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宸惭愧道:“终是我连累了你,还连累了那十来条人命。”
薛苍术知道他又在和自个儿过不去,清楚单靠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根本无法解开他的心结,此刻她竟无比期望高炎定那厮能在这里,如此这种宽慰人的无聊事就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了。
她张了张嘴,酝酿着安慰人的话,可还未说出口,就被明景宸打断了思绪,对方道:“等待会儿夜深了你赶紧离开这里,好在这会儿不是在皇宫之中,宫禁没有那边严苛。你当日能假扮太监混进宫去,如今想要再混出去应当不难。”
薛苍术愣了愣,下意识就道:“走?我为何要走?我不走!”
明景宸面有焦急之色,“你必须走,以陛下的为人,他必定在我放过他之后就立即后悔了。他做了几十年的天子,早就良善尽失,但凡是他想做的,他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更何况他根本没把你们这些人命当一回事。你若再待下去,迟早还会面临像今日这样的性命威胁。”
薛苍术白了脸,知道他并非夸大其词,那狗皇帝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因为他们这帮蝼蚁见到了他的丑态,说杀人就杀人,几十条人命在他一句轻飘飘的旨意下能随时被葬送,是多么的残酷血腥。
今夜天授帝未能如愿,按照他那般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个性,他极有可能真的会像明景宸说的那样寻机再行清算。甚至压根不需要他再行示意,像秦太监这类心腹,自然能揣测到皇帝的态度,悄没声息地就把人处理干净了。
想到自己这条性命只是暂且寄放在身上,随时都会在一场外人眼里的“小意外”中死掉,薛苍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被抓后眼睁睁看着人被杀鸡宰猪般地拎出去杀了的恐惧感再次卷土重来。
她嘴唇抖了抖,违心地道:“我不怕,我既然混了进来就不会轻易地出去!况且你这个病患不走,我这个大夫如何能撇下你独自逃走?”
明景宸忽然严肃地看着她,旧话重提,“你进宫究竟为的什么?”
薛苍术盯着脚尖道:“你也不必再来试探我,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除非你走,我才会考虑是否照你说的去做。”
明景宸知道这是对方料定了自己不会轻易离开才故意这样说。
薛苍术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咱俩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别再试图打着为对方好的幌子强迫彼此去做违背心意的事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且看老天爷的意思罢。”许是意识到说了如此悲观的话有些不妥,她又笑嘻嘻道:“你也别对我太过自信了,之前我成功混进宫来可不代表我今夜就能成功混出去,宫奴私逃本就是大罪,万一又被发现了我的假太监身份,我更是罪加一等,难逃一死了。你如果真担心我的安危,就该把我看紧了,与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才是真为我的小命着想。”
明景宸笑道:“什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我男女有别,不可胡说。”
薛苍术不以为然,“你心里喜欢的是何人自不用我多说,和你这个断袖在一块儿,我若是男儿身才真该为自己的名声对你退避三舍,好在我这辈子投了女胎,你就少为我操这份闲心了。”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往隔间的软榻走去。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明景宸虽觉得她是在强词夺理,也只好一笑置之,自行去休息了。
可两人都未料到今夜注定了不平静,四更天的时候,忽听外头有宫人嘭嘭嘭地把门敲个不停。
薛苍术披上太监服去开门,睡眼朦胧地问对方:“鸡都还没叫呢,做什么扰人清梦!”
来人急得快哭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道:“快别睡了,陛下出事了,秦总管要公子速去陛下寝殿。”
薛苍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和那太监确认了一遍,这下什么睡意都瞬间跑了个干净,赶忙跑去叫明景宸。
明景宸早就醒了,只听了个大概,但也猜到没有大事发生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叫门的,他边穿衣裳边带着薛苍术跟着来人走,很快来到了天授帝的居所。
此刻居所内外灯火辉煌,宫娥太监一个个严阵以待地垂手侍立着,里里外外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初来乍到的薛苍术被这样肃穆的阵仗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去瞧明景宸,对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快急匆匆地进了寝殿。
只见天授帝双目紧闭,人事不知,直挺挺地躺在龙榻上,秦太监正跪在榻边为他擦汗。
“陛下怎么了?”明景宸见天授帝面色蜡黄,原本松弛的皮肤一夕之间变作干枯的老树皮,愈发显得老态龙钟,死气沉沉,就连呼吸都格外微弱,如果不是胸膛还有些许起伏,差点就以为对方已经龙驭宾天了。
秦太监眼睛微红,哽咽道:“老奴也不知陛下这是怎么了,上半夜还好端端的,中途还叫了次水喝。方才值夜的宫奴忽然听到陛下痛叫出声,掀开罗帐一看,陛下已陷入了昏迷,就立刻通知了老奴,老奴一看情况不妙,已派人传了医官。”
刚说到医官,医官就来了,仍旧是白日里的三个老熟人,只是这次等三人轮流切完脉,他们都没了白天的圆滑,具都骇得面无血色,差点当场失态。
“陛下究竟怎么了?”明景宸喝问道。
三位医官匍伏在地上,如同三只惊恐的鹌鹑,被再三逼问后,才哆嗦着道出实情,“陛下……陛下恐怕……怕是……大……大大限……将……将至……”
明景宸蓦地一震,脸色刷白,如同一截被雷霆劈中的修竹,身躯微晃后猛地向后仰倒,亏得薛苍术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站稳了脚跟。
薛苍术见他乍闻噩耗后三魂仿佛少了两魂,两眼空落落地望着虚空,连个落脚点都没有,两只手也冷冰冰的,浑然不似正处于酷暑季节,顿时也跟着心慌起来,“你没事罢?你可不能有事啊!”
她拽着明景宸使劲摇了摇,好不容易才把对方的魂给拉扯了回来,然而下一刻明景宸就反抓住她的手,两只眼睛炯炯地盯着她,就像是在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薛神医,求你替陛下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