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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二 巴黎遗梦

桃花无数 fiveseven 7636 2024-08-05 07:33:41

“生日快乐。”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祁白露打开手里的卡片,映入眼帘的是这样四个字。

地板上扔着拆包装盒的美工刀,以及粘了一层一层胶带的纸盒,取出的东西斜倚在旁边墙上,那是一副尺寸不小的油画,上头盖了白布。

今天的确是他的生日没错,但这是谁送的礼物,祁白露穿着拖鞋和睡衣,站在客厅中间思索。卡片上面没有署名,只有背面印了一行法文,可能是画展的名字,简直莫名其妙。一开始他以为是阮秋季准备的惊喜,但这并不像阮秋季的字。

祁白露把可能送自己一幅名贵油画的人想了一遍,没有结果,目光只好重新落回手里的卡片上。越看字迹,越觉得十分眼熟,仿佛过去在哪里见过,特别是“乐”的最后一点,写得很有力道。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写“玉”字的那一点时,总是力透纸背。

祁白露忽然松开手,下意识将卡片丢了出去,卡片飘落在地板上,依旧正面朝上。他向后退了两步,将身体贴靠在墙上,怔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

是郑昆玉的字。

祁白露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目光转向那副盖着白布的油画,白布下端露出了一角绿色,右下角贴着画家的签名,看起来是法文。他走上前伸手揭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印象派风格的画作,画的是奥菲莉亚之死。

祁白露记得这幅画,五年前,他跟郑昆玉去巴黎,在一个画展上看到过。当时他站在画前看了好一会儿,回头发现郑昆玉在他身后伫立良久。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可能为他写生日快乐,又为他送生日礼物,祁白露觉得自己疯了,不然就是这个世界疯了。他慢慢蹲下去望住卡片,再次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妄想症,这真的是郑昆玉的字。

字是黑色钢笔写的,稍稍褪了点颜色,一笔一划可以看出写字者刚硬的个性。祁白露当即别开眼睛,捡起卡片扔在柜子上,自己走得远远的,他一直走到窗边,掏出手机给程文辉打电话。

程文辉前两天说有一个国外快递给他,他没怎么在意,因为程文辉在外地,他让程文辉转寄给自己,这个包裹就是程文辉转寄的那一个。可是电话接通了,程文辉也很糊涂,说虽然包裹上填的是他的号码和地址,收件人写的却是祁白露的名字,他还以为是祁白露特地让他代收,以往这种事也常常有。程文辉问快递有什么问题吗,祁白露说没什么。

之后跟画展工作人员的联系颇费了点力气,祁白露等了很久那边才接起,他的英语很差,只能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经过漫长的交流与沟通,祁白露终于知道,五年前,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郑先生在巴黎买下了这幅画,他们则按照对方填写的时间送达。

这些他都可以明白,可是为什么是五年后。

因为他以为五年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祁白露茫然地抬眼,看到自己在窗玻璃中的倒影。玻璃中的那个人,瘦,短发,依旧是美丽的一张脸,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好像又看到那是巴黎地铁中的自己,一抬头看到窗外的隧道,外面偶尔有广告牌闪过,像一颗明亮的星子飞驰过去,郑昆玉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他有些记不起他的脸,好像他一直在刻意地遗忘。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的视线只能堪堪停留在郑昆玉的鼻尖,再怎么往上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目光。

但是关于巴黎的回忆还是逐渐生动起来,他渐渐记起郑昆玉穿的大衣外套,记起路过的金发女郎身上的香水味,记起新桥的那场雪,记起La coupole餐馆的探戈,最终他记起郑昆玉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

从酒店客房的露台望出去,可以看见铁塔的一角,祁白露放下行李箱,第一眼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郑昆玉把小费给服务生,回头看到祁白露站在落地窗边,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房间内暖气很充足,没过一会儿祁白露觉得热,他刚转过身,郑昆玉将行李箱里的一件衣服撂在双人床上,道:“穿这件。”

郑昆玉挑的是一件羊绒外套,今天巴黎不太冷,穿这个的确刚刚好。可是连他穿什么衣服都要管,祁白露不免有点气闷,这个人对他的头发丝儿都有控制欲。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郑昆玉还盯了一眼他的腰身。

