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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好坏参半

日月长明 番茄加糖 4503 2024-09-19 12:26:09

邹大同样看到了,这座石头屋子的出现让他疲乏不堪的躯体刹那回光返照,力量在他血肉筋骨中死灰复燃,烧成一片火海汪洋,他脚下生风,每块肌肉都蓄满了一往无前的动力。

他手足额头上青筋毕露,像只矫健的豹子,嘶吼着冲入石头屋子后扑在冷硬的地面上。

没等他喘匀,脑袋上又被明景宸敲了一记,对方压在自己背上,恶狠狠地责骂道:“蠢货!门都没关!快放开我!”

邹大这才松开了手。

明景宸没功夫再和他计较,跑过去将破烂的门板合上,又觉得不保险,从旁边拖了好些杂物过来抵住了它,如果这样还是被外头的风沙掀了去,那他只能束手待毙了。

他贴着门板听了会儿动静,那沙暴果然呼啸着卷到了这儿,隆隆巨响混着落石声,唐突地碾压过境,整座石头屋子都在战栗哆嗦,房梁上不断有石料的残渣扑梭梭地落下,洒了自己满头满脸。

明景宸连忙躲开,又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一扇窗户再没有别的口了,好在窗户看着比那门牢靠,暂时应当不打紧。

等外头动静明显小下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地上。

歇了会儿后,明景宸见邹大仍就是方才的姿势趴倒在地上,便朝他喊了一声,“喂!你没事罢?”

这是邹大今晚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一句人话,有些受宠若惊,他勉强抬起脑袋,声音气若游丝,“小人只是力竭了,歇会儿就好了。”

明景宸“哦”了一声,对方见他沉默不言,脑袋又哐当一下垂了下去,连翻个身,抬一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方才邹大带着自己发足狂奔的情形,明景宸心情复杂。如果没有他,光靠自己这副羸弱无用的壳子,恐怕半道上就被沙暴埋了,一定程度上来说,邹大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为此,他有些说不出口的别扭,这种情绪很大程度来自他与生俱来的高傲自负,他曾经也是个手挽雕弓,力敌千钧的高手,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

明景宸摊开双手,只见腕骨纤细,掌心柔嫩,连多年风雨不辍练枪形成的老茧都在这一年不到的时光里淡化了不少。

想起不久前,在云州大营中连射只大雁都要借第二发羽箭续力,真正是百无一用。

难道这七八年间自己只能读书作画,莳花弄草不成?

明景宸想到这儿,一颗心跌落谷底,这几日体内维系的一口气在失落绝望中彻底泄了出去,他头脑愈发昏沉,突然眼前一黑就陷入了昏迷。

中途因为疼痛和寒冷,他醒了几回又很快昏睡了过去,直到日光透过窄小的窗缝射在他眼皮上,他才迷迷瞪瞪地醒转过来。

他望着挂满蛛网的破败房梁愣了会儿神,才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他忍着酸痛从地上爬起来,昨晚太黑,他都没怎么仔细看清楚这间救了他和邹大的房子是何摸样,此时看周遭陈列摆设,这里似乎是前朝设立的一处驿站,应当荒废了不少年月,很多东西都朽烂得面目全非了。

明景宸走到邹大身边,这人正仰面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他便知对方体力恢复得不错,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杂物挪开后推门出去,外头金阳当空,砂石沉寂,与昨夜的惊心动魄,暗无天日简直是两个世界。他依靠估算的时辰和太阳的位置大致确定了方向。

正当他在思索回到昨日扎营地点的附近找到潘吉他们的可能性大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串足音。

明景宸回头,发现邹大正挠着头从石头屋子里走出来,眼角还蒙着一粒眼屎,头发乱糟糟,身上臭烘烘的。

见他这副尊容,自己也能想象得到自个儿现下八成比对方好不到哪儿去。

明景宸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你醒了。”

邹大看了看周遭,他们所在的石头房子像是沙海中的一座孤岛,他问道:“景公子,如今我们和其他人走散了,该如何是好?”

“你对这儿比我熟悉,你觉得该怎么办?”

邹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他察言观色了一番,才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如……咱们先回去……”他刚说出“回去”两个字,就感到明景宸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剐在自己身上,凌厉无比,他心头一颤,却仍旧梗着脖子将顾虑说了出来。

“景公子,不是小人贪生怕死,只是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没水没食物,这在戈壁沙漠里究竟多可怕或许您现下还不懂,但小人很清楚,这样下去非但找不回其他人,我俩也得把命留在这儿。听小人一句劝,咱们回去罢。我们走了没几日,抓紧些赶路,靠着戈壁上的沙棘、沙枣也能勉强解渴果腹,坚持回到大庆关应当不难。”

明景宸不说同意与否,只用黑亮的眸子看他,“那窦玉呢?你连窦玉也不管了?”

