剔除, 如果不能舍弃,如果必须要将一个很有杀伤力的武器时时握在手中, 那么最好的办法, 就是掌控它。
然而意志力强大和原本较情绪就比较稳定的人,还勉强能够平息自己精神力的躁动, 那些本就阴晴不定, 冲动易怒的人, 强行压抑它的发展只会造成反效果。
内因做不到, 市面上出现了一些药物控制以及限制□□械,妄图从外力束缚,然而收效甚微。
另一些人开始把目光转向自己家里的小宠物。
饲养宠物是人类沿袭了几千年的习俗,这种柔软,贴心,忠诚的小生灵,在旧时代中,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人类在日常生活和社交中出现的压力。
那么,人们想,它们是否也在大宇宙时代中同样被辐射出了精神力?
它们是否在新的时代中,也能起到同样的安抚作用?
——灵宠应运而生。
由于这种新兴的宠物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平息和控制主人在精神力上的波动,它们几乎24小时不离身地与主人相处,包括上班、上学,参加各种活动、集会。
这就要求灵宠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
一是体型不能过大,便携性越高越好。
除非有钱到拥有私人庄园、别墅,既能满足大型动物的活动需求,又不会影响到他人。
比如乔拣和他的驯鹿小叮当,比如老皇帝的金雕。
二是性情温顺。
这点倒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曾经人类的心理医生,想要开导他人,首先也得自己足够稳定才行。
裴桉家高冷的黑猫谬儿也好,谢狄川的那只阴狠的秃鹫也罢,前者只是傲娇了点儿,后者对主人相当忠诚,绝对听凭指令行事。
总之,但凡能够通过灵宠考核,大多是些小巧温顺的崽崽。
可能也会有一些例外,然而再怎么例外,也不可能像涅拉这样,身高三米,张牙舞爪,一屁股坐死一头大象,一爪子拍死两只老虎不成问题。
若是本身看起来就是个威胁,又怎么可能当人类的心灵医师呢?
林小草怎么看都觉得巨兽不大像谁家的灵宠,或者根本不是帝国境内的生物。
她问过自己的灵宠,可惜垂耳兔也听不明白巨兽的语言,说是只有小奶啾能懂。
人类、或者任何动物对过于庞大的生物都会有先天性的恐惧,这是根植在基因里的自保。
林小草很怕巨兽,看到都腿肚子发软的那种。
但是,不仅啾宝很喜欢这头巨兽,连阿啾弟弟都说它善良而清醒,不会无差别攻击人类,尤其是没伤害过它的游客们。
(崽崽和漂亮弟弟的名字真的很像耶。姑娘再一次神游。)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林小草也选择相信。
不管以前做了什么,不管来自哪里,什么种族。
只要喜欢啾啾们(无论大的小的),一定不是坏人。
这就是林小草的善恶观。
啾门。
巨兽趴在几个垒在一块儿的金属支架上,它的重量压得它们摇摇欲坠。
林小草放轻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竭力避免吵着它。
直到靠近她才发现,那些金属不是想象中支撑用的支架,而是空荡荡的机甲外壳。
对了,她进门之前还瞄了眼指示牌,虽然字看不懂,看简笔画图示好像的确是个变形金刚。
当时她想的是,“血弥撒”还挺怀旧。
现在,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合金外壳上鲜明的牙印,以及那只有啃噬才能留下来的道道痕迹,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念头。
如果这些是机甲,如果这里只有巨兽在,那么,难道是它把它们……
=口=!!
虽然巨兽爱吃钢铁不爱吃人是件好事,绝对是天大的好事,但这种压倒性的实力还是让林小草头皮发麻。
她掉头就想跑,在自己牙齿打架和强烈的心跳之余,听见了一声很微弱的“啾”。
林小草和垂耳兔的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她转身,视力在这一瞬间放大到了空前优异的地步,在趴着的巨兽头顶上,看到一团淡淡的金光。
是啾宝!
小奶啾还在熟睡,那声“啾”应当是梦话之类的咕哝。
他翻了个身,巨兽的脑袋于他而言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超级大床,怎么滚来滚去都不会——
啊啊啊啊掉下来了!!
