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沉妄回眸看来,他又是一僵,忙故作淡然的错开了目光:“王上打算如何安置这些孩童?”
“父母健在的,送回家中,若是孤儿,本王会为他们安排容身之所。”沉妄话音甫落,那群孩童中便有一个少年冲过来,护卫立时将他拽住,却见他噗通一下跪在了惑心面前。
“白发白衣......你便是那位救了许多人的大梵教圣僧对吧?”那面容俊秀的少年神色激动,朝他叩了几个响头,“圣僧请为小民剃度,收小民做弟子罢?”
“不成!”未等惑心答话,沉妄冷冷道。
惑心瞥了他一眼,见他似是竟动了怒,心下有些奇怪:“王上,这孩子有心入梵门,为何........”
“本王说不许就是不许。”沉妄没好气道,也不明自己为何火气,总之便是见不得旁的人唤他一声师父,也听不得他照拂弟子的言行,眼下还想新收弟子,门都没有。
惑心叹了口气,只得作罢。毕竟是西海君王,他不允的事,谁又能够置喙?见那少年还跪着,便对那他劝道:“王上自会为你安排个好去处,快快谢过王上。”
“谢......王上。”那少年叩了叩首,眼神不忿地飞快瞥了沉妄一眼,与广泽投过来的目光一撞,立时低下头,牙关微不可察的紧了一紧。再抬起身时,袖子里咕噜噜地滚出来一物,直接滚到了惑心足下。
惑心扫了一眼,见那物竟是巴掌大小的海螺,便弯身拾起,余光瞥见螺口那似有什么东西一闪,再定睛看去时,却消失了,仿佛只是个普普通通空空如也的螺壳而已。
“给,你的东西掉了。”他将海螺递回给少年。
“谢圣僧。”那少年连忙将海螺藏回了袖中。
人面螺默默窝在壳中老泪纵横。
七百年过去了,北溟还是一点没变。
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总算带他寻着了北溟,眼下他这儿子失势,自己又神力衰竭,北溟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救星了——亏得重渊这小魔头和他姻契相结,才留住了他一丝魂魄没有消散,好不容易寻找了他,他却还在和重渊历情劫。
偏偏这情劫不历,北溟根本没法帮的上他们......谁让他所有魂焰和神力都藏在重渊体内,非得渡了情劫才能拿回来呢。
“儿子啊.....你想想法子,不能留在北溟身边,至少留在重渊身边。”
闻得耳中传来父亲声音,白昇咬了咬唇。
身为天尊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屈辱至极。重渊身怀北溟的神力,可在天界不但对他们袖手旁观,还划域封帝,委实令他愤恨难言,还有他身边那个瀛川.......当年对他......
居然下界了又再次撞见,他非得寻着机会杀了他不可。
白昇嘴唇都要咬破,却不知有一人正盯着他瞧。
广泽打量着那低着头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异样的波动,但听沉妄出声,吩咐道:“广泽,调一百水卫前来,本王要亲自搜索渤国公主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广泽收回视线,解下身边螺哨,吹了十声。
“王上,贫僧有法子找到渤国公主。”
惑心抬起一手,方才危险之时,那头纱正巧缠在了他的念珠上,否则就麻烦了。
.....嘶......
火苗燃起,见那燃起的青烟朝他们来时的岛上飘去,沉妄瞳孔一缩。
暴雨之中,惑心随沉妄行下船桥,上了岛。侍卫撑起伞,为沉妄遮雨,沉妄朝身侧瞥了一眼,伸手取过那伞。头顶一方没了雨水,惑心才发觉沉妄竟在为他撑伞。
“王上。”他一愕,想避,腕上却一紧,竟是被沉妄攥住了念珠。
不染红尘的僧侣之物倒似成了一根红线,连起二人之手。
惑心本能地微微一挣,却见他侧眸看来,眨了眨眼,眸光润泽:“雨天路滑,师父若摔坏了身子,本王可就无药可医了。”
这眼神,半是蛊惑,半是调笑,令人根本无法拒绝。
“........谢王上。”
君王亲自遮雨,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他僵滞着一手,便任由着沉妄攥着念珠,如此走了下去。
循着那烟上了岛,渐渐步入了岛腹山林之间。见里面杳无人踪,也不见城池村落之属,惑心意识到,这西海领主的宫殿竟是座落在一座无人岛上,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情。
“此岛荒无人烟,地势崎岖,师父一定奇怪,为何本王会选择长居在此罢?”此时,雨中透来青年低魅的声音。
他是能窥心么,如何知道他在想什么?