他知道郑昆玉最近嫌他太瘦,不仅抱起来不舒服,以前买的衣服也稍有些不合身。出发之前,他们一直在闹别扭,祁白露跟他同桌就吃不下饭,郑昆玉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其实他刚跟郑昆玉的那年冬天,也闹过一阵绝食,郑昆玉冷眼旁观,看他捱不过去就给他打营养针。祁白露还记得最后一天郑昆玉拿来一块蛋糕,等他意识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在吮手指上的奶油,而郑昆玉正一边吻掉他脸上的奶油渍,一边从后面*他,祁白露后知后觉意识到郑昆玉用了什么*张,就好像他只是一块任人品尝的甜美的食物,郑昆玉轻轻松松就将他打回原形。

他们去酒店餐厅吃饭,没吃几口祁白露不动了,郑昆玉坐在对面停下手里的刀叉,朝他投来目光,仿佛他手里的刀是用来切祁白露的,祁白露道:“我吃饱了。”

郑昆玉看了眼他盘子里丰盛的食物,道:“不好吃就换一道菜。”

“跟吃的没有关系。”

“那换一家餐厅。”

祁白露坐着不动,郑昆玉起身离开,走过来将他膝盖上的餐巾拿走,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仿佛要体贴地帮他拉椅子,道:“如果下一家还不想吃,就去下下家,直到你喜欢为止。”

餐厅服务生已经在注意这边了,祁白露沉默片刻,把桌上的餐巾拽下来铺平,拿起了餐叉。郑昆玉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祁白露将食物塞进嘴里咀嚼之后,这才重新开始动刀。食物很美味,祁白露只是单纯胃口不好,也有那么一点故意跟郑昆玉作对的想法,虽然他很努力,最后也没吃下太多,郑昆玉看在眼里。

之后在店里试衣服,郑昆玉让店员给祁白露量一下尺寸,店员一边记下尺码一边报给郑昆玉,郑昆玉靠在镜子旁边,瞥了眼祁白露的发顶,道:“长高了。”

其实只长高了一点,在郑昆玉面前他永远要抬头看,祁白露不喜欢郑昆玉的语气,就好像自己还是小孩一样。最后店员把信用卡账单交到郑昆玉手里,祁白露说自己可以付,郑昆玉低头签字,完全不搭理他。

祁白露看着他签名,“玉”字的最后一笔出锋,几乎力透纸背。

第一天他们在酒店休息,第二天,祁白露要去拍早在国内签好合同的美妆广告。负责人计划两天拍完,如果祁白露状态好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完工。可祁白露虽然擅长拍戏,却一点都不擅长拍广告,再加上现场工作人员都只说法语或英语,拍摄过程困难重重。下午郑昆玉去棚里接他,祁白露的临时助理兼翻译把现场情况转述给郑昆玉,无奈地道:“状态很糟糕。”

郑昆玉似乎并没有失望和不满,但当翻译说到祁白露差点被倒下的镝灯砸到时,郑昆玉扭头看了她一眼,翻译被他的眼神绊了一下,差点忘记怎么说话,眼睁睁看着郑昆玉走向椅子里的祁白露。

除了手背上一道浅浅的划伤之外,没有别处受伤,祁白露不想小题大做,郑昆玉也就没有追究。拍了两天之后,拍摄依旧没有一点进度,郑昆玉亲自到场,但祁白露的拍摄状态如翻译所说,是真的糟糕。

这次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祁白露照旧拘谨和别扭,导演脾气又不好,从早到晚,棚内都被低气压笼罩,最后在一个小细节沟通不畅时,祁白露没忍住丢开台本,不顾导演的指挥从镜头前走开,现场差点乱成一团。

不只是状态不好的问题了,祁白露看起来焦躁不安,像只受了惊的猫,郑昆玉看他往外走,走上去拉住他胳膊,祁白露甩开他的手,看清是郑昆玉之后怔了一秒。郑昆玉将他带到化妆间,又把门反锁了,郑昆玉一句重话还没来得及说,祁白露的声音先消沉下去,道:“我不想拍了。”

“为什么?”