邹大颓唐地摸了把拉碴的短须,道:“这种情况下谁都管不了谁,只能求老天爷对他们高抬贵手了。”

这几日,明景宸听窦玉提起过,邹大这人早年间遭了难,镖局倒了后他就落草为寇,在绿林中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明景宸过去也曾接触过许多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绿林好汉,旁的不说,这帮人信奉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江湖道义,最是重情重义。

可他在邹大身上虽然看到了很重的江湖习气,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得此人身上定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景宸整了整衣衫,朝方才自己测算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头也不回地道:“我不会回去,除非见到高炎定的人或是……尸体……”

明景宸越走越远,石头房子被他甩在身后变得小如鸽卵直到消失不见,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邹大当初是自愿还是被迫跟随他们来到戈壁,既然他不想继续前行,那便分道扬镳罢。

有一件事,当初明景宸没有对窦玉他们说实话。

实际上,他曾经去过戎黎王庭,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那时他还被所有人尊称为宸王……

所以他并非真的对戈壁沙漠一无所知。

根据记忆,离这儿约莫两天的脚程有一处水源,那儿时有牧民经过饮马休憩,只要到了那里就能补充物资,如果运气好,兴许能找到走散的人。

明景宸从清晨一直走到下午未时,才找到昨夜他们扎营的地方。

一场沙暴将他们生火造饭、搭建帐篷的痕迹清除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记得一旁黑褐色的粗壮老树桩,险先没认出这块地儿来。

先前虽然没报太大希望,但当真的没见到潘吉他们的人影时,失望的阴霾就盘旋在他头顶。

明景宸无甚表情的脸上布满风霜尘土,让他姣好昳丽的耀眼容颜像是一颗蒙尘的明珠,然而即便是掉进泥淖里的珍宝也改变不了它是珍宝的本质。

这是此刻邹大看到明景宸时的唯一想法。

随后,在他古铜色的脸孔上挣扎扭曲一一闪过,最终归于无奈的自嘲,他从巨大的树桩后慢慢走出来,高大健壮的身体在地上铺开一道深深的影,他望着明景宸,却一句话不说,似乎是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中途变卦的缘由。

明景宸确有几分惊讶,但他大部分时候是不会让自己真实情绪过分外露的,所以他很快收敛住心绪,话语间既无责备也无喜悦,“你改变主意了?”

邹大不看他,只望着头顶的艳阳,说:“接下去怎么办?是找人还是继续朝戎黎王庭方向走?”

明景宸却道:“虽然我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天定胜人是对的。”

邹大这才转头凝视他,等着他的下文。

“但据我对高炎定的了解,他从来不会这么想,他这人自负傲慢,觉得人定胜天,就是老天爷都没法阻挠他的脚步。他与很多年前的我很像,曾经我也是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万物皆为我所用……可到头来并没有出现什么转圜……”

邹大脸上一半迷惘一半了悟。

“可能这次也会是相同的结果……也许高炎定早在某个地方死于非命,也许我们会死在戎黎人的铁蹄下……这样,你还要同我一起去么?”

邹大揩了把汗,将怀里的东西扔给他,“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喜怒无常的?早上我说要回去,你一走了之,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又想劝退我,你究竟要干什么?非要一个人去送死么?还是存心要和高炎定在大漠上做一对无人打搅的野鸳鸯?”

“你个莽汉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野鸳鸯?谁要和那混账双宿双栖了?

明景宸不知道的是,表面上他对邹大的话嗤之以鼻,但脸颊耳垂处却无知无觉地爬上一层火烧云似的绯红。

他骂完人去看对方扔来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个牛皮做的水囊,原本他们带了很多这样的水囊,现在只剩下手里的这只,里头还有大半袋水。

“哪里来的?”

邹大指着老树桩中间的空洞说:“里头找到的,应该是昨夜被沙暴刮进去卡住了。”

明景宸晃了晃这半袋水,忽然道:“走罢,这点水还不够你一顿喝的。”

邹大三两步追上他,“去哪?”

