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间蔓上赤红暗纹,沧渊深吸一口气,以灵力强行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蛊咒,紧拥住怀中之人。
但见周围墙缝中钻出些许赤红蔓藤,他心下一沉,知晓若再不离开,万魔之源怕是便要彻底苏醒了。
“师尊!重渊你松开他!”
“沧渊!”
下方传来声声厉呼,那令人生厌的几人刚刚死里逃生,便冲了上来,要来抢人。沧渊冷哼了一声,心道:不自量力。
一手拥着怀中人,一手五指一展,几人未至近前,便被汹涌而来的黑色鲛绡缠裹成了一整个大茧。
黑暗铺天盖地,湮灭一切。禹疆五指嵌入鲛绡之中,只觉一如抓着数万年前那天狱之中冰冷的围栏,泪水夺眶而出。
即便他成了可镇压万鬼的冥君......亦是同样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切发生,重蹈覆辙。
他从不恨他,只恨自己,不能左右命数。
无力护着他的.......少君。
“冥君......不要挣扎了,他如今业已比我们......强悍太多。”灵湫咳出一口鲜血,虚弱道,“莫再损耗灵力,养精蓄锐,待寻得机会......我们......再去救师尊。”
灵湫闭上眼,蜷起拳头,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傲雪凌霜的面具似是破裂了一般,嘴角颤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劝人冷静,他又如何冷静?
身为首徒,看着自己大逆不道的师弟强迫师尊结下姻契,染指他那一世仰慕、只敢背后守护、不敢有半分越矩的神明,他便觉自己的傲骨坚守俱似重渊踩得稀烂,碾作了尘泥。
他无数次的想过,假若当年,他不是在闭关修炼,而与师尊一道去了蓬莱,如今又会如何?是不是师尊便不会被重渊玷污,后来也不会因重渊而陨,这一世不会被重渊再次缠上?
然而无论如何悔恨遗憾,时光无法倒流,轮回无法重来,当年的一切,也成了他这一世无法改变,无法抹灭的心结。
他不敢想,若再次失去师尊.......他又该如何承受。
恨极了那人之时,竟是也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羡慕他那师弟,有胆子做尽了一切,他连想也不敢想之事。
反观自己,一心想着身为首徒,要成为师尊的骄傲,循规蹈矩,行事刻板,从不舍让他为他操一分心,早早便飞升出师......
如今,倒活得成了个笑话。
握住腰间光滑温暖的小小玉佩,灵湫闭上了眼,指甲刻入掌心,紧闭的嘴唇渗出一丝血来,喃喃了一声。
师尊,待我......去救你。
.........
心脉处袭入寒凉之意,稍许缓解了肺腑间持续的剧痛。
朦朦胧胧间,楚曦睁开眼。
瞧见沧渊近在咫尺的面庞,他发丝凌乱,鬓角挂汗,衣衫亦松垮着,锁骨若隐若现,有种蚀骨的美感。
再扫到他自己,亦是衣衫半褪,胸怀大敞,被他紧拥着浸在水里。
而他的双腕,更是被鲛绡绞缠着,束缚在头顶。
楚曦打了个激灵,本能地蜷起身子,被一把锁死了腰肢。
“只是疗伤罢了,师尊以为我在做什么?”沧渊将他压在下方,长发如云将他笼罩其中,他附耳轻问,嗓音低沉魅惑,“双修?”
“你敢......”楚曦神志不清,含混喃喃,嗅到他身上渐渐浓郁的幽香,只觉耳热心跳,呼吸困难。
沧渊盯着他,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的复杂,似乎有些悲哀,转瞬又敛去,唇角渐渐蔓出放肆笑意,轻呵了一声,道:“我为何不敢?师尊与我,姻契已成,要共历情劫,双修渡劫,乃是天经地义........只不过,婚典未行,我不愿再趁师尊之危罢了。”
他一口一个师尊,说得话却是大逆不道,毫无廉耻。更是低下头来,覆上他嘴唇,为他渡入一股灵息,舌尖却是不安分,径直侵入他齿缝间放肆品尝。而放在他腰际的手,更探进他衣袍之内,顺着他的背脊抚了下去。楚曦恼羞难言,情急之下,竟狠咬了他一口,但见他舔了舔唇角血丝,再次吻下来时,吻势也更加凶猛,汹涌的灵息亦被强灌进来,在他的血脉间湍急奔流,横冲直撞。
魔族与神族灵息迥异,说是在疗伤,更像是侵犯,楚曦浑身颤栗,却挣扎不得,气得眼眶潮湿泛红,却不知这脆弱神色落入对方眼底,却是动人至极,只惹得他欲火焚身,忍不住朝他颈间进犯。
“混账!”