林小草把对巨兽的恐惧完全抛之脑后,什么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踩着废铜烂铁往上跳。
她像勇猛的超人一样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坠落的小鸟儿。
他们一同掉下去,林小草以为自己肯定要狠狠摔在地上了。
结果,一只大掌再次将他们同时接住。
巨兽睁开眼,除了那只爪子,全身都没动,懒洋洋地垂下前肢,将一人一鸟放在地上。
小毛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睡梦中能造成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啾……?”
林小草直喘气:“吓、吓死我了,啾宝你没事吧……”
她抱着奶啾,看向巨兽:“那个,谢谢你。”
巨兽闭上眼睛,接着打盹,不以为意。
女孩儿有些疑惑,它不是一直对小鸟看得很紧、像对还没出窝的小幼崽吗,怎么对此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小毛球从她怀里飞出来,拍了拍双翼:“啾啾,啾!”
听起来是在道谢。
但是。
林小草发现一个刚才自己头脑一热完全忽视了的问题。
那什么,鸟有翅膀。
会飞的。
林小草:“……”
不管了,也算是日行一善吧。
奶啾见到她也很开心,尽管语言不通,林小草猜小家伙应当是跟着巨兽一直待在这个没人打搅的地方睡觉来着,也挺好的。
她摸摸小鸟头:“要不要跟我去见见阿啾弟弟?”
小鸟:“啾?”
人类:“你看,你们的名字里都有‘啾’,是不是很有缘分呀?”
小鸟:“……叽。”
人类:“他在玻璃房里给舰船供应精神力能源呢,正好吸其他的崽也可以给他充充电。你也来加入吧?”
小鸟:“啾啾,啾……”
人类:“虽然我不太清楚你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本来跟我一起来的,好像从另一边走了。估计过会儿还能遇上他呢。”
小鸟:O.O
真的吗,我不信。
女孩儿热情地伸出手邀请:“来吧崽崽,我们一起去舰桥玩儿。那里有全船最大的舷窗,太空景色很漂亮的!”
奶啾感到很为难,回头求救似的看向巨兽:“啾,啾啾。”
巨兽这回不只是睁开眼了,整个兽从机甲残骸山上起身,一步一晃悠地来到人类面前。
林小草有些紧张,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是不是惹到它生气了。
雌兽伸出手,掌心擦过林小草的发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跳了。
好在,兽的目标不是她——从她旁边捧起了小小鸟。
林小草:“……?”
奶啾趴在兽那对于他而言格外宽大的手掌上,闭上眼,合拢翅膀,小脑袋还蹭了蹭。
然后再睁开眼,有些歉意地看着她。
林小草:“诶?”
雌兽适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还用另一只爪拍了拍嘴。
姑娘这回明白了,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睡觉,恕不能奉陪。
林小草慌忙道歉:“啊不好意思,是我打搅你们了,那你们继续睡吧,我、我我现在就走。”
妈妈,好可怕TAT
尽管心里不舍,但她怕自己再多磨蹭几秒钟就要被巨兽吃掉了,几乎是拔腿就跑。
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等雌性人类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机甲库之后,涅拉把爪子贴在地上,让奶啾飞下来。
小凤凰嘀嘀咕咕:“这算是瞒过去了吗?”
涅拉:「依吾看,确实。」
纪攸跟着重复:“确实。”
涅拉:「汝是否还要变态成人类,与那女子相见?」
凤凰睁圆了眼睛:“!!”
对哦,他和林小草是一起出发来找“啾宝”的,若是林小草回去发现“阿啾弟弟”不见了,肯定又得找。
而且星舰还靠着他供能,不能离岗太久。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样一艘庞大的、每个人各司其职的星舰上,自己也有不可替代的职位了。)
小鸟儿拍拍翅膀:“那你……”
涅拉拍了拍身后的零件堆:「吾可继续进食。无须担心。」
吃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才比较担心吧!
