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入轿,奏乐之声便又响起来,轿子晃晃悠悠,唯有轿内那持着羽扇掩面的新娘子还是被定着身,一动不动。
楚曦也动弹不得,任由沧渊将那新娘子的一身行头扒下来,裹到了自己身上,又将扇子塞到他手里。一排银流苏与红头纱垂在眼前,遮挡了视线,虽知这是权宜之计,楚曦还是不免觉得十分别扭,想起他方才的问题,心说这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不禁斥道:“真是胡闹!”
沧渊盯着他,隔着一层纱,眼神幽深不明。
楚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沧渊喉头咽了一下,瞧着他在嫁纱后若隐若现的清俊面庞——心上人盖着盖头,披着嫁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是他万年以来,只在午夜梦回间有过的奢想,是他两世毕生为之疯魔的妄念。他抑着自己的呼吸,不至过于急促,可满耳皆回荡着自己宛如战鼓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扑簌簌.......”
闻羽翅扑扇声逼近,他才勉强收回目光,在那新娘肩上一拍,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则化作一条小守宫,迅速钻进了楚曦袖口。
几乎与此同时,一只骷髅鸟从轿帘外钻了进来。
楚曦屏住呼吸,见那鸟落在了他膝上,转动只剩白骨的鸟头,绿莹莹的瞳孔闪闪烁烁。沧渊往他的袖子深处钻去,一路游到胸口。楚曦痒得不行,奈何却动弹不得,不由在心底又将沧渊暗斥了一番。
骷髅鸟在他身上逗留了一阵,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又飞了出去。
沧渊从他的领口探出头,朝外看了看,便一溜烟蹿了出去。
他去哪儿?
楚曦正奇怪着,便觉轿行的速度渐渐放缓了。须臾,身下一震,是轿子停落下来。眼前微微一亮,是一只修长的手掀起了轿帘。
他一愣,身躯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扇子掩面,矮身出了轿子。
但见面前是个陌生的巫族青年,一双眼凝视着他,分明是沧渊上了身。他眨了眨眼,便见沧渊的脸又变化了回来,其他人却并未察觉,便心知这是一种只使他指定的人障目的幻术。
而他的身后,赫然是一片村寨,寨内张灯结彩,寨门上也挂了两排红灯笼,两旁挤满了男女老少,一派诡异又喜庆之象。
羽翅扑闪之声仍在附近此起彼伏,楚曦稍一转眸,便能瞧见一两只骷髅鸟停在寨门之上。沧渊却神色自若,伸出手,将他一只手握了住。
青年的手骨感有力,宛若玉质,楚曦莫名心里一颤,便觉他五指收紧,嵌入了他指缝间,紧紧握牢,牵着他一步一步往村寨里走去。
旁边的男女老少们齐声欢呼,往他们身上抛洒花瓣,沧渊与他并肩携手而行,认认真真的演着一对新人。他们这师徒俩实在不像话,楚曦窘迫不已,手心都沁出汗来。
余光瞥着身旁红纱掩面的男子,沧渊下意识收紧手指,握得更牢了。
——可以如此牵起此人的手,牢牢握紧,数万年间,他梦了数万回。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两世轮回才盼得的一瞬,委实太过珍贵。
若能停滞于此,该多好?
若这成婚是真的,该多好?
一路行到一座古庙前,那跟随他们巫师忽然扬声道:“新人拜神明——”
楚曦不由自主地迈入门坎,与沧渊双双跪拜在庙内神像前,叩了叩首。
“新人夫妻对拜——”
他应声转过身,隔着一层红纱与对面青年四目交错。沧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虽被掩了面,他仍觉一阵尴尬,下意识避开了视线,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弯下去,与沧渊头挨着了头。
“送入洞房——”
这声一落,一群人便簇拥着他们朝另一间吊脚竹屋走去。身后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阿南,你怎么不笑啊,求了这多少年才求得神明把阿娣赐还于你,你怎的还像不怎么高兴似的?”
“就是就是!多不容易呀!天塌了,都没碍着你们又在一起!”
“笑一个呀!”
沧渊被缠得没法,朝楚曦微微一笑。鲛王的绝色美貌不是说着玩的,这一笑真是万物失色,灯火尽黯,楚曦竟也一时为之失神,又猝不及防被他一弯身抱了起来,加快步伐,几步上了竹屋的梯子。
拉上门栓,沧渊走进屋内,将楚曦放在了那垂了红帐的喜榻上。
楚曦压低声音,正色道:“你快些将为师的傀儡咒解了,否则,为师便真要生气了。”
沧渊僵了一下,松了手,他抬眸看了眼前人红纱下的面庞,有些不甘,却到底不愿惹他动怒,正伸手欲替他解开,却听上方“扑朔朔”的一阵动静传来。余光瞥见房梁上那抹白色鸟影,他手一凝,径直挪向旁边燃着大红喜烛的桌子,拿起了上面放的两盏合卺酒。
楚曦也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没动声色,任沧渊将酒塞进他手里,勾住了他的臂弯,便如真正的新人般举起杯子,相对而饮。
酒只是抿了抿,自然没入口,可姿势却是实打实的,楚曦不禁老脸泛热。他虽然是个年纪很大的上神了,可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头一次喝合卺酒居然是和自己的弟子,实在是荒唐得很。
正如此想着,他便见沧渊手一抬,那挂起的红帐便落了下来,将二人笼在里边。肩头一沉,整个人便被沧渊按倒在了榻上。
“徒儿.....又要冒犯了,师父。”耳畔轻轻道,那语气极为恭敬,一双手却不怎么规矩,将他的双手按在了枕边,十指都牢牢嵌入他指缝间。
楚曦睁大双眼,瞧着上方朦胧人影,一阵心慌意乱。
沧渊端详着身下之人——红纱掩了男子半面,恰好只露出淡色薄唇与瘦削下巴,乌黑长发蜿蜒散落一床,禁忌而旖旎,惑人到了极致。
这是他的师尊,他心心念念,触不可及,为之疯魔了数万年的人。
他心头狂跳,忍无可忍地俯身下去,在他耳畔道:“做戏而已,弟子也是无奈,师父勿怪。”
言罢,他便侧过头,朝那薄唇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