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荒唐。
可荒唐又如何?他自己便是个荒唐至极的存在,只要他想,又有何不可?如此想着,他站起身来,任两名侍从为他披上寝衣,径直出了海畔的天然浴池,沿着幽长溶洞,回到了这修筑于洞窟内的地宫之中。
甫一入内,便见新收的碧尾鲛奴跪在那里,似是已等候他多时了。
人追丢了?
沉妄俯视着他,微微扬眉,看向一旁站着的男子。
那男子双生异瞳,一目是天生是盲的,脸上还有一道横亘在左眼处的红色胎记,令他本来俊朗的容貌显得有些凶戾。
似乎知晓他想问什么,那男子毕恭毕敬道:“王上,你命他追踪的那位大梵教圣僧,着人送了封信来。说是岛上恐有尸鬼邪灵入侵,想来为王上驱邪,不知王上是否准许。”
沉妄颇有些意外,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甚妙......近日我也觉得,岛上鬼气深重,广泽,你多派几人,去将圣僧请过来罢。”
......
晨曦初露,莲华岛山顶的神庙之中,一片肃穆的诵经之声。
“当——当——”
梵钟被撞击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宛如群山回唱。
惑心敲着木鱼的手微微一凝,睁开双眼,见圣堂前的红色经幡被风拂动,一个身影徐徐走进来,是一位老僧。
“圣僧,山下有人来,说是奉西海领主之命,来请圣僧。”
惑心放下了木鱼,有些意外,未料到那令人生畏的西海领主竟会如此爽快同意他上岛,且还会礼数周到的派人来请他。
莫非是因那岛上真有什么邪祟,令这西海领主也忌惮了?
“圣僧非去不可么?”一旁无过担心道,“那西海领主,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像是敬神之人,怕是不会尊重圣僧。”
“是啊是啊!”
几个少年僧侣附和着,一人道:“那西海领主杀孽甚重,手底下亡魂无数,连尸鬼怨灵都绕着他走,圣僧还是莫去了。”
那老僧亦道:“圣僧,此行凶险,大梵教不能无你坐镇,瀛西部洲恶鬼横行,百姓都仰赖你庇佑。”
惑心摇了摇头,拾起念珠,淡淡道:“便是为了百姓,哪怕只有一人出事,刀山火海,我也必得亲赴。若是因惧怕西海领主的声名,我便退缩,就真是枉为圣僧了。”
几个少年僧侣经他一说,都有些怔然惭愧,面露窘迫,惑心看了他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这些小僧,其实不过是出身贫苦人家的孩子,因为父母亲人被尸鬼怨灵吞噬残杀,孤苦无依,被他收容入寺,剃度出家,无非是在这残酷世道中艰难求生罢了,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不似他一般是个不死不活的尸鬼。若他们知晓了真相,莫提受他教诲了,恐怕要么吓得逃之夭夭,要么将他除之后快了罢。
“圣僧,无论如何你去哪,无过都会跟着你,守护你。”无过白净的脸微微涨红,信誓旦旦道。
惑心笑了笑,抚了一把他的头。不愧是他的首徒,这十七年前被他捡来的小弃儿总是最勇敢,亦是最有慧根的一个,且他是寺内属一属二的武僧,带上他,的确比他孤身前去要好。
说来倒也奇怪,若不是无过当日襁褓中那块玉佩的反光,他也发现不了被丢弃在那破庙废墟中的他,这也便是有缘罢。
下山行至海岸,便见一搜黑色大船泊在浅湾之中。
数名身上煞气外露的水卫守在船前,一个异瞳男子迎上前来,对惑心态度尚算恭敬:“圣僧,请。”
见前面雪白的身影踏上黑船,不知怎么,无过心间涌起一股难过抵触之意,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他戴着念珠的手腕。
“圣僧。”
惑心本能地一僵,立时挣开了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了然一般,安慰意味地朝他淡淡一笑。
无过窘迫地缩回手,他忘了,圣僧不喜被人触碰。
只是,他不是害怕。只是......担心。
这种担心,似乎是一种本能,一种深入骨髓,印刻在心底里的本能,仿佛他已经历过好几回,因而如此熟悉,如此强烈。
惑心却对身旁之人的情绪浑然不觉,目光只是投向了那越来越近的岛屿,但见这岛周每隔一段距离便设了水中岗哨,岗哨上不但有背着弓弩的水卫巡逻执守,岗哨与岗哨之间,更以带有利棘尖刺的渔网联结,可谓守卫森严,别提这些游荡在海中的水鬼怨灵们,便是连条小鱼小虾也莫想钻进去。
那么,一个女子孤身一人,真来得了这岛上么?
心下疑惑,他又从木梳上取下一根发丝,再次点燃,只见一缕烟雾不为风所动,径直飘向了岛屿的方向。
玄铁的闸门缓缓拉起,容船渐渐驶入,惑心瞧着那闸门之下一排尖如利齿的铁刺,生出一种进入某种庞然海兽腹内的不详之感,脑中又浮现出那双面具后的深邃眼眸,不禁握紧了起了手中念珠,无意识地拨动起来。
“圣僧,请。”
惑心回过神来,抬眸,便见那缕烟雾没入前方的溶洞之中,不见了踪影,瞳孔微微一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