雌兽看出了幼崽的担忧,眯起眼睛笑:「此物为吾之食物,不会有消化问题。难道,吾主苏小姐不曾教予你,吾族的独特之处?」
凤凰茫然地摇摇头。
他还不知道苏小姐是谁呢。
涅拉道:「待下回相见,吾与汝慢慢道来。现在汝需要尽快与那雌性人类会和。向神石祈愿吧。」
凤凰低下头,看着自己爪爪上的翡翠石。
红藤蔓似乎感觉到了小主人的目光,也翘起一边的角角冲他开心地打招呼。
纪攸点点头:“我会很快再来看你的。”
小鸟儿低头,用喙碰了碰铃铛一样的琳琅球,再次虔诚地闭上眼:“请让我——”
另一边,林小草走到通往A2-0层的涡轮电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姐姐!”
她转过身,漂亮少年正站在自己后面挥手。
“哎,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发现小美人的额发有微微的汗湿,花钿的金光明灭变化得厉害,和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好像刚刚经过剧烈的运动。
纪攸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林小草按下电梯门:“你见到啾宝了吗?我本来打算带他来见你的,不过他和那个金刚熊想接着睡觉。”
“涅拉。”纪攸下意识纠正。
林小草:“什么?”
纪攸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那个,那个金刚熊的名字叫涅拉。”
林小草:“咦,你怎么知道?”
没等他回答,姑娘又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哦对,你是灵语者嘛,能听懂崽崽们说话。”
纪攸:“……没错,就是这样。”
林小草倒是没继续纠结涅拉的事儿,转而细细碎碎地讲了些以前在直播间看过的啾宝可爱小细节,一股脑通通安利给漂亮弟弟,试图让大啾和小啾在正式见面之前能给彼此留下好印象。
小凤凰听着听着,也陷入了回忆。
那些事情他都记得。
和谢恺尘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样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直到现在,直到以后,直到永远,分分秒秒都不会遗忘。
好想快点见到约阿诺呀。
他现在已经可以通过脚链视线自由变态,啊不,是自由切换形态了哦。
人类女孩儿说还有三个标准时就要到克罗诺斯星系的空间站了,到时候帝国安排的舰船会接他们回母星。
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他们都已经进了涡轮电梯,林小草摸了摸口袋,一惊:“哎呀!”
纪攸:“怎么了?”
林小草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有几颗晶莹剔透的浆果:“忘记了,这是打算带给啾宝吃的来着。”
那果子是深蓝色的,像宝石,看起来就很美味。
尽管神禽从生理机能上来说无须进食,但凤凰毕竟是馋嘴的小凤凰,这么久没吃浆果了实在很想念。
少年眼睛盯着浆果,咽了口口水:“那……”
林小草按住电梯:“我去给啾宝送一下吧。弟弟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纪攸很难把视线从浆果上移开:“我在这里等你吧。”
他倒是想一起去,可是他还没学过分○术啊!
诶,神禽可以有这种能力吗?
说话间,A2-0电梯已经到了。
纪攸刚踏出电梯门,又被林小草叫住。
少年回过头,手心里被塞了两颗冰凉的浆果。
电梯门重新闭合,林小草隔着玻璃在里面冲他眨眨眼:“你怎么跟阿弟一样,想吃就说嘛,姐姐还能不给?”
小美人握着果子,有些含羞地抿嘴一笑。
等到电梯下降之后,纪攸吃了其中一颗。
酸酸甜甜,清香满溢。
和想象中一样好吃。
他真的好喜欢人类呀。
为什么约阿诺会这么讨厌人类呢?
要不是这样,他在发现自己有了新形态之后也不需要落荒而逃,怕自己也被饲主讨厌而躲得远远的,以至于遇上后来的一切。
……但是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认识新的伙伴们了。
也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身为神禽真正有用的地方。
他希望自己的光辉能够普照大地,疗愈众生。
而不是仅在朝阳的枝头迎接万物虚无缥缈的朝拜。
走的每条路,路上的每段风景都是意义的。
凤凰小小的心脏里,一半装着最爱的人类先生,另一半装着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伙伴,和以后会遇见的更多的圣灵。
他装着这些心事,向着舰桥走——
等等。
林小草,要去,给啾宝浆果。
可是啾宝不在机甲库啊!