惑心笑了一下:“为何?”
“据说,很久以前,这座荒岛的名字,名为蓬莱,是一群修士们修炼的仙岛,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以至本王发现它时,岛上尸鬼肆虐,遍地怨灵,一片焦土。”沉妄低低道,“但不知为何,本王一踏上这座岛,便不舍得离去了。总觉得,好似曾经来过这里,总觉得,会在这里遇见什么人,便想等一等。”
惑心胸口莫名揪紧,下意识问道:“王上等的那人......是何人?”
沉妄双眸映着雨光,看向他:“本王也不知......许是,梦里人。”
是那年在这座岛的浅滩上,救了他的梦里人。
梦里人......想起前夜自己误入西海领主梦境,惑心呼吸凝滞,一时似陷在他眸底,脚下倏然踩空,被他一把捞住了腰,半扶半抱:“师父小心。”
惑心垂眸看了一眼,发现足边赫然有个掩藏在灌木丛间的天然窟窿,黑洞洞的,从底下传来隐约水声。
“此岛地势险峻,地下有许多暗窟,错综复杂,堪比迷宫,许多地方,本王也未曾去过。”
又往林间跋涉了一段路程,见手中青烟的方向飘向前方一处山谷,便消散开来,没了明确的方向,惑心顿住脚步:“王上。渤国公主,许是就在这附近了。”
沉妄一时未有答话。惑心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神色奇异,盯着那山谷的方向,朝那儿缓缓走去。
惑心与他并肩而行,但见那山谷之中,现出一个山洞,洞口以一扇石门封死,门上镶嵌了许多名贵璀璨的蚌珠,门前更有一座鲸鱼雕像,鲸首上燃着一盏长明灯焰。
看起来,像个墓宫,只是以鲸为镇墓之兽,十分罕见。
会是谁的墓冢?见沉妄盯着那扇门,微微红了眼圈,惑心心念一闪,这山洞里莫非是.......
此时广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圣僧会不会带错了路?这渤国公主,怎会来此?这可是.......”
看着沉妄神色,想起昨夜梦中所见,惑心一阵不忍,肯定了方才的猜测。这山洞之中......是他母亲的墓冢。
惑心抿了抿唇:“渤国公主的气息,的确消失在此。墓冢之中,阴气深重,渤国公主身上附着邪祟,会来此并不奇怪。”
只是......若要寻到渤国公主,恐怕便得.......
“广泽,打开墓门。”
此时,却听沉妄一字一句,咬着牙,缓缓道。
“王上!这.......”
“本王不想,有邪祟入侵母亲墓冢,扰她安眠。开。”
“.......是。”
封门石轰然倒下,沉重的墓门缓缓开启,里面溢出一股阴寒气息。浓重的邪祟之气,令惑心浑身汗毛都耸立起来。
纵是他是尸鬼之身,也不禁感到脚底发凉。
侍卫们打头,将惑心和沉妄护在队伍中间,一行人取下墙壁上的长明灯,沿着砗磲质地的白色长阶下入这墓宫之中。
又开启了一道墓门之后,一座阔大的墓宫呈现众人眼前。
墓宫当中,赫然有一口晶石质地的椭圆形棺椁,待走得近了,惑心不由瞳孔一缩——那棺椁的盖子,竟然裂痕密布,如蛛网交织,似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毁坏过一般。
“母亲.......”惑心朝身侧看去,但见沉妄已然变了脸色,一只手抚了上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经他这一触,那水晶棺盖发出咔嚓数声,蓦然四分五裂开来。
惑心下意识一把攥住他手腕,将他往后一拽,便见那破裂的棺盖下,露出的棺椁内部,非但空空如也.......