“先去找水源,我们需要马匹或者骆驼,还有食物。”

邹大半信半疑,“你知道哪里有水源?你不是从未去过戎黎么?”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我没你走镖押货的能耐,但好歹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临行前我翻过北地与戎黎的地理志,还查阅了近些年绘制的舆图。”明景宸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客气地说,“你这个去过戎黎的,怎么连水源在哪都不清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面对他审视的目光,邹大无措地撇开视线,真假难辨地说:“时间太久我给忘了。”

“原来是忘了。”明景宸不去和他较真,扬了扬水囊在前头带路,“那你跟紧我,别走岔了道儿。”

戈壁沙漠里大鱼大肉没有,但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沙葱、沙棘、浆果等植物用来果腹的。

运道好的话,也能抓到野生的石鸡打打牙祭。

邹大艺高人胆大,某次见到有两只盘羊在远处陡峭的山岩上如履平地,它们浑身被深棕色的厚实皮毛覆盖,头顶两只螺旋状的粗大重角犹如两把弯刀,便想抓一只来尝尝鲜。

要不是明景宸好言点醒他这两只盘羊的危险程度,这傻子还真会去和它们一对二的比划比划。

两人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总算到达了水源所在的小绿洲。

邹大不顾形象地从土坡上往下冲,恨不得一头栽进清亮的水里头游上几个来回,他豪放地将水泼在脸上身上,敞开了胸怀灌了半肚子水,才畅快地瘫倒在岸边的草地上,望着头顶白白的云彩愣愣地出神。

明景宸掬起水慢慢地喝,喝完又把空了的水囊灌满,然后往不远处的牧民搭的毡房走去,走了一半他又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邹大。

邹大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听他说道:“你不是会戎黎语?那和牧民打听的事就交给你了。”

邹大并无异议,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牧民搭讪,奇怪的是,明景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在他与牧民用戎黎语交流的时候,还做出倾听的模样。

这让邹大有点拿不准,这人究竟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对方是不是起了疑心,所以故意试探。

牧民们听说他俩是行商立马露出惊喜的神情,但等知道他们因为遇到了沙暴,不仅丢了货物还和同伴们走散时,就对他俩的遭遇感到既怜悯又庆幸了。

好在牧民对他俩桓朝人的身份并不多么在意,算得上友好热情,不仅给他们吃食,还告诉他们去王庭的最佳路线,虽然他们并不懂这两个狼狈落魄的中原商贾明明连货物都丢了,为什么还非要去王庭不可。

但他们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就没多问。

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段时间没有别的中原人来过这里,邹大和明景宸对视了片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攀谈。

离开前,明景宸用发冠上的珍珠与牧民换了两匹马、一袋便于存放的馃子面饼以及稍许肉干。

牧民们也不富裕,要不是看在珍珠品质上乘倒卖出去有利可图的份上,他们也不愿用粮食马匹来交换。

明景宸和邹大骑马继续赶路,不成想往西北方向走了不到半日,就碰到了奄奄一息的窦玉倒在路边。

两人连忙给他喂水喂吃的。

别看窦大人是个文官,饿狠了也是个豪迈的吃相,几口就把一个比自己脸盘子还大的面饼消灭干净,他吃完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算恢复了半数体力。

窦大人也是倒霉,那晚沙暴来袭时,邹大认错了人抓了明景宸就逃之夭夭,他只能跟着潘吉他们逃命,然而那时飞沙走石的,根本看不清前路,没多久就和他们走散了,他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窜,阴差阳错下找到一处凹陷的岩壁坑洞躲藏才挨过了一晚。

窦大人发誓,要是早知有今日这一劫,当初他就不会去考科举,而是勤学苦练去考个武状元。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他哭得好不悲伤。

明景宸被他哭得心烦,早前怎么没看出来窦大人这么能哭?也不对,当初在褚玉苑他给高炎定“哭灵”就哭得很卖力,是自己忘记了。明景宸懊恼地看了看日头,忍不住打断他,“咱们还是尽快赶路罢,要是再哭下去天又要黑了,这儿的豺狼可不会怜惜你。”

哭声戛然而止,窦玉被邹大搀扶起来与他同乘一骑继续赶路。

接下去几日,他们又途经一处草场,甚至还碰到了一小队戎黎铁骑。

三人早就换上了当地牧民的衣服,用头巾蒙住半张脸,由于这里风沙大,他们这副装扮倒也没引起这些骑兵的注意。

这帮人骑在马上,招摇地大声说话,原本在放牧做活的戎黎百姓都畏惧地低下头并将牛羊尽可能地往远处赶。

明景宸三人立刻跑到靠近骑兵的羊群边上,装作驱赶羊群的模样,一边让邹大偷听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等骑兵远去后,三人躲到隐蔽的角落,邹大将面巾摘下长吁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道:“情况很不妙。”

窦玉急切地追问道:“他们说了什么?你快说!”

邹大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窦玉气得都想削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快点说!甭管先说哪个!”

明景宸双臂环胸,看着还算镇定,没像窦玉一样催促他。

“好消息是镇北王爷还活着……”没等窦玉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他立马打破了喜悦的假象,“坏消息是他如今落入了大王子和右贤王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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