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腰......”苏离垫在下方,哀叫连连,手撑起身子,便觉掌心触到了一个冰凉滑腻之物。
“这是......”苏离摸了摸,这好像是......
灵湫看清二人身下之物,瞳孔一缩,拽着苏离翻出货箱,摔落在惑心身前。惑心瞧见他面容,认出他便是那渤国使者,将他顺手扶起,又看了一眼苏离,不禁目光一滞。
“圣僧,好巧好巧!”苏离爬起来,嘿嘿一笑,“你不认得我啦?前几年,咱们有一阵结伴而行来着!”
惑心点点头,朝他笑了一下,想起来此人是个巫医,确有一阵随他游历四方,四处救人,是个甚为不错的年轻人。如今能在此处重逢,倒真是有缘。
“使者?你们怎么.......”沉妄看着灵湫,目光落到他背后那箱中,脸色微变,下意识握住了身畔惑心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灵湫抬眸瞧见这一幕,心里便是一阵不悦,顾不得凡世这些繁文缛节,护在惑心另一侧,提防着那货箱内之物。
此时惑心也已看清箱中之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苏离亦是啧啧了两声——只见箱子之内,赫然.......是一具女子的尸首,面色惨白,一袭红色纱衣,头上嵌着枚金步摇,衣缝袖口间俱是一朵朵紫红异花,竟似是从体内生长出来的一般。
“渤国公主?”沉妄一看之下,便不禁眯起眼眸,见灵湫盯着那箱中尸首,道,“使者,你瞧清楚,这可是你们的六公主?”
灵湫只得点了点头,警惕地握住手中玉佩,这尸首之上,散发着一股浓重魔气,且怨意甚重,一旦起尸,恐非他们几个能够对付,便在此时,苏离“咦”了一声,道:“圣僧,你瞧,这女尸头上,都嵌着什么玩意?”
惑心走近一步,便被沉妄攥着手不放,他脸红了红,试图挣开,道:“王上,容贫僧......去瞧一瞧。”
“你站在本王身后。”沉妄低道,说罢先一步上前,惑心无奈,只好随他走近。
定睛看去,果然见女尸灵台处有一个红点,红点周围的皮肤血丝密布,宛如皲裂一般,那红点是凸出来的,尖端似是一枚什么植物的种籽,他心中一闪,想到了这可能是何物,便听旁边苏离低呼了一声,伸手一拈,灵湫来不及阻止,便见他将那红点从女尸灵台上生生拔了下来,那“籽”一拔出,竟带出一长串蠕动颤抖的长须,赫然似是沾染着血肉的黑色发丝:“这他娘,不就是妄执蛊么?别人不识,咱们巫族可识得!啧啧啧,这下诅之人和这女子有多大的仇怨呀.......”
“你是不是手欠!”灵湫登时掐死他的心也有,见那渤国公主的尸身颤抖了一下,一边臂膀僵硬抬起,整个人坐了起来,头一歪,径直朝沉妄和惑心扑来!沉妄护着惑心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女尸袭来的利爪,一脚飞踹而去,正中女尸脸庞,但见那女尸被踹得飞出箱外数米,撞在舱板之上。
这一脚令空气中灵流翻涌,沉妄自己亦是一愕,他的确有鲛人血统,力量强过普通人族数倍,却也不应有如此大的威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灵湫亦是措手不及,还未出手,便见此景,松了口气之时也是心中一刺,想起白昇那句“提醒”。
那就话并未说完,可他又如何能不知后半句是什么.......纵然没有仙侣,他也不会不知,姻缘结的效用。
这一世......他们业已双修过了么?这么快?
师尊此世还是个僧侣便已......他瞥了一眼惑心清冷的侧脸,捏着玉佩的手绷得泛白,重渊你果然一如既往的......禽兽!
“王上,手没事吧?”唯恐他沾上什么尸水,惑心忙托起他的手,看了看。
沉妄摇摇头,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唇角不由微弯。
灵湫木然挪开双目,见苏离还拿着手中之物细看,一把掐紧了袖子里的小银蛇,惹得苏离当场惨叫起来。
叫你手欠!
