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后。
灵犀化成的小船缓缓穿过魔界界层,浮至人界上空。北溟懒懒仰卧在沧渊腿上,仰望着头顶夜空,只觉虽身负恶诅,心情却是许久未有的畅快满足,不禁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
“醉卧美人膝,真乃人生一大乐事......若是还有酒就好了。”
听他如此调侃自己,沧渊轻哂一声,低头吻了吻他额心,沿鼻梁而下,落至唇畔,若有似无地磨蹭着,道:“酒没带,但嘴里还残留着点余香,师父要不要再品品?”
北溟耳根又泛上一丝绯红,心觉还是招架不住这小子如此调情,鲛人天生魅惑,加之他又擅长此道,真乃勾魂蚀骨也。
“品......”未待他答话,沧渊已舔了舔他唇缝,舌尖如游鱼探入,缠住了他舌尖,在这月光与云雾间与他拥吻。
夜风拂过周身,却吹不去肌肤相贴的热意,熄不灭心头情焰,神与魔缠绵悱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嗯.......渊儿.......”瞧见上方一处仙屿越来越近,北溟屈起膝盖,抵住了沧渊小腹,低喘道,“我们要到岐山了。”
岐山便是仙医岐彭所居之地,离中天庭和其他天垣颇远,是个与世无争的桃源。
从一处山头沿路下去,便见山林间百花盛开,各类珍奇仙草药材。品种繁多,随处可见,北溟不禁啧啧称赞,为人师者的习惯按捺不住,一路教沧渊识辨。
沧渊亦宛如从前跟在他身侧为徒时,听得颇为认真,不时还主动发问,令北溟心情大悦。
“”青穫,吃了缓解疲劳,消除火气,梓丹避孕,葵婴,吃了可以教人无惑,忘忧可令人短暂忘却忧郁.........”
北溟一个个讲解过去,不经意瞧见一株缀满形似婴儿果实的花卉,手中灵犀顿了顿,直接避了过去。
瞧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沧渊心下一动,握住一颗果实:“哎,你瞧,这果实长得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说罢,作势便咬,北溟哎了一声,连忙挡住他的嘴:“你别。”
沧渊挑眉:“师父,这是何物啊?”
“此物有助神族繁衍后代.......一般与仙侣衍灵不得的神女才会吃这个,可乱吃不得,它亦有......催情之效。”
“哦......”沧渊点了点头,见他背过身去,便偷偷摘了一个下来,揣进袖中,瞧着北溟背影,唇角勾了一勾,坏笑了一下。
“你你你你——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擅闯药山,还偷摘这春生果!”一个声音惊叫起来,同时唰地一声,一根树藤袭向沧渊后背。沧渊一把抓住,回眸看去,便见那是个背着大葫芦的少女,正朝他们怒目而视,显然是岐山弟子。
“这位仙姬,我们是来向岐彭神君求药的。”北溟以灵犀一点,便断去了那树藤鞭子,眼神责怪地瞥了一眼沧渊,道,“我这徒儿不懂事,稍后我会向岐彭神君亲自致歉。”
“你是......”那少女见眼前男子白衣白发,气度不凡,清俊圣洁,又见他额心一枚水滴神印,便知晓他绝非普通小仙。
“北溟?”
一个中年男子声音传来,北溟抬眸望去,但见一个身着青衣,腰间缀着各种药材,背上还背着个大葫芦的清瘦身影。
“你......”岐彭上下打量着他,捋着胡须,朗声笑道,“一别千年,你倒没怎么变。”
“你也是。”北溟调侃道,“只有胡须长长了些。”
瞧见站在他身边的沧渊,岐彭一眼看出这深色衣袍的俊美青年乃是魔族,眼底透出些讶异:“这位随你一起来的是.......”
“我之.......”北溟顿了一顿,道,“我之姻侣。”
“你......”岐彭一脸震惊,未想他如此正经又一直清修的上神,竟会与魔族结下姻契,又想起前世他那弟子堕魔痴缠他的种种绯闻,不禁结巴了起来,“这.....这....这莫非是你那位弟子,堕仙重渊——遗墟魔尊?”
北溟耳根泛热,却点了点头,答:“不错。”
得他亲口承认,沧渊掩不住心下愉悦,唇角微微上扬。
岐彭却是整个人都要裂开了,旁边那少女亦是张大了嘴,在他和沧渊之间来回扫视,脸色竟然微微泛红,捧住了脸颊。
岐彭看了眼沧渊身侧的那株春生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你来此……不会是......为了…….”
北溟顺他目光瞧了一眼,知他是想歪了十万八千里,顿时有些尴尬,他又不是女子,这岐彭!未免他思绪继续发散,他轻咳道:“......不是。是我不幸中了恶诅,想寻你瞧瞧。”
听他答不是,岐彭裂掉的下巴堪堪收回,又张了开来:“什么样的恶诅能令你这般厉害的上神都化解不了?”
“神医瞧了便知。”沧渊沉声道,“我师父元神虚损,耽误不得,还请您快些为他救治,我定当重重酬谢。”
这魔族倒还挺懂礼节,与传闻中那杀上中天庭抢人的疯子重渊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岐彭有些意外地瞥了沧渊一眼,对北溟道:“你且随我进药庐。重渊便不必跟来了,我探你元神需要凝神静气,魔族在旁,会有所干扰。”
沧渊拧了拧眉,目送北溟进了那药庐之内,忍了忍,止步在帘外。
.......