他赶紧折回去,焦急地戳着涡轮电梯的按钮,好像这样就能让它上升的速度更快一点。
他变回鸟儿形态,离弦的箭一般飞向机甲库。
索性涅拉为他叽里咕噜地拖延了一段时间,好让他重新时林小草并未生疑。
女孩把剩下的浆果都给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小鸟啪叽啪叽嚼得毛毛上都沾了淡蓝的果汁。
她用手帕细心地帮小家伙擦掉,幸好这种果汁不染色。
涅拉也低头,温和地看着他们。
奶啾意识到,自己生命中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这两位雌性,尽管与自己的种族完全不同,却都把自己当成了处处需要照顾的小幼崽。
涅拉和林小草甚至用狗屁不通的两种语言达成了某种凤凰都不知道的惊人默契。
他很感谢她们。
但是。
在林小草走后,他又忙不迭从鸟形态变成人类少年,慌忙追上去——
天哪,这是要累死啾啾呀!TAT
*
少女,雌兽和幼崽这边其乐融融。
前俩都觉是自己在照顾小崽儿,事实则是很大程度上是啾啾在逗她们开心。
然而另一边的舰桥上,气氛却愈发凝重。
“这不可能。”海登烦躁地双手撑在光屏上,“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二十分钟前,全息地图上显示,距离空间站的航程还剩下2.8个标准时。
然而二十分钟过去后,反倒成了3.1个标准时。
如果不是AI计算失误,那么就意味着舰船在偏离航线。
他们在接手这艘星舰时,“血弥撒”的成员就说过,它不能自动巡航,只能手动操作。
彼时奥斯汀家的天才小少年对自己驾驶星舰的技术很有自信,并不觉得手动操作是什么难事儿;不能跃迁也无所谓,换成曲速,慢是慢了点儿,还更节省能源。
现在看来,对于他们来说是手动操作,但对于星舰的核心AI来说,并非如此。
郝郎中从自己的位置走过来,给他顺手接了杯冰镇的梅子气泡水:“来,消消火,别着急。说说看,怎么回事?”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光屏,上面各种复杂的操作语言、数据、代码疯狂滚动,叫人眼花缭乱。
郝郎中看了一眼,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最不爱听的课上,眼皮直打架。
但他还是强撑着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毕竟这么大一艘船,总不能把重任全交给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
海登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紊乱的数据区域,那上面飞快变化的字母和数字仿佛在跳霹雳舞:“这里。”
就算是外行人,郝郎中也能感觉到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中控被插入了一串密钥——是在我们接手之前。应该是定时启动的。”
“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更改原来的权限了吗?防火墙没有拦截密钥?”
“看来那些人给我的并不是最高权限。或者说,他们自己的权限就很有限。这串密钥的权限非常高,我试了各种办法,完全无法突破,也不能更改。”
海登的脸色非常难看。
对于一个几乎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骄傲少年而言,这无异于最深刻的侮辱。
郝郎中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那这意味着……”
“意味着,它现在已经被更高层的指令接手
,进行自动驾驶模式了。”
郝郎中:“我不是特别懂你们行业,但是我在想,能不能重新写一段指令覆盖?”
海登按了下护目镜侧边的按钮,熄灭它的显示屏,然后摘掉来。
他的目光有些颓然:“不行,我试过了,强行突破会激活自毁程序。”
郝郎中不需要问什么是自毁程序。
舰毁人亡,那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局。
这是个重大事件,不能由一两个人来决定。
他们留了个别人看守星盗,其余人集中到舰桥。
海登和郝郎中对视一眼,由后者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成年人向所有人宣布悲惨的现状。
人们面面相觑。
本以为回家近在咫尺,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结果……?
