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几幕闪过脑海,楚曦叹了口气,再未掷一词,回过身去。前世在蓬莱岛与禹疆分开后,禹疆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并不知晓,但是分别前,禹疆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们的交情就已经没无可挽回了吧。遗憾当是遗憾的,只是当时的选择,如果重来一次,也许他依然会那么做。
走神间,昆鹏已滑翔而下,潮湿寒冷的风倒灌而上。
楚曦垂眸看去,就见魔界奇异高耸的群山之间,出现了一道深长的峡谷,散发着幽绿色光晕的瀑布倒挂而下,汇聚成一道宽阔的河流,朝峡谷内半露于水面的溶洞里流淌而去,不知深长几许。
黑暗的峡谷内,阴寒沁骨,散发着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魔气,更是笼罩着一层迷雾,虽他们都是生者,可降落在水面的一瞬,也仿佛一下跨入了亡者的世界。水面之下依稀能见无数漂荡的魂灵,惨白的脸朝上望着他们,已成群聚拢过来,伸出枯槁的手试图抓住昆鹏的羽毛。
“咿,恶心死了!”丹朱嫌恶道,挥扇画出一道火焰防护阵,生恐他们弄脏了昆鹏一般。楚曦不免好笑,伸手将他阵法化去,换作一道较为隐蔽温和的屏障,道:“丹朱,你低调些,否则招来了魔族,对我们行动十分不利。”
“我这不是心疼昆鹏嘛,我的人,被弄脏了怎么行。”丹朱一笑,挠了挠昆鹏的脖颈,后者毛发一炸,当场把脑袋埋进了水里,加快了游速,顺着湍急的水流一头冲进了溶洞。
一进洞内,楚曦便觉头皮一麻。
这洞壁内,也蜿蜒覆盖着那种赤红色生着鳞片的根须,密密麻麻,像是爬满了无数条毒蛇,还在微微蠕动着,让人看着背脊发凉。
“这万魔之源,到底是什么东西所化........”楚曦疑惑地喃喃,伸手去触,手指刚触到那树根上暗红色的鳞,便觉神识像被什么猛然冲撞了一下,眼前一黑,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极重的悲凉与凄然,恍惚间,手腕倏然一紧,竟是被那根须绞住了。
“师尊小心!”灵湫在背后低呼一声,伸手握住了他手腕,楚曦蓦然惊醒,见他取下头上玉簪,为他撬开一道缝隙,“对付这根须不可硬来,我们来时,便是因为伤了其中一根,这里边水势便突然变得及其汹涌,将我们差点卷入涡流之中,险些被冲到这忘川暗洞的深处。”
“还是你谨慎。”楚曦缩回手,见手腕上一道赤红绞痕,肌底更袭来灼热的痛楚,竟是如同被烫伤之感。他蹙了蹙眉,这忘川之中本是极寒之所,为什么这万魔之源竟会将他灼伤?
他探指聚起一丝灵力点上伤处,无意瞥见灵湫似乎正想帮他疗伤,与他目光一撞,灵湫便又将手缩了回去,那张冰雪雕铸的清俊面容上闪过一丝尴尬。楚曦不由暗叹,这首徒虽常摆着一张臭脸,可待他这师尊当真是极为熨帖,行事也是有规有矩,思虑周全。若沧渊能如他一半省心........
后边禹疆忽道:“我说北溟,你带我们到这忘川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不会是来赏景的吧?”
楚曦道:“我们恐怕得到这忘川的最深处去.......下水。”
“下水?”禹疆嗤道,“在这忘川下水?你怕不是疯了?”
的确,哪怕他们是上神之躯,下到这阴气深重还受魔气污染的忘川水中,也是极为冒险的,稍有差池,便会神骨乃至元神受创,变得极其虚弱。可若只是像楚曦之前那般仅以灵识行动,便什么也做不了。一缕无形无质的灵识,又能做什么呢?连一探究竟都不由自主。
灵湫道:“师尊,我愿随你下水,我倒也看看那底下有什么,兴许便是这万魔之源的巢穴或命脉。”
昆鹏问:“主人,可是要去之前我们落水之处?”
“不错,”楚曦说着,转头看向禹疆:“冥君可留下,替我们护法守阵便可。”
禹疆倏然凝目看他,瞳孔缩得极小,那淡色的眼眸如利剑一般雪亮刺人,恨意昭然,声音也阴寒刺骨:“我,最,讨,厌,留,下。”
楚曦给他那目光狠狠一刺,下意识避开视线,心里忽生几分异样。当年他执意离开.......禹疆确有理由感到心寒,如今再见,他与他形同陌路,他尚可理解,可为何感觉,他竟是如此.......憎恨他?
