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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花似玉

桃花无数 fiveseven 2630 2024-08-05 07:33:41

听他说完之后,祁白露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短促地笑了下。因为这个笑,阮秋季微微惊讶地看着他的脸,问道:“怎么?”

祁白露仿佛迟疑了一下,道:“我第一次看这部片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你还在读中学吧?”

“没错。”

“我记得这部片内地没有引进,你看的碟片吗?”

看阮秋季流露出倾听的兴趣,祁白露点了下头,斟酌片刻道:“那时候每天步行上下学,从家到学校的每一条路我都走得很熟,有一条靠商业区很近的路叫‘煤渣路’,我每天都在那条街的早点摊上吃早点。往前再走一段距离,有一家盗版的影碟店,在二楼,楼下是老板娘开的书店。老板会放各种电影,所以每天放学后我就跑到那里去玩。”

“是因为这个,你想到了做演员?”

祁白露目光闪烁,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看他没有想谈这个意思,阮秋季道:“那家店还在吗?”

“在我高中毕业后就关掉了,跟一楼的书店一起重新翻修,现在估计在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祁白露说着拿起了那杯果汁,他说话时有一种自说自话的梦游者气质,即使盯着人看也仿佛神游在外,带着些无伤大雅的神经质。他并不怎么关心阮秋季的反应,也不怎么关心对方是不是理解自己的经历,就好像他的故事是千里之外的海市蜃楼。

“我读中学时,因为想买一部新的影碟机,花掉了一整个星期的零花钱,那时候我已经有两台了。被我爸发现之后,他把影碟机没收了,说我是玩物丧志。”

祁白露咬着吸管看了他一眼,可能因为有点难想象阮秋季的少年时代,脸上是一个不知如何开口接话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吐出吸管,道:“你不像是玩物丧志的人。”

“哦?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祁白露不冷不热地笑了笑:“金光闪闪的人。”

这话听起来讽刺不像讽刺,奉承不像奉承,仿佛是在刻薄他,但阮秋季只是面不改色地笑:“我就当这是恭维了。”

在祁白露的眼里,阮秋季、郑昆玉这种人更像是披着金箔的一丝不苟的雕像,准确无误地立在一个时空场中,情和欲即使翻江倒海,说到底是一具冰冷的肉身,一副冰冷的心肠,永远不会为了玩物而崩塌。他初识郑昆玉时就见识过了,因此面对阮秋季的翩翩风度,内心几乎是岿然不动。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跟这部电影。”

“我……买了这个导演的几部碟片。”祁白露像是在回忆,他皱了皱眉,又道:“有一次趁着家里没人,我用了影碟机看,然后他回来了……”祁白露忽然停顿住。

阮秋季敏锐地察觉到祁白露说的是“他”,而不是父母的具体代称,但阮秋季有一种直觉,那个“他”应该是祁白露的父亲,可能因为祁白露脸上流露的表情,让他嗅到祁白露对那个权威的“他”的恐惧和反感。

“总之那天我没看完结尾,读表演学校之后,用电脑下载了片源,但看完才知道下载的是删减版。”

“听起来一波三折。”

“可能人都有逆反心理,看了完整版,我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片段是被删减的部分。”

“Paula在剧院偷情的片段?”

在电影里,富有美丽的女主人公Paula认识了开出租车的司机,向他倾诉自己婚姻的烦恼,Paula很快喜欢上这个年轻又体贴的青年司机,他们相爱并开始频繁见面。Paula的丈夫是古板、粗暴的剧场老板,司机认为Paula的婚姻是一个应当结束的悲剧,所以他决定谋杀Paula的丈夫,于此同时,Paula也决定杀死丈夫,跟司机远走高飞,他们都没对情人说出自己的计划。

司机杀死了Paula的丈夫,但警察介入调查之后,司机突然后悔了。为了摆脱嫌疑,他目送以为自己杀了丈夫的Paula进了监狱,后来Paula知道了自己的清白,但她还是甘愿替情人坐牢。在死刑执行之前,她活在负罪感中精神恍惚,最终在监狱里崩溃。

“在那一段本该浪漫热情的戏里,沉迷的只有Paula一个,这就是整个故事最可悲的地方。”祁白露道。

台前的剧场上正在表演高乃依的《熙德》,西班牙公主最终臣服于她的爱人,台后的Paula在癫狂的情欲中抓紧了情人的臂膀,向他投去迷恋的眼神,而他抬眼向另一个方向望去,看着深红的幕布后面来往的人影。