方才说了不欲趁他之危,此刻又在做什么?
这逆徒嘴里,可有半点真话!
楚曦气得眼角泛红,蜷起身子挣扎,可手脚被缚,哪里挣脱得掉?
他愈是挣扎,沧渊将他腰身扣得越死,唇舌在他颈间流连一阵,留下点点吻痕,尚觉不够,又低下头去,埋首至他胸前。
那雪白肌肤上,一点殷红朱砂痣近在咫尺,灼入沧渊眼中,便如一粒火星落在沸油之上,顷刻便要燃起燎原之火。
“师父......你这颗痣,好美。”
听得他痴迷之语,楚曦登时面如灼烧:“滚.......”
沧渊却不管不顾,搂紧了他腰身,嘴唇覆落,吻上他那痣。
“唔!”
楚曦瞳孔一缩,惊叫出声。
那痣在心口处,沧渊深吻之间,不知是不是故意,喉结擦到附近一粒敏感之处,便激得他一阵浑身颤栗。
“你......无耻........”
楚曦颤声斥道,却见他似是察觉了什么,垂眸扫过他身躯,见他全身泛上绯红,更起了异样反应,有些讶异地扬起眉梢。
“我原以为......师父清心寡欲,身躯亦不会为我所动。”
楚曦刹那之间,明了了他的意思,恼羞不已,却满口满鼻却俱是他身上浓郁如酒的幽香,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莫非,是因这姻契么?”
“还是师父,原本就会为我所惑?”
“荒唐......”楚曦惊疑羞耻,闭上双眼,不欲再面对他,“滚.......为师........不想看见你。”
闻得沧渊呼吸一重,楚曦心下一紧,唯恐自己说了重话,激得他逆反,忍不住又睁开眼,正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仿佛是抓住了他什么破绽,又得了得寸进尺的理由,沧渊又俯下身来,慢慢接近他的脸庞,低声道:“师尊伤重未愈,弟子如何能弃师尊不顾?师尊要我滚,也得容我先为师尊疗伤才行。”
言罢,楚曦便觉唇上一软,又被他撬开了唇齿,重重覆上。寒凉灵力如洪流灌入,稍稍缓解了他心口痛楚,肺腑之间却也溢满了沧渊身上幽香,令他愈发耳热心跳,头晕目眩,呼吸渐渐急促,终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延维.......延维.........”
不知是梦是醒,一个飘渺的声音徐徐传来,萦绕不断。
楚曦睁开眼,骤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之中。
这似乎,是一片冰原,周围无边无际,似乎没有天地之分。
“延维........”
那声音,似乎是从足底传来。
他低头看去,见脚底竟是一片如镜面般的冰层,映照出他的倒影——楚曦瞳孔一缩。不对,这并非他的倒影,而是一个,与他生着面孔肖似的人,眉心神印不似他是银白水滴,而是一抹暗金蛇形。
他悬浮在冰层之中,如雪衣袂飘飞,袍踞之下,赫然是一条长长的,如女娲般的青金色蛇尾,紧密如甲胄的鳞片在一片冰白中流光溢彩。
那人影凝视着他,及踝的白发缓缓飘拂,神色哀伤:“延维.......”
“你在唤谁?谁是延维?”
“我乃延维,乃他残余的灵识.......”那人缓缓启口,“而你,亦是延维。”
“你说什么?”楚曦一怔,见那人转过身去,身影朝冰层中缓缓远去,下意识地以手去触,整个人竟一下穿过了冰层,一眼看去,竟见冰层之下,盘踞着一条巨大无比的赤色生灵,似是龙蛇之属。
入目所及的暗赤色鳞片,像极了万魔之源根须上所生。
他悚然,问那延维:“这是何物?”