一时间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连纪攸和林小草都呆住了。
有人喊道:“向帝国求助吧,求助的话,他们可以派——”
海登残酷地捏碎了这个希望:“不行,这串密钥同时销毁了舰船上的所有联络设备。我们现在和外界完全失联。”
是一只漂浮在茫茫太空的孤舟,随时可能因一丁点小小的风雨倾覆。
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郝郎中叹了口气:“各位,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呢,是什么也不做,等着看这个自动导航会把我们带到哪里;二呢,我们会再想想办法,但是很有可能后果不堪设想。这个没有人能保证。”
他拍了拍手:“好了,不要哭了,哭也没有。现在大家进行投票吧。支持被牵着鼻子走的,站到我左边来;想要殊死一搏的,站到右边。”
对于这样的事情,民主表决是最好的办法,尊重大多数人的意愿,无论会通向怎样的结果。
游客们面面相觑。
毕竟是群没有经历过过生死议题的普通人,没有什么“若为自由故”的崇高理想,没有“死也不能落在贼人手中”的信念,自古以来信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群熙熙攘攘地分散开。
拉扯,犹豫,反悔。
然而最终的抉择,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郝郎中看了看,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左手边。
右边那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见大局已定,咬了咬牙,也走了过来。
全员一致通过。
有人声音颤抖着问:“我们……现在在开往哪里?”
郝郎中看了眼海登。
先前表决过程中一直抱臂不语的少年此时走上前来,海蓝色的双眸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
“航程用的是加密语言,我试图破解了下,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应该是两段路线。”
“第一段,就是原定目的地,‘魔鬼礁’星云。会在那里停留半天,之后驶往……”
众人的眼前投射下全息地图。
那个位于宇宙中心的坐标闪着红光,像只渗血的眼睛。
“第二段,最终目的地——赛瑟纳林联邦。”
*
六个标准时后,舰船驶入一片迷雾。
原本清晰的舷窗就像裹在牛奶海里一样,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疲惫的人们已经不觉得恐慌了,反正他们的未来也是未知,能不能活过下一个标准时都难说,至于去哪里、身处什么地方,又有多大差别呢。
纪攸依旧待在玻璃室里,源源不断发着光,哪怕他提供的精神力早就超过舰船航行所需。
大大小小的灵宠们围在他身边,也没劲儿玩了,不声不响地找地方睡觉。
少年坐在地上屈起双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枕着脸,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似乎在发呆。
郝郎中走过来,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唤醒花房里的公主:“甜心,马上要到了,先出来吧。”
纪攸听话地起身走过去,尾巴似的带了一串小动物。
“叔叔。”他问,“你害怕吗?”
郝郎中是个很神秘的人,云游四方,见多识广,遇到什么都很淡定,包括被星盗劫持这种离谱的大事。
他看起来好像就没有害怕的时候,什么都改变不了他那懒懒散散的随性。
因见到太子的希望破灭而难过的小凤凰很羡慕这一点。
郝郎中想了想:“还好吧。这群星盗没有在发现游客也被迫一同登舰时杀了所有人,说明他们起码没有这种癖好;既然有更高级的密钥,说明那个蠢货眼罩不是头目,他们的行动还受限制。等到了第一段目的地,大家找机会逃跑就行。”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纪攸听得有点儿晕,不过还是选择相信。
“再说了。”大叔笑眯眯地ruarua少年,“我们还有神仙保佑呢,肯定有好运的。”
小凤凰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神仙?在哪里呀?”
郝郎中差点把自己笑呛着:“噗,就是你啊。”
小凤凰:“诶O.O?”