且底部还破了个巨大窟窿,下方不知通往何地,黑洞洞的一片。而那棺椁的两侧内壁上,布满了深深抓痕,更黏着些许发黑干枯的鳞片。见沉妄盯着那鳞片,便伸出手去,惑心立时拦在他身前,刚要说话,足底却又传来“咔擦”一声。
接着,“轰”地一下,惑心脚下一空!
手腕却是一紧,他抬眸望去,竟见沉妄跟着他一并跃了下来,在纷落的晶石岩砖间,将他扯入怀中,在空中翻了个面。
不知掉了有多深,“砰”地一下,下方一声闷响传来,惑心的头撞进一堵坚实胸膛,头晕目眩间,抬起眼眸,便见沉妄脸色痛苦地蹙着眉,赫然是垫在了他身下,承受了全部冲击。
“.......王上!你感觉如何?筋骨可有损伤?”
他腾出手,在沉妄胸膛腰背上摸索了一番,正要去摸腿,却被沉妄攥住了手腕,听他嘶哑道:“.......别乱摸。”
定是将他弄疼了。
惑心连忙撑起身子,目光掠过四周,便是一惊。
周围迷雾缭绕,依稀可以分辨出,他们置身在一片水域之上,周围莲花盛开,身下是一叶扁舟,头顶悬着一轮毛月,根本不似在地下。
他们分明是从那墓宫中掉下来的,怎么会.....
也发觉了此处的奇异,沉妄以肘支起上半身,看向四周。惑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坐在沉妄腰上,立时要站起来,腕上念珠却勾住了沉妄束发的发带,重心不稳,脚下一歪,这小船便晃荡起来,又令他一下子跌坐了回去。
沉妄“嘶”了一声,头挪了挪,容被绞住的长发稍稍一松:““这船窄小,师父便别乱动了,水下不知会有什么危险。””
“......”惑心浑身僵硬,抿紧了唇。
臀下肌体相贴,隔着一层薄薄衣物,连少年腹上的肌理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虽同为男子,这情状却也令他窘迫不已。
瞥见身上人颈侧泛起薄薄绯色,沉妄忙定了定神。若非眼下事关他母亲尸身下落,他恐怕便要被他撩得心猿意马了。
小船在莲花间缓缓漂行,忽然闻得一个女子幽幽吟唱之声传来,二人皆循声望去。但见就在雾气间,还有另一艘小船忽隐忽现,船上还有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背对着他们,一面梳着长发,一面吟着歌谣,细听之下,她唱得竟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声音幽咽婉转,却听得人头晕目眩,胸间发窒。见沉妄眯眼盯着那身影瞧,惑心忙垂袖挡住了他的视线。
“王上莫看,那必非活人,乃是鬼魂。此地有悖常理,贫僧以为,我们恐怕是入了幻境。”
“幻境?”
“贫僧在古籍上看到过,有些厉害的邪祟,能够制造幻境,将人困在其中,难辨虚实。”
沉妄看着他:“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惑心想了一想,犹豫了半晌,方问:“王上......可还是童男身?”
突然被问起这个,沉妄也有些赧然,移开双目,“嗯”了声。
惑心一阵讶异。
他身旁不是已有那莲姬常伴,又美妾甚多,为何......
这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惑心便难以启齿了。虽是僧侣,面对一切凡俗之事,皆应淡然处之,可偏偏此刻,他却无法波澜不惊。
几个字艰难阻滞,在喉头转了几番,才挤出齿缝。
“贫僧......需借王上童男阳精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