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愣怔片刻,吸了口气,将自己从满头杂绪中抽离出来。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从这里脱困。
可运息打坐了片刻,依然只是徒劳。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帷幔边,伸手一撩,手指却似触到一层无形阻碍,被生生弹了回来。
瞧见画中之人的举动,沧渊微微勾唇,将画卷小心卷好,放入怀中,摸了一摸。
被他困在这画中,揣在心口,想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楚曦蹙起眉头。
显然,沧渊在这亭外设了结界。往外望去,半透明的帷幔隐约可以看见外面虚幻的海面,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没有法力,又中了傀儡咒,要想自己破开这结界是不可能的。可眼下,又有谁能来救他呢?
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焦灼,原地踱步了一圈,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文房四宝上,心里突然一动。
虽然没有法力,可最简单的符咒许是可以起效的。
楚曦咬破指尖,在纸上写上瞬移咒。亳无反应。他又写下破界咒,依据毫无反应。传声咒,召唤咒,移魂咒,驱魔咒.......他下笔如飞,一连写下百十来个符咒,写到大脑都渐渐麻木之际,蓦地,一个符咒从他笔下亮起。他不由一愣。
——那是,他随笔写下的通灵咒。
这低等的符咒他是极少用的,上一次用,是在哪来着?似乎是......蓬莱?
一些模糊的记忆闪现出来,他揉揉脑门。不过,
引灵咒怎么会有反应?
他的附近,有什么魂魄吗?
也对......这魔界之中,众多被当成祭品的人死于非命,阴晦之气深重,有怨魂萦绕倒确实不奇怪。
想着,他刷刷写下数十张通灵咒,尽数贴在帷幔上,又用笔蘸了血在地上画了个通灵阵,俯身吹灭烛火,坐在其中。
不大一会,他便觉四周有阴冷气息笼罩而来,令人寒毛起立。睁眼四顾,但见帷幔之外,有一大片黑影由远及近。
待离得足够近了,楚曦适才发现,这些影子竟似是一群半透明的黑色飞鱼,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似是一群被灯火吸引而来的飞蛾一般。
听得外面传来人的窃窃私语之声,楚曦心中一动,这些飞鱼是由这聚灵咒召来,会不会是由这些被魔族抓来当祭品的人的魂魄所化?
“你们......是何人?来自哪里?可是被魔族抓来的祭品?”楚曦低问。
那群飞鱼嘶叫起来,振翅扑腾,发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可此刻他法力全无,通灵咒也只能发挥最低微的效力,能感知这些魂魄已是不错,要想与魂魄沟通就十分困难了。
楚曦无法确定它们的身份,只得道:“我也是被魔族抓来的,勉强算个修士,眼下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若你们愿意帮我传个信,待我脱身,一定想办法渡你们解脱,可行?”
四周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顷刻间已化作嘶吼尖叫,几只飞鱼闹腾的尤为厉害,竭力振动鱼翅撞向结界,似乎想要进来,却被帷幔上密布的结界都烙得冒起烟来,楚曦一急,轻喝道:“停下,你们不想灰飞烟灭罢?”
四周蓦然一静,楚曦惊讶的看见,其中数条飞鱼竟凑近了他覆在帷幔上的手,双翅轻振,鱼尾摇摆,竟仿佛感应到什么的狗儿一般。
他心里一动,这是……是在做什么?乞求他帮助吗?
“起来吧,”楚曦道,“我会尽力帮你们。但在此之前,你们先得助我离开这儿。”
说罢,他抿了抿唇,心一横,唰唰几下,便在纸上落下一道笔墨杀伐的初级弑神咒。
这是他第一次绘这符咒,他自嘲地笑笑,却是为了……
在背面落下符咒自毁的时间,他拾起那符咒,咬咬牙,一掌拍在自己颈项之上。
——眼下别无他法,他身无法力,元神出窍是万万做不到了,唯有让自己濒死一法,方能让灵识游离至亡者之域,与这些怨灵化成的飞鱼通灵共感。
虽然只是杀伤力不大的低等弑神咒,可毕竟是上神亲笔,效果也可谓立竿见影。符咒甫一触体,便化作一道绳索勒紧咽喉、楚曦当即双眼一翻,眼前便是一黑,软倒在了地上。外面不知怎么又跟炸锅般吵闹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意识模糊的一瞬,他忽觉周身一轻,飘了起来,置身在一片阴冷之中。睁眼看去,虽然还在那亭阁之中,但周围雾气弥漫,变成了一片灰色之境。先前牢不可破的结界,他的灵识就像一缕轻烟般飘出了那幅他亲手所绘的画卷所化出的幻境之外,附在了外边一条飞鱼身上。
忍着汗毛倒竖之感,放眼望去,亡者之域一片幽暗混沌,他也不知该到哪里联络上玄武,正迷茫之时,身侧忽然亮了起来。侧眸一看……便对上了一双巨大的蓝紫色瞳眸。
楚曦心里咯噔一跳。
方才察觉画中异动,沧渊展开卷轴,一眼便瞧见那画中亭内之人倒在了地上,脸色登时变了色,径直一手探入画卷之内。
眼见那巨手迎面袭来,楚曦头皮一麻,虽然知道沧渊此刻看不见他,仍是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见那手伸到咫尺,与他几乎擦肩而过,掀开了帷幔。
一瞬间,那只手顿时僵住。
帷幔内的场景,不必看他也知道,但一眼看去确实有些.......他咽喉上贴着自己写的弑神咒,头发凌乱,脸色青白,情状确实狼狈了些。
他扫了一眼沧渊,那张俊美的脸已然变了色,先前那副魔尊的神情如面具似的开裂,一只手一抄,便将他整个人托捧在手心,另一手一把将他脖子上的符咒撕下。
“师尊!”鲛人青年一根手指托着怀里人的后颈,见他咽喉处一道鲜红勒痕刺进他眼里,眼底都刹时蔓出了血色。
——居然对自己下弑神咒……如此狠手!为何如此?