“不喜欢。”如果不在有安全感的环境中,祁白露很难进入状态,况且一被陌生男人接触发肤,他就会产生应激反应,不受控制地反感。这些他不可能跟郑昆玉讲,只能生硬地做出回答。

“休息一会儿再过去,别任性。”

既然郑昆玉这么说了,祁白露靠在化妆桌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找镇静剂,郑昆玉捏住他的手腕,祁白露道:“你连药都不让我吃了?”

“这半个月你吃了一个月的剂量。”郑昆玉看了眼祁白露被造型师扯乱的衬衣领子,将他手里的小纸包拿走。

祁白露想要抢回来,郑昆玉有些冷淡地瞧着他,将他禁锢在双臂中,任凭祁白露怎么折腾也岿然不动。祁白露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安静下来,垂着头生闷气,郑昆玉看他老实了,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结果祁白露立刻把脸别向一旁。郑昆玉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下他的锁骨,然后又重新去找一个吻。

反正郑昆玉永远不懂温柔,祁白露被亲到一半才想起,该死的,他是来拍美妆广告的,今天化了妆,这一下口红都被吃掉了。他想尽办法推开郑昆玉,看到郑昆玉的脸时,虽然努力板着脸却还是露出了破绽,郑昆玉看他表情,抬头看向祁白露身后的镜子,用手指拭了下自己的一边嘴角。

祁白露比他更狼藉,嘴巴周围一片都是浅浅的樱桃红,郑昆玉低了低头,道:“甜的。”

祁白露说不清自己是羞是恼,反正看起来都是脸红。他在郑昆玉怀中转身,同样地看了眼镜子,低头找化妆棉,蘸着卸妆水擦干净嘴唇,郑昆玉就着他的手,也擦干净自己的嘴角和下巴。祁白露找出刚才那只口红,仔细给自己重新涂上,他在抿嘴唇的时候,看到郑昆玉盯着他,便道:“把药还给我。”

郑昆玉沉默无声地站在他面前,祁白露坐进椅子里,等这一阵焦躁的情绪过去。过了一会儿,祁白露慢慢把脸埋在郑昆玉的大衣上,主动去握郑昆玉的手,这个姿势看起来太过依恋,但郑昆玉知道他想要的是自己手里的镇静剂。

没有得到回应,祁白露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给人一种撒娇示弱的错觉,眼神却依旧是执拗痛苦的。

郑昆玉迟疑过一瞬。

两支系列广告拍了整整五天才算拍完,没几天就是中国新年,祁白露还在跟郑昆玉冷战,因为郑昆玉不仅停了他的药,还给他预约了心理医生。医生是一名温柔的华裔女性,中文很流利,但祁白露一句话都没说。

这一天结束时,医生对郑昆玉道:“他的戒备心很重,如果他一直不开口,我也帮不了他,建议你先不要给他停药。”

郑昆玉隔着玻璃门看坐在沙发上的祁白露,祁白露也正好在看他们。玻璃门上倒映着光影,把世界分隔成两端。

他们出门时巴黎下雪了,附近是新桥地铁站,步行就能过去。快要到新桥时,整个巴黎大雪纷飞,到处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街灯立在桥边,抬头可以看到一片片雪花从昏黄的灯光中急掠而下。

祁白露抬头看黯淡阴沉的天空,忽然听到郑昆玉说:“明天还要来。”

“如果我说不呢。”

郑昆玉停下脚步看他。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想来巴黎,也不想看医生。”

雪花不停往眼镜片上扑,郑昆玉冷声道:“你需要。”

“郑昆玉,这是我自己的事。”

祁白露穿一件新的白色开司米外套,耳朵和脸被冻得发红,发梢和眉睫上都挂了雪花,看起来楚楚可怜,但说话的语气比石头都要硬。

“是吗?”

“是。”

郑昆玉看他一会儿,转身继续走,道:“明天我还会带你来。”

祁白露对着他的背影道:“你觉得我有病吗?”

