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根红绳是梅姑从姻缘殿替明景宸和高炎定求来的,原本是想带回王府转赠给他二人,但方才爬山时,她见明景宸出了汗就将素帕递给对方擦拭,没注意到里头还卷着这两样东西。
明景宸不知这是梅姑给自己求的,发现后想归还却因为突然发现了崖底的红豆树被打断以至于后来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三人按照原路回到崖上。
梅姑松了好大一口气,双手合十一连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才彻底心安。
现下离日落还有一会儿,足够他们回到昭灵寺和那个小姑娘交差了。
一行人休整了会儿,正要准备动身时,潘吉突然神色一变,出其不意地平地跃起,缠在腰间的软剑“刷”地亮出,众人只见他手中似握有贯日白虹,光彩耀目。
那茂盛的枫红被他那柄软剑三两下削去了大半,红叶火蝶般在空中四散飞舞,原先躲在枫树后窥伺的人一见情况不对,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然后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潘吉的剑招,那薄如蝉翼的剑锋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留下一条殷红的血线,只要他再稍稍动一动,就会被割断咽喉当场毙命。
这人吓得脸色惨白,口中连连讨饶。
潘吉不敢大意,先卸了他一双臂膀,然后将人押到明景宸面前跪下,“说!谁派你来的!”
这人蓬头垢面,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只能遵从趋利避害的本性不住地给明景宸几人磕头,额头和坚硬的地面发出“嘭嘭嘭”的闷响。
明景宸与潘吉狐疑地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人的行为很是奇怪。
潘吉面上闪过厉色,长剑仍旧抵在对方背心要害处,逼问道:“说是不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窥伺我们的!你大可以不说,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咱们镇北王府的刑具硬!”
那人乍听到“镇北王府”四个字,抖如筛糠,越发不要命地用力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足为惜。
明景宸见他身上衣衫褴褛,十根手指黑黢黢的,粗粝肥大,且都变了形,除此之外上头还覆盖着许多被铁器割开和烫伤的疤痕以及厚厚的一层老茧。
“潘吉,你先放开他,这人不是探子奸细。”
潘吉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也不敢有所松懈,只将人拉拔起来,手中软剑仍蓄势待发地防备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好在这人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只垂着头不说话,似乎被吓得不轻,到这会儿身上仍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明景宸上前几步,矮下身,用尽量和软的语气问他:“你是个铁匠是也不是?”
谁知这人听到明景宸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吓得涕泗横流,他仰起血泪交织的灰扑扑脸孔,哭嚎道:“求王爷绕过小的一命,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下去,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私逃啊!”
“私逃?什么私逃!”潘吉一下抓住了重点。
就连珠云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在一旁小声道:“他怎么称呼公子为王爷呀?”
明景宸撩开他面上枯草般打结的乱发,道:“我不是镇北王,你认错人了。”
神奇的是,明景宸的这句话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人听后虽不再如方才那样激动,只是眼中仍有深深的惧色,戒备胆怯地望着他,如同惊弓之鸟。
根据这人的言行,对方绝不会是普通的铁匠,明景宸心里有个猜测需要证实。
他见这人身上裸露的皮肤处有严重伤痕,还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伤口。
于是他关切地问这人道:“你被烧伤了?让我替你看看?你别害怕,年初那会儿,我也差点葬身火海,如今背上还有疤。你若是愿意相信我,我带你回去治伤如何?”说着试探地撩起这人左臂的袖管,顿时下头大片火灼的痕迹暴露在众人眼前。
身后的珠云被他身上已经滚脓、溃烂的伤口惊得低呼出声,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游移。
明景宸抓住对方瑟缩的手臂,虽然因为烧伤难以辨认,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在他小臂外侧有个刺青图案。
潘吉也发现了这个刺青,很是惊奇,“你是佩州军器局的军匠!”
那人呜咽一声,哑着嗓子反驳道:“不是!小人不是什么军匠!”
潘吉钳制住他肩胛,将再次企图逃跑的铁匠扣住,凶狠道:“还想狡辩!这个刺青做不得假!你身为佩州军匠何故逃到了云州!你上峰是何人?竟教你私逃了!”
那人挣扎不休,他虽身材健壮,常年打铁,臂膀上的腱子肉块块隆起,奈何他身上有伤外加多日奔波逃亡,早就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潘吉的对手,他整个人都在挣扎中被按倒匍匐在地上,本就可怖的烧伤在石块、草叶上剐蹭,再次皮开肉绽。
明景宸立刻出言阻止道:“潘统领,手下留情,军匠私逃是牵连全家的大罪,若非逼不得已,大多不会这样做。先把人带回寺里治伤罢,旁的稍后再说。”
潘吉这才松开那人,抱拳应承了下来。
下山的路上,珠云悄声问:“公子,军匠是什么?”
明景宸道:“军匠就是军队中的工匠,负责制作兵械武器、织造军服被褥等供应军用物资的匠人。本朝开国以来,延用前朝制度,将这些军匠编入军籍,世代承袭,为军队服役。”
“哇,公子您怎么懂得这么多呀!”珠云马屁精附体,“您怎么看了两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明景宸哭笑不得,“我哪能什么都知道,又不是神仙。我是看到了他手臂上刺的字,才确定他是隶属于佩州军器局的军匠。”
这就又触到了珠云的知识盲区了。
明景宸见她一脸迷茫,便主动解释道:“军器局,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军队锻造兵器的地方,原先是隶属于工部下头的一个衙署。我朝初期,朝廷是禁止各地方和民间私铸、私藏兵械的,如发现有人违抗这项条令,不论是何身份,就是皇亲国戚,也会以谋反罪论处。”
“但到了先帝朝时期,情况就变了。”说到这儿,他眼中沉痛一闪即逝,快得让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捕捉到,“先帝在位时,藩王的权势达到了顶峰,几乎到了能与天子的权利两两抗衡的地步。很多藩王在藩地上私自招兵买马、铸造兵器以此来壮大自身实力。那时候,朝廷国库空虚,银钱不足,帝京的军器局无力供应全国军队所需的武器。先帝就下令在各地方设立军器局分号,希望能借着地方府衙的财政收入来维持武器铸造的供应。除此之外,也能对地方上藩王私铸军械的事起到监察、辖制作用。然而,终归是弄巧成拙了,藩王的行径非但没能得到遏制,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与军器局的官吏以及地方官员勾结串通,表面上不再私造刀兵,却借着军器局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充盈了自己私兵的装备,真正是国之蠹虫。”
潘吉听到这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想,景公子应该还不知道王爷在佩州的勾当,要是知道了,王爷在他眼里岂不是和当年的“六王”一样成了蛇蚁鼠虫,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