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太守姓曲,这次能被天授帝看中,从一帮子京官中提拔出来外放到这个位置,在大多数人眼中,能力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运气成分居多。
天授帝晚年的朝堂党派林立,争斗不断。
打个比方,某天某位大人提出就今日天授帝的御膳是吃鸡蛋还是鸽子蛋要一同来议一议,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帮人少说也能吵上个十天半个月,合纵连横、党同伐异、栽赃陷害等多重大戏紧锣密鼓地一一登场才算完事。
这次荆南一带的官员死的死、逃的逃,空缺一下多了出来。
南地向来富庶,比起常年受蛮夷滋扰的北地,烟瘴遍地、蛇虫出没的未开化之地好了不止一点点。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荆南天灾人祸的被折腾了许久,但这不是有“冤大头”已将最棘手的问题都解决了嘛?如今若是能去那儿当上一任地方官,相当于是白捡了个政绩,履历好看不说,假以时日还能捞个盆满钵满,岂不美哉。
一时各方势力为荆南、兴遥的几个实缺争得头破血流,其中尤以荆南太守这个位置为甚。
几天之内多方势力你来我往,明里暗里地交锋了数次,眼看争执即将白热化,谁料,揽仙台传来的圣旨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天授帝一锤定音,竟指了个孤臣、纯臣去当这个太守。
此人便是曲大人。
他比师文昱略小几岁,农家子出身,家里往上数五代,没一个识大字的,据说他年少时有奇遇,获高人指点才得以开蒙,二十五岁中举,再到后来金殿传胪,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不愿意休妻另外高娶,谁来拉拢也不应和,加上帝京中的举人进士多如牛毛,不过一年半载,他身上的光环便都褪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还是一当就十多年的那种。
总之这次天授帝竟然会想到这位曲大人,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天授帝昏聩归昏聩,但他一旦做决定还没人敢公开唱反调,所以曲大人幸运地高升外放了,成了众人眼中那个白捡便宜的人。
说来惭愧,师文昱在帝京多年,和这位曲大人没什么交集,今日突如其来的照面,他搜肠刮肚了许久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这下连一向疏狂不羁的师大人都不禁赧然,愧疚地对高炎定道:“王爷,老夫对这位大人知之甚少。”
高炎定对此混不在意,“无妨,云远先生不必自责。”
云远是师文昱的表字,此次天授帝下令将其脊杖一百后再行流放,若不是高炎定力保,他这条老命估计连三十脊杖也挨不过去。
这还是其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授帝变相要自己的命,师文昱并不多么在乎,可对方竟然斥责他为“贪权窃柄、寡恩薄义”的奸邪佞臣,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如果依照他往日脾气秉性,定会以死明志。
可高炎定说,这种死法不过是死后在文人清流中得到几句褒奖和惋惜,在他看来却是一等一的憋屈,和白送了一条命没什么区别。
气得师文昱差点张口就骂,你个武夫,知道个屁!
后来高炎定究竟如何劝说的,外人不得而知。
总之,等众人反应过来,师大人也不想死了,他现下孑然一身,又成了天授帝的眼中钉,若是孤身离去,可能随时会曝尸荒野,毕竟他们这位陛下的心眼几十年下来也没比针尖大多少。
高炎定便邀请他一同回云州,“那边虽不比南地风物闲美,倒也别有一番景致意趣,到时,不论是想就此闲云野鹤,还是愿意继续为官,都可任你抉择。北地的名儒大家可不比南地来的少,届时你可和他们切磋文章诗词,办文会结诗社,曲水流觞,雅集游宴,岂不快哉?”
师文昱被他说的不禁心向往之,加上他师承来历,便真心生出几分与北地的饱学之士一较长短的好胜心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后来别说雅集诗会,以文会友了,他被高炎定诓去北地当牛做马的使唤,压根分身乏术。好不容易闲暇写首诗词聊以慰藉,谁知阴差阳错下还让他成了后世眼中最会发牢骚想偷懒的社畜诗人。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这位新太守曲大人倒是言行有度,他主动来拜谒高炎定,连对师文昱都是以礼相待,仍旧口称他为师大人,进退间不卑不亢,气定神闲,令人叹服。
这场偶遇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场面话说道了几句便就此别过了。
曲大人为人谨慎恭敬,主动命自己的人马避让开来,好让高炎定他们能够先行。
师文昱骑在马上,回头见这位曲大人仍旧站在道上目送他们离去,捋着胡子道:“希望他能清谨自持,忧国恤民,令此地百姓休养生息。”
他刚说完,忽然撩开斗笠笑道:“王爷,天放晴了。”
高炎定抬头望去,只见乌沉沉的积云被破开,一缕天光亮堂堂地照在前方归途,道旁的树木花草被雨水荡涤后,变得更为色泽鲜明。
他解下蓑衣,调转马头来到车前,轻敲数下。
珠云探出脑袋来,“王爷?”
高炎定见不是明景宸,有些失落,他眼神往车窗缝隙里瞟,可惜一无所获,“他人呢?”
“公子吗?他睡着了。”
高炎定一愣,心头的一簇火苗淋了场冷雨,熄灭了。
“王爷?”珠云见他没反应,又叫了他几声,“您怎么了?”
“东西放车上。”高炎定将万民伞扔在车门前骑马跑远了。
珠云将伞生拉硬拽地拖到车厢里,边拨弄上头的布条和络子边兴奋地问明景宸,“公子,等中途休息,我们下车找个宽敞的地方打开细看好不好?”方才离得远,她没怎么看清楚。
明景宸压根没睡,不过是不想和某些人说话便让珠云撒了个谎,他道:“记得看两眼就收起来,不准顽皮。”
这便是同意了,珠云欢呼一声,宝贝地摸了摸伞,又用自己的帕子将上头的雨水仔细擦拭干净。
谁知车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撩了起来,高炎定的冷脸突兀地出现在车窗外,他看着明景宸冷笑道:“不是说睡了?”
珠云吓得身子一扭,钻到薛苍术身后装死。
反倒是明景宸脸不红心不慌,谎话张口就来,“刚醒。”
“是么?”高炎定不说信或不信,只定定看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方才解恨。
良久,他忽然道:“既然醒了,出来骑马。”
没等明景宸拒绝,薛苍术抢白道:“骑马可以,但不能累着,他身子虚着呢,悠着点,懂么?”怎么听怎么话里有话。
“我心里有数。”高炎定将车帘一甩,直接对驾车的人道:“停车,将车门打开。”
可等明景宸钻出马车,却不见闲置的马匹,他斜眼看人,眼底透着慵懒和不爽,“马呢?”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直接被高炎定从车架上拉到了自己马背上。
身后抵着一堵墙,硬邦邦的贴在明景宸脊背上,高炎定的两条手臂又长又结实,将人牢牢圈在怀里,没等他挣扎就驱马跑了起来。
胯,下神骏脱离了队伍越跑越快,仿佛要化成春日里的一缕清风,一片云烟,不过几个起落,已在好几里开外。
【作者有话说】
赏两口海星给我吃好不好┭┮﹏┭┮下章就回北地爱(lao)巢(lo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