等他们带着浩浩荡荡的动物园回到舰桥,灵宠们乖巧离开小神明,回到一个个像吃了柠檬似的的主人身边。
好酸。
也不知是酸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灵宠转头奔往别人的怀抱。
还是酸灵宠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缠着那个小美人……
凤凰对此无知无觉,在看见舷窗外的景象时,小小地“哇”了一声发出惊叹。
此前的牛奶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散去,入目所见漫天玫瑰和晚霞的潋滟色彩,无垠向外蔓延流淌,如同一只巨大的、向心旋转的眼瞳。
与美景同时闯入的,还有骤然爆表的磁极,和全部失灵的导航,连监控都涂满雪花点。
这里,就是四象限的交接中心点,是宇宙最大也最自由的交易市场,也是唯一帝国和星联都不能直接介入的人类聚集地——“魔鬼礁”星云。
爆炸的超新星的残骸堆积出星云的雏形,“魔鬼礁”陆陆续续诞生了年轻的恒星,同时粒子流圈住了上千个大大小小的行星,组成了深渊之地。
这里原本并不是适宜人类生存,直到一个小型黑洞的突然出现,奇妙地将一部分小行星与周遭隔绝开来。
“魔鬼礁”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没有法律,只有从不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
这里不受管控,是钱权的温床,犯罪的天堂。
由于人类可居住的M级行星超过半数都在阿尔法象限境内,东至NN-36星系,南抵赛瑟纳林,帝国和联邦也曾想过联合起来进行管控,却碍于种种原因失败。
最终,帝国、联邦与星云达成共识,只要后者不骚扰前两者的公民,保证来往船只的安全,它们可以对它辖域内的活动视而不见。
帝国的星舰都有鲜明的编号和标志,会尽量绕开星云;如果必须要经过“魔鬼礁”,舰长也会提前打招呼,确保可以放行,不会被星盗拦截。
人类帝国的实力绝对碾压,膨胀到让周边所有国度都颤栗的地步,就算是一向胆大妄为的“魔鬼礁”也不想去触霉头。
百年来,走商和公务的帝国星舰都相安无事。
但“血弥撒”不一样。
自家人回家,总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舰船导航失灵后,原以为会在星云之间漫无目的地漂流,直到被别家的星盗捕获,没想到很快出现了一艘小型牵引艇。
牵引艇连个招呼都不用打,直接和星舰对接上,看来是老朋友了。
游客们全都站了起来,从对瑰丽星云的惊叹,到真切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二度上贼船,这谁受得了啊。
很快,星舰被拖着停在了其中一颗行星的船坞。
起初还有人小声哔哔。
“这儿比艾萨拉差远了。”
“就是就是。”
“也不能跟艾萨拉比啊,那可是母星第一大港口,在全帝国都能排得进前几的。”
“原来‘魔鬼礁’这么穷,好惨,不如归顺我帝国给他们点资金重新修一个吧。”
“就是就是。”
等到涡轮电梯突然被打开,进了一群五大三粗、纹身恨不得连五官都遮住的陌生人,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身后,原本被铐着锁在囚室里的眼罩正在活动手腕,独眼死死盯着舰桥里的人。
游客们,又再度成为人质。
“哪个是带头造反的?”
新来的陌生人之一问眼罩。
他讲话怪腔怪调的,似乎在硬拗偏远星球的口音,好不让外人听出来。
眼罩环视一圈,阴沉沉地笑了,冲着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抬了抬下巴:“他们仨。”
陌生星盗点点头,命令手下:“把他们三个铐起来,跟其他人分开,都带走。”
游客们看见自己板上钉钉的前路,脸色灰败,连个试图反抗的都没有。
手下举着相位枪靠近那三个“造反”的,海登神色一冷,站在后面点儿的郝郎中捅了下他的后背,示意他把那些装载了迷你武器的小机器人收起来。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郝郎中五大三粗的,星盗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人。
那是个长相极为惊艳的男孩儿,一头金子似的长卷发,一双琉璃色的眼眸,足以让任何人一见倾心。
姐弟俩和大叔将他围起来,试图用身体保护他。
可惜显然是无用的。
手下犹豫地看向领头人:“这个怎么办?”
眼罩舔了舔嘴唇:“这个小美人儿我还没来得及享用呢,给我吧。”
领头人皱眉:“就是因为你们太贪,才搞出这个岔子。要不是二哥及时拦截,你们可能就直接交到帝国警署手里了。不对,我在首都区警署的线人说,他们那高级警司已经联系上了帝国军……”
眼罩一听不高兴了,叫到:“这是胖子和瘦子不守规矩,我可是兢兢业业守在舰上,也算是力挽狂澜呢!”