靴子踩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郑昆玉没有回头,祁白露叫道:“我的病都是因为你——”

这一次郑昆玉终于止步,祁白露道:“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永远好不了!如果你有一点良心,能不能不要管我,放我走。”

郑昆玉在原地停了半分钟,祁白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以为他是绝对冷漠的,至少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郑昆玉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就在郑昆玉抬脚向前走时,他也听到了身后祁白露的脚步声,但脚步声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郑昆玉转过身,看到祁白露背对着他走到了桥边,毫无迟疑地爬了上去。

就在祁白露即将跳下去时,一双手追上来拦腰抱住了他,郑昆玉用了很大的力气,两人一下子向后栽倒在雪地里。因为有郑昆玉的身体做缓冲,祁白露摔得不痛,但郑昆玉气息喘得很不均匀。漱漱的风雪中,祁白露挣脱他的手臂回身看,郑昆玉仰面向上,鼻梁上的眼镜掉在了一旁的雪地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冷冷地盯着祁白露的脸。

下一刻,郑昆玉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脖子,拇指用力按在喉管处,只是一只手,祁白露却产生了窒息感,他艰难地吸入氧气,试图把郑昆玉的手扯下去,可是这只手简直要把他撕碎了。雪花落在郑昆玉脸上,最后一点点融化成冰凉的液体,祁白露嘴里呵出的白雾渐渐少了,目光也变得凄楚,郑昆玉道:“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

祁白露抓起一握雪狠狠拍在郑昆玉的脖颈处,差点拍了郑昆玉一脸,终于让郑昆玉松开了他。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他们就像两头熊在雪地打架一样,祁白露从他身上翻下去,用冻僵的手指去碰自己的脖子,郑昆玉捡起自己的银框眼镜,看到上面溅了雪水,没擦掉就重新戴上。

郑昆玉把一只手伸到祁白露跟前,祁白露看着他阴沉的表情,抓了一个雪团砸向他的脸,哑着嗓子道:“混蛋!”

雪团砸在了郑昆玉的衣领上,郑昆玉的大衣早就沾满了雪,不差这一点,郑昆玉冷嘲道:“你以为自己是在拍电影吗?死就是罗曼蒂克。”

祁白露坐起来,又捏了个更大的雪团,恨恨地扔向他,道:“滚。”

郑昆玉半蹲在他面前,祁白露刚想动手推他,就被郑昆玉抓住了冻得通红的手。郑昆玉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他的手指却像萝卜干,郑昆玉道:“闹够了吗?”

祁白露冷冷地回视他。

郑昆玉余气未消,一时很想把祁白露拎起来扔进塞纳河,他摘掉一只手套,然后又摘掉另一只,都摔在祁白露胸口,命令的口吻说:“戴上。”祁白露不动,于是郑昆玉*制地攥住他的手腕。

祁白露忘了他们后来吵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新桥到了地铁,那一晚回酒店之后也非常糟糕,郑昆玉有办法让他知道什么叫比死难受。

当时他躺在地板上动不了,眼里只看得到露台上一片惨淡的雪光,他好像一把正在被反复捶打的铁剑,从肌肤到血肉都被烧得滚烫,一次比一次淬得锋利,身体容不下任何意志,就算有,也会被捶打得扭曲、变形,没有人在这样的*望下会不发疯。

没人告诉他这算不算爱,他们像恋人一样接吻、吵架、**,但没有恋人会像他们这样,恨不得对方去死。

如果重来一遍,祁白露一定会在新桥上拖着他坠进冰冷的河水。

祁白露在沙发上醒来时,雪没有停。他赤身裸体地裹在毯子里,房间里没有开灯,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光源,祁白露努力睁开眼睛去看,看到壁炉内点了火,木柴烧得噼啪作响。

郑昆玉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换了一件衬衣,眼睛看着炉火。郑昆玉迟迟不动,祁白露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郑昆玉忽然抬起胳膊,将酒杯送到嘴边。祁白露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下午三点,他竟然睡到现在,已经错过了跟心理医生约好的时间。

脱掉的衣服都扔在门口那里,祁白露懒得过去捡,就这么走到衣帽间找换洗衣物,等他洗完澡出来,又把房间收拾好,郑昆玉还坐在那儿。祁白露知道,他们不会再去见那个医生了。

巴黎之行恢复了暂时的和平,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到了中国新年那天才和好如初。他们在游轮上吃晚餐,之后还有新年的烟花表演,在甲板上看了没一会儿,郑昆玉走到旁边接电话,祁白露猜对面是他的父母,因为郑昆玉说的是广东话。