“哎哎哎爷爷别掐!”苏离当场将手中的诅根甩到一边,双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下,惑心闻声,心下不禁疑惑——这两人居然是爷孙关系,不像啊........
此时“咔咔”几声传来,惑心抬眸看去,心下一沉,被沉妄拽着向后退去,但见那被沉妄一拳击到舱板上的女尸身子僵硬扭动起来,袖筒里竟生出了数对纤细惨白的手爪,几个花朵簇拥的头颅从她的衣襟里钻了出来,尽皆是长发的少女脸孔,其中一张脸被惑心一眼辨出,那个渔家女夕儿亦在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娘亲!”听见沉妄低吼一声,惑心一怔,才发觉那鲛母的脸亦在其中,见他便要上前,惑心忙一把将他拥住。
“王上!莫要冲动!”
话音未落,这瞬那女尸尖啸一声,朝二人迎面扑来,惑心想也未想,拥着沉妄转了个身,挡护在他身前,背后霎时遭了那女尸一爪,背上梵印也金光大作,绽出一道经咒屏障,将那女尸猛然震飞,下一刻便数手并用,似蜘蛛一般飞速倒爬上去,转瞬便钻入了头顶那二人掉下来的窟窿里。
听见上方此起彼伏的尖叫骚乱,惑心心头一凛,却被沉妄扳过身去。见他背上衣衫碎裂,雪白脊背上赫然一道鲜血淋漓的爪印,沉妄登时心似被利爪攥碎,从旁边的一具尸首上拔起一把长刀,将他扯到一边货箱背后,一刀割破自己掌心。
“王上!”惑心一惊,一把攥住他渗血的手,便见那渤国使者也跟了过来,他盯着沉妄,蹙着眉心摇了摇头。
沉妄瞥了一眼那渤国来使,冷冷道:“使者跟来做什么?本王要替圣僧包扎,还请使者回避。”
灵湫看着惑心,只觉那一身白衣上沾染的血迹,火焰一样灼在自己眼底心里,手指不由蜷缩起来,刻进掌心。
见他不动,沉妄眼神暗沉下来,盯住了他,只觉这使者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看着惑心的眼神,令他极不舒服。
灵湫牙关收紧,僵硬着身子,朝他行了个礼,一字一句道:“久闻圣僧仁善之名......在下也甚为仰慕,见圣僧受伤,亦有些担心。在下略通些医理,望王上允许在下为圣僧疗伤。”
“不必。”沉妄冷冷道,见惑心嘴唇发白,已失了耐性,“滚开。”
灵湫只觉自己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紧咬牙关,双拳紧握,一步一步地退到了箱后,苏离瞧见他黑如锅底的脸色,噤若寒蝉,生怕他一个激动将自己的命根子捏碎了。
“王上.......”惑心压低声音,见沉妄抬起染血的手递到唇边,仍是摇头拒绝,便又被他扣住后颈,堵住了唇。
“唔!”
货箱背后便有人,惑心不敢出声挣扎,只得任由他捏着下巴,以唇舌饲喂着鲜血,心间柔软颤栗与慌乱无措交织一片。
逼他咽下好几口自己的血,沉妄适才挪开嘴,在他耳畔,极轻极低的道:“圣僧若不喜本王如此,日后便要惜命些,否则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死伤,本王会陪着你一起承受。”
惑心浑身一震,听见心底最后的堤坝,轰然倒塌的声音。
双手微颤,竟是不自禁地伸出去,轻轻拥住了眼前青年,头埋在了他挺拔肩头,眼底泪意涌上,模糊一片。
凡心已动,空门已破。
他甘愿为他色授魂与,坠落红尘。
沉妄怔了一怔,心如擂鼓,手颤抖无措地覆上他脊背,又恐碰着他背后伤处,四处找了一番安放的位置,才落在了他脑后,五指嵌入柔顺潮湿的白发之间,轻轻攥紧。
背后细碎动静尽入耳中,灵湫仰着头,闭上了眼,胸口窒疼。
“哎.......”苏离伸出手,迟疑犹豫地落在他肩头,
发觉从前方的黑暗中已涌出了数个人影,正是那些船上的海寇。
而周围的死尸,业已有了起尸之兆。
“你们上去救人,我在此处拖一阵。”灵湫握紧手中玉佩,侧头对苏离低道,“你去护着我师尊,若不护好,这蛇......”