容岐彭探了一番自己识海,北溟坐起身来,瞧他神色有异,便传音入密问道:“如何了,我可还有救?”
“糟糕至极。”岐彭叹了口气,“你一个上神如何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不是重归神位了么,为何魂魄残损到这种地步?三魂七魄,你只余一魂半魄,元神上更是被那诅虫啃得千疮百孔,若不趁早召回你的其余魂魄,这恶诅侵蚀下,你迟早会衰竭而陨。如今你头发尽白,想来也是缘于此。”
“......我本就没有三魂七魄。”北溟哂道,“自我诞生于世时,便与其他仙灵不同,绕着元神的仅有一魂三魄。以前我不明白,现在却是懂了,原来这一魂三魄,其实也不是我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你的?”岐彭讶然道。
北溟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太过复杂。我若要自救,是不是唯有召回其余魂魄一法?”
岐彭点了点头:“这恶诅十分顽固,若要我强行拔除,便须剖开你元神中的神核,可你魂魄不全,护不住你元神,根本承受不了如此酷烈的疗法,同样会灵脉衰竭。我只能替你先行压制,让你能多撑一段时日。”
“我知晓了。”北溟苦笑了一下。
要召回其余魂魄,聚齐三魂七魄,岂非就是要他召回延维的残魂碎魄么?可延维的魂魄早已在断妄海中尽散,烛瞑寻了万年也未将延维寻回,只寻到了他这把笛子,要办到这件事,又谈何容易?只怕只有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方有可能罢。
只是天地之间,又哪里有谁能做到呢?
便连娲皇重降世间,也不可能。
岐彭往丹炉里添放着药材仙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才终于道:“或者.....其实你既有姻侣,倒还有一法。此法兴许比你召回其余魂魄简单许多,拔尽恶诅的希望也更大,只是此法......要看你能否接受了。”
“什么?”
岐彭竭力保持面色平静,道:“衍灵。”
北溟一怔,只当自己听错了:“衍,衍灵?”。
“若你.......愿服春生果以元神衍灵,神核中便会生出另一属于后裔的神核,神核衍生三魂七魄,便可替你护住你元神。”
“不成!荒唐。”北溟眉心深皱,什么馊主意?神族虽不会其他族类一般显怀,亦无需用身躯孕子,后裔神核皆在识海中诞生,便可生长凝聚成仙灵脱离母体识海,可且不提他身为男子,自难以接受衍灵之事,而如此衍出后裔来,替自己护着元神,万一受了恶诅影响如何是好?若这后裔将来有一日知晓自己是出于此种目的才被孕出,心中又如何自处?
于情于理,都不可行。
“我便知依你性情,断然不会应允此法。”岐彭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将一枚金灿灿的丹药取出来,“........这个,可修复你灵脉,使你魂焰沛然,灵力充盈,神骨会暂时强韧不少。不过,也只是暂时,最多三个月,药效便会散去。若那时,你还未寻回其余魂魄,情况会比现在更遭。你考虑清楚,再........”
北溟毫不犹豫地自他手中夺过,仰头咽下。
岐彭猝不及防,“啊”地惊叫出声,破了传音入密。
“师父!”外间沧渊早已等得心下焦灼,听得动静,立时便掀帘进来,见北溟喉头滚动,抬眸冲他温柔一笑。
“怎么了?”沧渊视岐彭如无物,弯身将他拥住,见他肌骨生光,流过一层淡金色泽,唇色较片刻前红润了些许,显得容颜更盛,不禁瞧得他失神了一瞬,“这是.......”
顾及岐彭在旁,北溟起身,牵着他出了药庐,来到一颗树后,与树影掩映间安慰意味地抚了抚他脸颊:“莫担心,我感觉好些了。只是要根治,还需奔波一番。”
“嗯。”沧渊攥住他一手,闭目深吻他手心,长长睫毛蝶翼般在他掌间轻抖。仿佛只分离这半刻,他便已痛楚难当。
北溟瞧着他面庞,心颤颤缩成一团。
此生此世,如何再舍得下卿?
哪怕希望渺茫.......为了沧渊,他也要去争一争,寻一寻。
“咳......二位打搅。”后方传来岐彭的声音,“北溟,服下金丹尚还不够,我此处还有一处药泉,可洗涤神族灵脉,你可去泡上一泡。”
“好啊,在何处?”
“藤儿,你领北溟神君过去。”岐彭吩咐身后少女,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沧渊一眼。沧渊心头一动,隐约会到了什么。
“洗涤神族灵脉的药泉,我怕是进不得罢?”
岐彭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我便自行去了。”北溟闻言一哂,倒是乐得独自泡汤,若是沧渊随他一起,他恐怕身子又要遭罪了。
一脚踏入温热浓稠的药泉里,他长呼一口气,仰头躺在一块岩石上。许久未曾如此,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闲适极了。
远远望着树影间朦胧背影,沧渊低道:“神医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岐彭伸手拈下方才便停在肩头的一只黑色蜻蜓:“方才我与北溟传音入密说的话,你怕是一字不漏地听着了罢。”
沧渊挪目看他,摩挲了一下手里婴儿状的果实,微微眯眼:“不错。如何?神医是想拿回此物么?”
岐彭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我什么也没有瞧见,也不知要拿回什么。”
说罢,便回身进了药庐。
沧渊松了口气,目光又投向那水雾之间,眸色暗了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