祁白露靠在栏杆上默默出神,连小偷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都没留意,郑昆玉走上前钳住小偷的手臂他才察觉到。祁白露身上只有一本薄薄的旅行小册子,小偷把东西扔在地上,扭身逃出了他们的视线,郑昆玉弯身把小册子捡起来。

难怪郑昆玉一直说他傻。

在巴黎的最后一晚,他们去了La coupole吃晚餐,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回北京。室内灯光通明,座位之间非常挤,不少电影都在这里取景过。今晚舞厅举行活动,表演的舞者穿着红色长裙,将手臂搭在舞伴身上,他们跳的是探戈,裙摆在提琴的旋律中飞扬,像是可以掀动整个世界。

每一张桌子上的花瓶里都插了鲜艳的红玫瑰,舞者从桌旁擦过时,花枝仿佛跟着他们簌簌而动。

祁白露看不懂菜单,便交给郑昆玉来点。他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跟着一起动作,眼睛与眼睛相互凝视。

祁白露想起来了,电影里马龙??白兰度决定向年轻的情人告白,就是坐在这个位置。镜子里的玫瑰花同样寂静地垂着头,像是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天堂和地狱一线之隔,形成无穷无尽的复制与对照。

一个东亚面孔的女孩自他们坐下之后便一直留意这边,祁白露注意到她看的是郑昆玉,她对面的法国女孩则在看自己。祁白露跟她们在镜子里打了个照面,金发女孩莞尔一笑,扭头跟朋友说了什么。

他们快要吃完时,舞厅也越来越热闹,果然那个东亚女孩走过来,用英文问郑昆玉要不要一起跳舞,郑昆玉给自己倒酒,抬头看她一眼,女孩又道:“我朋友可以陪着你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

郑昆玉身上保持一种疏离感,女孩听懂了郑昆玉的意思,对祁白露友好地挑了下眉,说了句客套话之后,走到下一桌邀请另一位男士,不过片刻,两个人手挽手走到舞池。

一对对男女在舞池中相拥,祁白露手里玩着吃布丁的小勺子,心想,或许他们连看上去都不像一对恋人。旁边桌子上的一对情侣,吃饭还要手拉着手,甚至不顾旁人目光越过桌面接吻,看彼此的目光中都是柔情。

半刻钟之后他们离开餐馆,郑昆玉替祁白露拿围巾,走出门,他们还能听到热情活泼的探戈舞曲。一直转过街角,灯光变得黯淡,人变得稀少,郑昆玉勾住祁白露的腰,在漆黑的阴影中低头吻住了他。

郑昆玉吻得又急又快,祁白露靠着墙壁被迫仰头,他的回应缓慢而迟钝,郑昆玉便不耐烦地扣住他的下巴,吻得更具*略性。郑昆玉喝了不少酒,手渐渐地在他身上摸索,如果不是冬天穿的衣服多,祁白露真怕他在这儿发疯。

他们吻了很久了,忽然听到餐厅传来的掌声和欢呼声,就好像这狂热的掌声是为他们的。郑昆玉吸着气将脸埋在祁白露的颈侧,嗅他身上的味道,将他往怀中揉,祁白露不得不揽住郑昆玉的肩膀,半张脸埋在他的大衣上,平复自己的呼吸。

郑昆玉说,走吧。他们就走了出去。

(发不出来的几段)

可能真的要死了,祁白露的手放在郑昆玉的**上,觉得他灼热的唇能将自己融化。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巴黎,时间就像一瓶开了封的红酒,总有倒完的一天,最后剩下的一点一滴,一点一滴,迟早会等到它们从倾斜的瓶口滑落,掉进命运的杯中。

事情在祁白露最意想不到的一瞬发生,他没有一点儿预感,郑昆玉将嘴唇从祁白露的唇上移开,可能只停顿了一秒钟,低声说:“我爱你。”

这一定是醉话。

一定。

祁白露一动不动地等着,酒气笼罩下来,郑昆玉垂着眼皮,很快重新吻住他。郑昆玉的动作仍是变本加厉的粗鲁,将祁白露*得无处可躲,不理智也不清醒,跟“爱”这个字不沾边。他只有喝醉了才会说这样的话,何况还是假话。