他不过是把他困住了而已,他宁可自尽也不愿和他多待片刻么?沧渊呼吸疯乱,颤着手探向手心之人的颈侧,摸了几下,动作一顿。
男子颈部半透明的皮肤下,脉搏仍有一线微弱动静——并非真是身殒了,不过是昏迷过去了而已。
沧渊蓦地笑了,那嘴角咧得很深。
短短一瞬他脸上阴晴忽变,许是因身在画卷之中看去沧渊是个巨人的缘故,楚曦不禁有点儿发毛,忽觉得沧渊如今的性情,多少是有点儿疯劲儿的,叫人感到十分危险。
又见他低下头去,心里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沧渊便一俯身进入了画卷之内,低头覆上了他的嘴唇。
楚曦的灵识险些从怨灵身上炸了起来。他想挪开眼,可目光却凝固了一般停留在沧渊侧脸上。见他唇缝间微微溢出蓝色光晕,楚曦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在渡元气,是情不得已的举动,只是鲛人青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耷拉到他的脸上,嘴唇含着他的唇,喉结微微滑动,这画面实在旖旎,令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了上来。
......定是因为鲛人本就生得雌雄莫辨,而这小子如今出落得太过妖孽了的缘故罢。楚曦定了定神,缚神咒随已被揭下,但咒效已生,他暂时仍可处在昏迷之中,只是时间有限,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驱使飞鱼离开了画中的亭阁。
茫然在雾气中穿梭了一阵,不知随怨灵们飘到了哪儿,一片混沌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团赤红的光芒。
楚曦蹙起眉头,疑惑地游向那发光处,惊见那里竟是一道狭长深渊,因为雾气集聚,窥不见里边的情形,只见星星点点的赤红光芒透上来,分外瘆人。可尽管无法一窥究竟,下边散发的浓重魔气也足以令他意识到,底下不是什么好地方。
罢了,还是先联络上玄武比较要紧。正如此想着,他附着的飞鱼却哀嚎了一声,一头扎了下去。
“喂!”
楚曦猝不及防,已被带入那道深渊之内。待看清内里景象,他不由大吃一惊。
深渊之内,竟有一颗大树,却只有根部,不见枝丫,粗大的赤红色树根盘虬纠结,似无数条巨蟒的巢穴,细看之下,树根的表面还覆盖着一层鳞片,每片都有铜钱大小,竟似是某种龙蛇类生灵的躯体。根须之间,悬挂着一个个轿子大小的椭圆状物,看起来像极了巨大的虫卵。
那散发着赤色光晕的,正是这些“虫卵”。
楚曦意识到,这便是那祭坛处的“万魔之源”的部分根须,亡者之域里,必然是有着能供养它的存在。
定睛细瞧,发现这些“卵”还是半透明的,里边都有着蜷缩着的人影, 沉寂不动,犹如死去的胎儿,一眼望去,着实阴森诡异。怨灵们没有实体,毫无阻碍的在树根间穿梭着,令他也得以看见卵中每个人影的模样。他一一掠过,皆是些陌生面容,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生出一股不安来。越往深处,卵的颜色便越深。注意到树根的核心部分,一个被数十根根须环绕的“卵”,楚曦猛然一怔。
那卵中蜷缩的影子,不是普通的人形.......而是个鲛人。
那色泽极为炫丽的鲛尾,纵使只看见背影,他也觉出一种可怕的熟悉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