“这些话你去跟二哥说去。”那人声音和神色都很冷,“正好,他等着要见你呢。”
这个所谓的二哥名头摆出来好几次,即使是先前还在嘴犟的眼罩也不敢说话了,其他小弟更是沉默不语,空气中仿佛都凝结了一层霜。
看来,眼罩只是这艘星舰的主理人,“血弥撒”真正的高层另有其人。
领头人冲纪攸勾了勾手指:“那小孩,你先跟着我。”
三个手下将海登、林小草和郝郎中往旁边一拽,使得原本被他们护着的少年站在了孤立无援的正中央。
小美人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同伴,海登好几次想要上前,却被星盗按得动弹不得:“不想死就老实点!”
林小草同样忧心,只有郝郎中冷静地冲纪攸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咬了下嘴唇,乖乖地走到那人身边。
眼罩看着到嘴边的肥肉再一次溜走,恨得眼睛都要喷火,可是也没办法。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可帮派在他手里出了这么大岔子,二哥肯定不会再去找胖子瘦子那两个死人问话,责罚大概率要落到自己身上。
小命都快不保了,哪儿有心思再去纠结什么美色。
领头人皱着眉打量纪攸,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给他戴个手铐之类的。
不过小美人看着纤细柔弱,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他使了个眼色,让一个手下把眼罩拽过来,带着纪攸先行离开星舰。
至于其他人质怎么处理,不需要他来操心。
纪攸一步三回头,眼底氤氲着点点泪光。
但他再次咬着嘴唇,止住眼泪。
不能哭。
不能怕。
现在他是唯一行动上没有受到限制的人,他是救出别人唯一的希望——哪怕暂时还没想出来办法。
他一直在被伙伴们保护和照顾,现在该轮到他来保护其他人了。
啾啾要变得很勇敢才行。
他们停泊的是颗古老而混乱的星球,刚化形不久的小神禽或许没有深刻感受,若是换了其他母星住民,能在大宇宙时代的今天看见如此多破旧的建筑和落后的交通工具、日常用品,一定会恍惚自己是不是进了博物馆。
街道狭窄而肮脏,此刻还是黄昏,天空已被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映成了一种邪佞的紫色。
下水道口早就被各种垃圾堵上了,污水流不进去,积成臭气熏天的水潭,小型生物窸窸窣窣地窜过。
爱干净的小凤凰不太喜欢这颗星球上处处弥漫的怪味儿,可也没得选,只好小心地不碰到,也不要被碰到。
路上到处都是流浪汉,缺胳膊断腿的,随便在哪儿一坐,眼神麻木。
另一些则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纪攸。
纯洁美丽的少年与周遭格格不入,像弥天大雾中唯一的一束光,刺眼得叫其他人的污浊无处遁形。
每个人都对他有着不同的想法。
然而他们也都认得这群臭名昭著的星盗,没人敢轻举妄动。
极端的危险里,倒也还有一隅安全。
领头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地下酒吧。
牌桌、酒瓶、大笑、音乐、尖叫……
喧嚣沸腾。
他们一直走到最大的那张牌桌前,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那儿,衣料一看就价格不菲,发型也像是精心打理过,手边有一杯红酒。
他是不同于纪攸的、另一种格格不入。
眼罩一路上都被手下箍着胳膊,见到那个背影时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劲儿,将人一把甩开,跪在地上:“二哥,二哥我——”
砰——!
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完话了。
眼罩维持着那个跪着的姿势几秒钟,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他的脸摔在一滩看不出是什么的液体中,额上一个大洞,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也混进其中。
他的眼球瞪得凸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结局。
这边的领头人和小弟也愣了下,西装男的手下倒是见怪不怪,递上一块丝巾,他接过,优雅地擦了擦枪口。
那是把老式的手枪,用的还是子弹,而非压缩能量的光炮。
陈旧,但依然管用。
西装男转身离开牌桌,原本属于他的筹码被其他人发疯般抢走,他并不在意。
他看向纪攸,少年已经因为猝不及防地目睹死亡完全吓呆住了。
“来啦。”男人礼貌地冲他微笑,“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