莫非之后发生了什么?
此刻不是发问的时机,他甩开这异样感,道:“那你,愿与我们一道下去?”
禹疆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楚曦见实在无法与他交流,只得无奈转过身去,见前方出现了两个洞口,水流分叉处,一边湍急无比,洞口处有个漩涡,一边却平缓起来,那些赤红色的根须也在后者处消失了。可楚曦却知,那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路线,显然并不是他们即将选择的那条。他看了灵湫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便道:“下去吧,昆鹏。”
昆鹏低啸一声,一头扎入左边洞口,背上几人顿觉身子一沉,被一股巨大水流卷入,旋转着被往下冲去。楚曦抓住昆鹏背上的羽毛,但听水声如雷,在深邃的洞道内颠簸了几个来回,随着一阵轰鸣,整个人被颠飞了出去,瞬间落入了冰寒刺骨的水里。
身下被什么托起,他低头看,原来是昆鹏彻底化作巨鱼,背上羽毛尽数变为鳞片,游到了他的下方。楚曦拍了拍他的脊背,抬眸见其他几人也聚拢过来,便朝他们点了点头,径直下潜。
他本为溟神,水下行动自是容易,但以肉身下到这被污染的忘川水中,也感到十分不适,只觉这水里的阴寒之意在往体内渗透侵蚀一般。
他运起灵力,将“灵犀”化作一盏灯,提在手中。
光芒亮起,才觉周身寒意稍减。他借着光亮,朝水底树根缠绕处游去,却被所见一惊。
只见那些原本那些结在树根上大大小小的“卵”,竟都已开始萎缩了,似是被吸干了汁液的果实,中间包裹的人影也都变得透明起来。
“师尊,这是何物?”灵湫惊道。
楚曦摇摇头,却听一旁禹疆的声音传来:“是被万魔之源吞噬的生者。”
楚曦朝他看去,见他将手覆在其中一枚卵的表面,额中的印记微微发出蓝光,心知这是禹疆身为冥君的职能,能与其中亡者的魂魄沟通。
不知是听见了什么,禹疆脸色稍变,深深看了楚曦一眼。
“怎么了?”楚曦不解,见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此时一个声音隔空传来,是玄武:“北溟,月蚀已经开始了,这颗魔树居然在往天上长,而且长得速度飞快,现在已经冲入云霄了!它顶上就是紫薇垣,它八成要长到那上面去,你们快想想法子,找到它的根在哪!”
楚曦一愕,紫薇垣?紫薇垣是星宿运转之枢,他联想到那对照着二十八颗星宿的补天石,当下心里一沉。若是万魔之源真长到紫薇垣上,那星宿运转必然会受到破坏。他立刻朝下游去。之前他来过时,觉得越往这树根中心游,魔气越深重,那它的命根也肯定就在附近。
凭着记忆游了一段距离,他瞳孔微敛——
但见下方不远处,那原本包裹着那少年模样的沧渊的“卵”,并未如其他的“卵”一样开始萎缩,反而膨胀起来,并且散发出灼亮的光芒,而连接着这枚“卵”的树根也同样变得极为粗壮,并且盘踞在它的周围,真如一条在孵化着蛋的巨龙一般。
“这东西.......”禹疆低喃,“该不会是条龙吧?”
说着,他也游近了那枚卵,细看之下,脸色霎时俱变:“怎么是他?”
手里寒光一闪,一把冥王的夺魂勾赫然现出。
楚曦反身挡住:“你想做什么?这不一定是万魔之源的命根所在,若是动了,适得其反怎么办?”
禹疆看着他,细长的眉挑起来,蓦地笑出声,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若非他眼中含有冷意,倒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呵,你倒是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护崽,我还没打算动手呢。让开,我将这卵中之魂勾出来瞧瞧。”
楚曦用灵犀架着他的夺魂勾,暗用灵力相阻,道:“你别轻举妄动。”
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灵力已在毫厘之下缠斗了几个来回,大家都是上神,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禹疆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
此刻“唰”地一声,一道绚丽幽光不知从何处窜来,但听灵湫惊喝了一声,楚曦只觉被一股汹涌水流卷到了一边,撞在一根树根上,灵犀闪到他身前,将他护在身后。楚曦稳住身子抬眸看去,便见水中现出一抹颀长身影——翻飞浮动的衣袍和长发下,是一条幽光潋滟的长长鱼尾,不消说来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