延维看着他,目光里透着无法参透的复杂情绪:“他叫烛瞑,乃是世间最初的魔气所生之灵,如今,被后世称为........万魔之源。”
果然......楚曦满腹疑问,连声追问:“你为何说,我亦是延维?你又为何会在这万魔之源旁?与它有何关系?那些仙尸,断妄海的倾覆,又与你有何瓜葛?”
那人不语,取出腰侧长笛,吹奏起来。一缕幽幽笛音如低语呢喃,汇入楚曦耳中,他顷刻间便觉身子一轻,灵识如被引领着,飘向上空,汇入一片白茫之中。待他回过神来,便惊觉自己已依附了那笛子上。
而眼前所见,已非那冰层之下,赫然,成了另一片天地。
面前,是一处悬崖。远处云雾缭绕,隐隐可瞧见仙山与宫阙轮廓,深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道银河横亘其间,璀璨若梦。
“少君,你怎么还独自在这吹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笛声一凝,楚曦随吹笛之人转头望去,见一个蓝衣的俊雅青年出现在眼前,竟然生得酷似禹疆,他手里提着一盏灯,似乎是个掌灯仙侍。
“叔父陨落,我应为他吹一支悼曲。”楚曦听见延维淡淡道,只觉灵识似乎与他共感,能体会到他心间泛起的哀意,似乎成了他的一部分。
肖似禹疆的蓝衣仙侍面色紧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嘘,少君胡说什么呢?延英已然堕落,犯下叛逆不赦之罪,如何还能再称他为叔父?娲皇都已将他封为禁忌了,少君千万别在人前提他。”
“放心罢,此处我设了屏障,无人能知晓。”延维叹了口气,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他银白的长发在风中飘动,散发出柔软光晕。
“叔父虽堕魔,但他待我,一直不薄。他曾是勋神也好,如今是罪神也罢,一切功过,皆有仙史评说,可在我心中,他仍是我叔父。”
蓝衣仙侍拭了把额角沁出的冷汗:“这话少君与我说便罢了,切莫让第二人听见。娲皇陛下虽宠少君,可也是不容少君还念着一介罪神的。”
“你怕什么?怕我失了继承下一任天尊的资格么?”延维无所谓的笑了一下,沿着石台下的阶梯,拾级而下,似又想起什么,凝住了脚步。
“少君还在等什么?娲皇陛下正等着您作的新曲呢。”
延维若有所思,道:“你去回陛下,便说......我身子不适。”
“这,少君,你.......”仙侍愕然,“这可是陛下的寿宴!”
“我实在没有心情。若是去了,露了破绽,恐怕只会惹祸上身,不如避上一避。”延维道,“去吧,宴京,我想独自散散心。”
那被唤作“宴京”的蓝衣仙侍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的退下了。
延维目送他远去,手一展,变了个斗篷出来,便御风而起,转眼已到了另一处天地。楚曦随他展目望去,见此处似乎是一处山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瘴雾弥漫。随延维往深处走去时,随时可见巨大的兽类骸骨,其间似乎夹杂着人形的残骨。
行至山巅处,一道深长的裂谷出现在前方。延维站在那裂谷之旁,朝里俯瞰,目光中渗出隐约哀伤。正出神之际,一缕人影倏然从他身旁的土地中钻了出来,是个拄着树杖的麻衣老者,显然是此处的地仙。
“哎呀呀呀,阁下是哪位神君?这幕埠山已是神界禁域,来不得了!神君来此做甚?”