“沉迷。”

阮秋季轻声念了一遍这个词语,去看祁白露的侧脸。

以上的剧情只是这部电影的表象,在导演刻意遗漏下的证据中,观众会看到情人跟丈夫或许是同一个人,丈夫或许才是出轨的那一个,Paula或许真的是弑夫的犯罪者,而整段故事是Paula精神分裂后的幻想,是她对现实的一丝温情的妄想。真实世界中的她只是一个始终被困在家庭中,有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出轨过的42岁的普通女人。她沉迷在痛苦与快乐交织的妄想中,沉迷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在那里她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年轻、美丽、纯洁,体验过一段激情洋溢的爱情。

22岁的Paula倚坐在狱中的房间里,对着墙壁喃喃自语,隔壁住着一个42岁的谋杀犯,那个女人不爱说话,像是根本不存在,Paula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知道她在听。她一定在老鼠狂欢的尖叫中,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给过她回应,哪怕她回答Paula的只是脚镣碰撞声。

有一部分观众总是希望利用心理分析学把电影剖析得一清二楚,但导演狡猾的地方就在于,这部片子并不存在真实和虚假的界限。真相不在镜中,两个Paula就像天空和海水一样,她们可能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她们都是Paula。

“假作真时真亦假。”祁白露搁下果汁杯子,闲闲朝阮秋季笑了一下。

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祁白露便戴上耳机重新看电影,他不记得自己是在看到哪一段时睡着的。阮秋季叫醒他时电影已经播完了,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平板电脑关了机搁在那里,屏幕漆黑。

在噩梦中被人突然叫醒,祁白露一时仍有些恍惚。走廊上的旅客正在准备下飞机,阮秋季看着他木木的表情,伸手摘下他的耳机,道:“是我给你关机的。”

没想到耳机还没摘下,祁白露忽然攥住了阮秋季伸来的手腕,他警惕而迷茫地盯着阮秋季看了几秒,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嘴里道:“是你?”

这话说得非常奇怪,阮秋季没有探询,顿了顿道:“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一个梦。”

祁白露的面色冷冷的,把头转向一旁等难受劲缓过去,窗外是杭州阴沉的天空。其实他有一些头疼,可能因为昨天没有睡好,最后又没节制地吃了那些药。在他睡着之后,电影的配乐钻进了他的梦境,明快、悲切的小提琴弦乐盘旋不去。或许因为这个,他才会梦到一条男性领带勒在他的脖子上,像提琴的弦一样勒着他的灵魂。他很快因为突如其来的情欲射了,但那双手仿佛直到他死也不会放开。

一直到前面的人都出了舱门之后,阮秋季站起来帮祁白露拿过羽绒服外套和双肩背包,祁白露扭头看着他说:“谢谢。”

然后他站了起来,神色如常地接过背包收拾东西,阮秋季站在过道上看他,像是不太放心他的状态,等他一起走。

“真的没事?”

“经纪人应该在外面等我,阮总你可以先走。”祁白露答非所问。

阮秋季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祁白露这是不想被经纪人、助理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他笑了笑道:“你先走。”

空姐从远处走过来,正在挨个检查座位,整个飞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阮秋季站在那里慢慢戴自己的手套,他的笑里有一种善意的嘲弄,祁白露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提着背包从他面前时,顿了一下伸手道:“再见,昨天很高兴认识你。”

祁白露说“你”的时候,语调很含糊不清,听起来既像是“你”,更像是“您”,带了社交性的礼貌,疏远而不真诚。

阮秋季握住他的手,祁白露的手很冷,阮秋季的手则是裹了皮革毫无生气。过道狭窄,他们贴得很近,因此注视对方的眼睛需要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阮秋季刻意用力握他的手,好一会儿都没放开,他看着祁白露的嘴唇,轻声道:“我相信很快会再见。”

祁白露等他说完后,终于抽回了手,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空姐,转身往舱门走。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背上。到了门口,扑面而来的清冽空气一下子涌进肺里,冷得有些呛人。天边有一个黯然无光的白色太阳,祁白露低头看着等在那里的经纪人,慢慢走下舷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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