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明景宸想也没想就否认了,“不是。”
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高炎定从来没如此丢脸过,一颗心在醋海上颠簸,连带说出的话都酸溜溜的,他阴阳怪气道:“你外头认识的倒是多,如今等的又是哪一个?”
明景宸莫名其妙,怀疑高炎定是不是被戎黎人打坏了脑子,所以说话如此不中听。
不过见他胸口露出裹伤的一截纱布,便大度地不与他多做计较,“我在等此间主人,她是塔尔汉的阏氏。”
高炎定想起那群坐在彩车上的莺莺燕燕,脸色立马黑如锅底,想到如今塔尔汉新亡,如果不拦着点,他的妻妾真和明景宸发生点什么,那还了得!
他顿觉如临大敌,“我同你一块儿等。”
明景宸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高炎定更不爽了,泡在醋海里上下翻腾,他拽住明景宸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外头凉,去屋里坐。”
明景宸被他拉得趔趄了一下,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对方脸色立马白了三分,连嘴唇都在打哆嗦。
他快步走上前撩起高炎定的衣襟一看,只见臂膀上缠的纱布透出一片刺目的鲜红——这是伤口又崩裂了。
这回不用生拉硬拽,明景宸便主动跟着回到了屋子里,将他上衣退下来重新包扎,完事后仍不放心,干脆又撩起裤子看他腿上的伤。
不看还好,一看只觉得两眼一黑。
血污混着未完全化开的药粉黏着在伤口上,高炎定的两条腿在他看来和正月里屋檐下挂着的猪蹄膀没什么两样。
难怪这么快!明景宸心头火起。
在他灼灼的目光中,不可一世的镇北王缩了缩脖子,焉头巴脑地将裤管往腿根卷高了些许。
谁知,明景宸却指着角落里的长条凳道,“搬过来,趴上去。”
高炎定乖乖照做,只是他身材高大健硕,这长条凳又窄又短,想要在上头保持平衡竟比在马背上耍大刀还要艰难百倍。
但他现下不敢有丝毫违抗,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在上头趴好。
得亏他脑门后没长眼睛,压根不知道此刻自己撅着腚的模样有多奇怪。
明景宸这回可说不上“温柔”了,不论是擦洗还是上药,手上没减半分力道不说,连割溃烂伤口的出刀速度都比刚才慢了许多。
这是存心要高炎定多痛上一会儿,也好长长记性免得今后好了伤疤忘了疼。
高炎定从条凳上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苍白若纸,声音有气无力,“景沉,我好疼。”
明景宸将水泼在院子里,听他话里尽是委屈,冷笑道:“知道疼就对了,我还当你不知道疼呢。”
高炎定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连忙打蛇随棍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你等的人还没回来,我又疼得没法休息,你陪我再说会儿话罢。”
说着又记吃不记打地上前去拉人家的手,好在这回明景宸顾虑着他的伤虽然不怎么情愿,但好歹还是相安无事地与他重新坐在了烛台边。
明景宸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却不说话,薄怒顿生,原先他不想直白地过问他的计划,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于是他带着挖苦的意味问道:“你的盟友擅作主张坏了事,你不会就这样吃下哑巴亏听之任之罢?”
高炎定脸上有刹那的不自然,显然是被一语中的,“你如何发现我和阿图克私下结盟了?”
明景宸给自己倒了杯水,抬眸之间的一瞥让高炎定有种自己愚不可及的错觉,只听他道:“你会被这么轻易抓住并且还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光是这点就让我存疑。”
高炎定心下一动,他朝明景宸挨近了些,道:“我在你心里当真如此勇武不凡?”
“那倒没有,”明景宸啜了口茶,“我想再怎样不济,也不会那般草包,加上昨夜你又那样胸有成竹,我便猜定然有个在戎黎颇具份量的人物与你里应外合故意演了这出苦肉计。”
“所以你就猜到了是阿图克?”
明景宸摇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怎会一猜就中?”
高炎定觉得这是他的谦辞,不过仍是顺着他的话追问:“那你开始猜的是谁?”
“倒也不是你想的这样一开始就锁定了某个人,不过是根据当前所知道的大致划出了个范围。等到今日在广场上见到这些人后,才慢慢确定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右贤王。”
他嘴上虽说得轻描淡写,但高炎定却不敢小觑了他的聪慧。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高炎定索性不再隐瞒,“没错,早前我的人就与阿图克私下有往来,盟友谈不上,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阿图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眼见塔尔汉势弱,便起了不臣之心,可他非戎黎王统,王庭内势力又驳杂,即便他兵强马壮,要想成事也非易事。”
“所以你们一拍即合?”
高炎定笑道:“景沉,我被阿图克坑了,你好像很高兴很解气?”
“是有一点。”明景宸很坦率,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话会惹恼了他,“你既然看走了眼,必然要为你的有眼无珠和轻狂愚蠢付出代价。”
高炎定笑着点头,“对别人我不好说,但对于你,我确信永远不会看走眼。”
明景宸一愣,下意识抿了抿水色的薄唇,眼前之人信誓旦旦地说信任自己的时候,英俊面容上被烛光照出缱绻的暖意,他心头一热忽又一冷,随后便是漫天的刻薄和尖刺,扎在血肉里,接着又朝着对方万箭齐发。
“你先前还怀疑我是细作,怎么?好话坏话都被你一人说完了,王爷难道是在收买人心好让我弃暗投明?”他顿了顿,似乎胸膛里有口气堵在了那儿,让他烦闷难消,“可惜我这人天生一副反骨,最是两面三刀,阴险狡诈,你轻易信我,可比信右贤王还要危险。”
高炎定自以为很了解他,对他自贬的话压根没放在心上,“去岁初遇的时候,我见你身手了得、身世成谜才会那样想你,但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你不是细作。”
“何以见得?”
高炎定自然不会将自己对他身份的猜测和盘托出,“若你真是细作,这一年里不会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潘吉他们日夜守在听雪堂,真有人和你暗通款曲,早就被抓了现行。况且……”
“况且什么?”明景宸疑惑地看他。
只见高炎定眼底沁着光,比吹化积雪冰冻的春风还要令人微醺,“况且若你真是细作,不管是哪方人马派来的,一旦知晓我深陷戎黎、生死难料,只会拍手称快,绝不会远赴塞外亲自来寻我。”
明景宸似是被这阵风烫着了,眼神躲闪,“你多心了,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谭妃她……”
“大嫂她真的能强迫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