苏离忙不迭地点头,贴到了惑心身侧,沉妄对他一点头:“多谢使者相助。”
谁要你这禽兽谢!灵湫暗骂了自己这狗师弟一番,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
三人绕到船舱外侧的甲班上,谨慎行进。沉妄行在最前,一手攥着惑心,一手握刀,只觉脉搏之中灵流翻涌,只觉这感受既陌生,又颇为熟悉,心下暗暗诧异。
“苏离,方才你说,那女尸身上被下了恶蛊,那蛊有何来由?”惑心思绪滞留在方才所见,忍不住问身后之人。
“啊,那玩意我在我巫族的书上见到过,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苏离啧啧道,“据说是上古之时,被一痴心于某位神君的巫女以自身执念,辅以天下至毒至阴的邪祟炼成,没想到,竟能在世间见到上古之书中的玄奇之物,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惑心心下一沉,目光落到沉妄身上,隐约生出一个猜测。
“这妄执蛊,有何效用?”
苏离嘶了一声:“那要看,种的是妄蛊还是执蛊了。”
沉妄在前方问:“那渤国公主身上,下的是哪种?”
“妄蛊结果,执蛊开花。会开花的,应当是执蛊。”苏离道,“执蛊为中蛊者的执念所驱,会将其化为强大的凶尸怨鬼,令其对执念之人穷追不舍,除非粉身碎骨灰飞湮灭,才会停息。”
惑心听得脊背发凉:“那么,妄蛊呢?”
“妄蛊嘛,乃为执蛊根茎,应是种在下蛊之人自己身上,可以令妄蛊生出执蛊,驱使执蛊诱捕到自愿献祭自己,以求达成夙愿之人,将他们害死后加以驱使。这执蛊数量愈多,执念便凝聚得越大,妄蛊的力量也便愈强,到了一定程度,妄蛊之主便是堪比神魔,想要达成自己的执念,哪怕要逆天而为,也是易如反掌。”
制造执蛊?
爱也好,恨也罢,不是皆为执念?
这些邪祟之中,鲛母,夕儿与这渤国公主,三个皆是冲西海领主而来,那么,其他的那几个女鬼呢,会不会也一样?
这些女鬼,除了鲛母......莫非都是被人蓄意安排与西海领主产生交集,发生纠葛的?
这妄蛊之主,到底是何人,执念所求又是什么?要西海领主的性命吗?可若是如此,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想到此,惑心追问:“妄蛊之主的执念所求,可与执蛊的执念所求相同?”
苏离点了点头:“一般来说,自是如此,执蛊需与妄蛊目标一致,否则难以为其所驱。”
沉妄在前方攥紧手中刀柄,冷冷道:“也便是说,辱我母亲尸身之人,对渤国公主下蛊之人,其执念之人,便是本王?”
“可以这么说。只是,不知这人到底想对你如何。”苏离摸着下巴,八卦道,“当年那巫女,可是为求得神君之爱如此疯魔,啧啧啧,自是那结果,实在惨烈了些......我以前读到,还被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实在让人唏嘘.......我说,你该不会曾经惹了什么桃花债,有人暗恋于你求而不得罢?”
惑心扶了扶额:“无论如何,王上以后格外谨慎些,这下蛊之人藏在暗处,这些年蓄谋已久,想必不会轻易放过王上。”
“嗯。”沉妄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
竟有人对他使如此阴毒的招数......若将爱护之人放在身侧,是不是反而连累了他?
念及此,他不由略松了手指,可手尚未松开,便被惑心一把抓回,心底蓦地一颤,回眸看他。
“王上,莫害怕,贫僧会守护王上。”
——莫害怕,有师父在,师父上天入地,都护着你。
恍惚之间,一抹黑发白衣的飘逸人影与眼前之人重叠,两个相似的声音,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