延维被吓了一跳,稍稍一愣,正色道:“本君乃天刑司羽卫,是来此处勘察有无异常,你不必大惊小怪,可以退下了。”
那地仙一听天刑司三字,顿时面露菜色,唯唯诺诺道:“……是。天刑司之命,小仙不敢阻拦。只是小仙斗胆多嘴一句,羽卫大人孤身一人,切莫去那裂隙之中……罪神延英陨灭在其内,煞气深重,恐滋生出一些至暗之物,羽卫大人可万万沾染不得。”
至暗之物?楚曦一时疑惑,继而反应过来,延英陨落之前,世间尚未有“魔”的存在,想必此时,他们还不知如何称呼魔气与魔物罢。
“知晓了。”延维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地仙一溜烟消失在眼前,他竟是纵身一跃,便飞往了那裂隙之中。
此举令楚曦略微一惊,又觉这延维与他性情竟是如此相似,外边柔如绸缎,里边的骨却是玄铁一般,认定了的事,便是一意孤行,哪怕是逆天而为也要为之。
他不识延维,可上古第一个堕魔之神延英的传说,他多少还是有所耳闻。上古时娲皇之下尚有五帝,各掌一方天地,延氏系女娲血脉之一,族中战神延英亦有成为北方天帝的资格,与堂兄玄曜相争,却在试炼中落败,未能得到北帝之位,自小爱慕的神女更被娲皇赐给成为了北帝的玄曜,延英因而疯魔,趁玄曜大婚之时将其重伤,更害死了神女。娲皇震怒,命天刑司将他缉拿下狱,延英拒不伏从,与天刑司众神大战之时,倾玄海湮没天地,最终被娲皇亲自诛杀,陨灭在这幕埠山之中。其陨灭之时,正值月食之刻,乃天地至暗阴气最重之时,故生出连娲皇也无法疏散的深重煞气。
这些煞气,便是所有世间所有魔物诞生的源头。
只是这延维,来这延英殒身之地,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楚曦暗忖着,见延维飞落到裂隙中的一块岩石上。
岩石下方,是裂隙中宛如岩浆一般缓缓流淌的血红河流,水面上弥漫着一层浓重煞气,便连他附着在笛上的灵识也感到十分不适,可延维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在岩石上慢慢跪坐下来。
凝望着河流半晌,他从袖间取出一壶酒来,一点点倾倒在河水中。
溅起的些许水花立时将他纯白的袖摆腐蚀出了几个烂洞,他垂眸瞧见,却似毫不在意,只是笑了一笑,又沉默了一会,方叹道:“叔父.......是在怪侄儿来晚了罢。这是叔父最爱的月溟酒.......以往都是您酿给侄儿喝,如今,换侄儿来孝敬您了。”
河水沉寂流淌,并无回音,唯有他寂寥的呼吸声。
酒水倾倒殆尽,延维俯首扣了一扣头,弯身用酒壶装了些河水,放在袖中,又从腰间解下笛子,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幽咽,如泣如诉。
楚曦听出来,是渡魂的悼曲。他附在笛上,亦能感知延维的哀伤,甚至些许不忿,只是压抑得极深——想想便知,娲皇乃天地共主,天尊的决定,他身为族嗣之一,又岂敢置喙?
忽然,笛音间钻入一缕杂音,楚曦循声望去,惊见河水中钻出几条细长黑影,其中一条已蜿蜒爬上岩石,一张生满细小尖牙的利嘴,竟径直朝延维咬去。延维闭眼吹奏着,未有察觉,一下被咬住手腕,惊得睁开眼。
见那小怪物咬着他手腕,腮帮子一鼓一鼓,如同吸血一般,他手中笛子刹那变作长剑,反手削去。那小怪物却是反应极快,登时往河中窜去,却被延维一把捉住了尾部,倒提起来。
楚曦适才看清,这东西身子似鱼非鱼,似蛇非蛇,头部又有些龙的形态,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全身生满了暗赤色的鳞片,嘴里獠牙密布,喷出的煞气刺鼻,还会吸血,显然是这河流中生出的魔物之一。
楚曦心里咯噔一动——莫非......这便是后来的万魔之源,烛瞑?
眼下被延维制着,它还在拼命挣扎扭动,一张嘴凭空乱咬,尾部绞住延维手腕,试图反制,凶恶得很。
延维蹙眉打量了它一番,另一手捏着剑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松了,放下剑来,叹了口气:“罢了。你是叔父煞气所生,遇上我,便是与我有缘。”
说罢,他竟将自己那渗血的手腕,放到那怪物嘴旁,道:“喝罢。喝了,我带你走。”
楚曦睁大眼——延维竟然......以血饲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