假话、假话、假话,一定是假话,祁白露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如果他信了,那他就是天字一号的傻子。

第二天祁白露醒了,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郑昆玉早就拾掇得衣冠楚楚,对着穿衣镜打领带,他们上午还要去一个画展,郑昆玉的一个朋友给了他邀请函。阳光照在狼藉的床单和被子上,祁白露忽然道:“你还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郑昆玉一副不感兴趣的语气。

“没什么。”

郑昆玉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转身漫不经心道:“总不可能是我爱你吧?”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说“我爱你”。

祁白露笑了一会儿之后便紧抿住嘴唇,郑昆玉看他一眼,祁白露又忍不住笑,笑得几乎掉下眼泪。

六点整的挂钟响了一声,惊醒了靠在窗边的祁白露,思绪就像扑着翅膀的鸽子,从回忆深处飞回来。祁白露回到现实,回到房间,他回头看那副奥菲莉亚之死的油画。

那一天,他在画展上逛累了坐下休息,郑昆玉站在不远处跟一个法国女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郑昆玉握着钢笔低头写字,当时他瞧着窗外,还在想郑昆玉到底在写什么。

窗外即将是夏天,每一片记忆的雪花落地即消融。祁白露仿佛看到死者的阴影沿着河流淌下来,那条岸边长满了花的绿色的河,河水流出画框,浸湿他的双足,祁白露将白布重新盖在了画上。

他还记得郑昆玉说话的语调。

原来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比如做下无法被原谅的恶行,比如跟爱人永远分开,被爱人永远遗忘。

可祁白露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五年后。

他怔怔地望着那张“生日快乐”。

直到身后传来钥匙开门声,阮秋季从玄关一路走过来,他换了鞋,放下蛋糕,径直走到祁白露身后,伸出两只胳膊从后面搂住祁白露。

也说,生日快乐。

时间回到巴黎的那年冬天,祁白露走开之后,郑昆玉又在画前站了一会儿。画上的奥菲莉亚并不像一些画家笔下塑造的那样双眼无神,反而满是挣扎的痛苦,她是清醒而坚决地踏进河流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刚才祁白露站在这里时,眼里流露出了动容。

郑昆玉找到了策展人,刚好画家的经纪人也在,他很快买下了这幅画,预备送给祁白露做今年的生日礼物。他填好了表格,寄送的日期,程文辉的地址和号码,收件人的名字,出于隐私保护,祁白露的快递一直由程文辉接收。

钢笔墨水在纸上晕开,策展人问他要不要写张明信片。

写完一行字之后,郑昆玉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祁白露,祁白露穿一件白色马海毛毛衣,大衣搭在椅背上,他托着下巴看窗外,看起来毛茸茸的一团。郑昆玉一直觉得祁白露其实还小,但他在蹙眉时,看起来又有不符合他年龄的忧郁。

他在看什么,郑昆玉也看了眼窗外,外面只有一辆垃圾车和来来去去的行人。

郑昆玉将写好的明信片丢进垃圾桶,在策展人诧异的目光中,问她可以重新写一张吗。

这一次他写的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乐”的最后一笔出锋,几乎力透纸背。

画展一直到傍晚结束,走廊的灯光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两个在玻璃展柜旁边收拾东西的年轻女孩,其中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今天的资料,在翻到其中一页时,一个停下来指着寄送日期的年份,问:“你觉得这是3还是8,看起来更像是8。”

她们讨论了一会儿,一致认为这个有些模糊的数字看起来就是8,于是女孩敲下了键盘。

巴黎街道上的雪都融化了,穿着绿色制服的清洁工从垃圾车上下来,戴着手套将画展门口的垃圾桶清理干净,两个女孩锁了门从他身旁离开,他正要关上垃圾车的后门,看到地上还掉了一张卡片,于是弯身把它从残雪中捡起来。

上面写的是一行中文,字迹被雪水变得有些模糊,他当然看不懂,摇摇头,随手丢进垃圾车里,把另一边的门也关上,明信片躺在果皮、旧报纸、空啤酒罐上,最终被关进一片彻底的黑暗中。

没有人知道,那行字写的是:

在巴黎的最后一夜,我对你说的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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