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听得心惊肉跳,打定主意等办完万爷爷交代的事后立马与此人分道扬镳,以免招致祸患。走了半天路,他出了一身的汗,刚刚又被薛苍术吓了一跳,满脸都是汗津津的,被毒日头一晒,嫩生生的脸蛋简直亮得发光,他抹了把脸低声道:“咱们快走,记住我说的话,进去后千万不能胡说八道!”
“知道了知道了!您比万公公还啰嗦!”薛苍术怕他还要再说教赶紧陪笑道。
两人继续朝御药房走去,门口站着四个侍卫,见到人来立马拦住他二人去路,“来者何事?”
小太监笑道:“我是春宝,在万良公公身边当差,万公公吩咐我找御药房的管事太监来爷爷,还请几位进去通禀一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领头的侍卫,“天热辛苦,一点小意思,换班后打点酒喝也好松快松快,还请几位大哥笑纳。”
那侍卫拈了拈荷包,对分量很是满意,立马笑道:“原来是万公公的人,好说好说,你先在树荫下站会儿,待我进去禀报。”
侍卫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出来领着薛苍术两人进了门。
午后日头毒辣,来太监午睡刚醒,正惬意地躺在竹藤椅中,手里端着碗绿豆汤慢慢啜饮,旁边站着两个小太监正给他扇风纳凉。
春宝进屋行过礼后就笑眯眯地凑上前去,“来爷爷,近来您老可好?如今天气愈发热了,万爷爷知道您向来觉浅,怕您夜里睡不好特让我带了张玉石凉席给您。”说着朝一旁的薛苍术招招手,对方立刻将怀里抱着的长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凉席卷来。
春宝将凉席展开稍许递给来太监,“您摸摸,这手感,多滑溜多凉快,睡在上头一丝暑热都感觉不到,别提多舒坦了。”
来太监比万太监要小上几岁。
与面白无须、体态匀称的万太监不同,他是个十足的胖子,远看像个发面的红糖馒头,黑胖黑胖的。他是个太监,偏偏还要在下巴上黏上一圈胡子,声音也没有一般太监的尖细,粗声粗气的。
来太监看着不好惹,但对春宝还算和蔼,笑道:“难为你家爷爷还惦记着我,果然是好东西。小福子,把东西收起来晚上给咱家铺上。”
其中一个打扇的小太监应了声,上前收了东西。
许是午觉没歇够,困意未消,来太监说完那句话后又闭眼不作声了,像是又睡着了似的。
春宝悄悄给薛苍术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垂手站在竹藤椅旁等候。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来太监才慢慢转醒,睁眼见春宝两人还在跟前,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像是被唬了一跳,诧异地道:“你俩没走?”
春宝笑嘻嘻道:“怕您有话要我带去给爷爷,所以不敢先走。”
来太监笑道:“我倒临时想不出有什么话要你转述,等想到了再说罢。好了,你走罢。”
春宝仍杵在那儿不动弹。
来太监笑脸一收,“我就知道那老阉货平白无故不会想到咱家,一准是有事相求才死乞白赖地过来。以前他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现在更别说了,他连自己来一趟求我的脸面也不给了,只单派了你这小娃娃来,哼!”
春宝赶忙殷勤地绕到他身后给他揉肩,“哪能呀!万爷爷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您哪,您想逢年过节的东西,哪次少了您的。您可不比其他人,您和万爷爷可是同乡啊,感情自然不一样,您说对吧?”他又朝薛苍术瞪了一眼,对方后知后觉地领悟到精髓,也立刻蹲在来太监脚边给他捶腿按摩。
来太监笑道:“我打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太监!什么‘不一样’,你和你爷爷就会拿那点子微不足道的情分来算计。说罢,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春宝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不等来太监神情有变,他又朗声道:“就是这个缘故,万爷爷把当初那药方给弄丢了。近来天热,他那老毛病又犯了。他说如今不比过去,若是请了医官重新开药方,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了,因此才想到您这儿问问那方子有无存档。”
来太监很快收拾好表情,顺着春宝的话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就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眼底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既让你上门来求我,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好教你空手而归咯。”
春宝喜道:“多谢来爷爷,等万爷爷病情好转了,他定会携了重礼来谢您。”
来太监一语双关地道:“我就怕下次登门不是来谢我,是来催命的。”
春宝打着哈哈,陪着来太监走到后院几间挂着锁有专人看守的屋子前。
薛苍术暗暗观察,从门锁样式和守卫的人数上来看,断定中间那一间就是存放皇帝病案的所在。
来太监没有另外再编个理由,只借用了春宝的由头对几个侍卫道:“万良要找一张早年医官给他开的治晕眩症的药方。按照宫内惯例,宫娥太监生了病都是找太医院的学徒医治,他们的病案也不用单独归档。可若是他们有脸面能劳动主子请医问药,医官开的药方也都是与那一宫的主子的病案归纳到一处的。因当初陛下爱重,陛下命医官给万良看诊,如今他自个儿把药方丢了就想来咱们这儿找当初归档的那份抄录一份出去。”
他边说边暗地里朝春宝招手示意,春宝很是上道,立马掏出金银来逐个递给院中的侍卫,“小小心意,晚上喝个酒解解乏。”
薛苍术可谓是大开眼界,所以俗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来太监一番巧舌如簧,他又在御药房经营十来年,大家自然会给他几分薄面,外加春宝钱财开路,这群侍卫并没多为难,都道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大家绝不会对外声张。
三人成功进入库房,来太监指着附近几个书柜架子,道:“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上头都贴了年月标签,你们翻找时切记要小心,我可是提着脑袋放你们进来的,若碰坏了一点将来被人察觉问罪,我们可一个都逃不掉。还有速度要快,这里不能逗留太久。”
薛苍术和春宝点头如捣蒜,两人立刻分散开来根据当年事发的大致时间开始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对应的病案。
当看到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薛苍术差点控制不住眼泪,她忍了又忍才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去看纸上写的内容。
上面记载的关于当年天授帝的病症、脉案等内容可谓很是详尽。
薛苍术根据这些记录很快得出这是天授帝酒色过度外加年事已高,本身就患有轻微的消渴症等几样顽疾,又常年服食丹药,体内积累了大量的丹毒,数症齐发导致病倒。
想要仅靠一帖药就根治那是不可能的。
她心念电转,已然斟酌出两个药方,区别在于一个用药温和,比较保守,一个剑走偏锋,用药着实大胆奇险。
她翻到下一页,果然见到师兄徐方藤的诊断结果与自己的判断如出一辙,不过最后附着的药方却与自己想到的那个温和方子大差不差。
想来,她师兄虽是皇帝的主治医官,最后如何诊治如何用药都是要太医院的几个医官联合斟酌决定的,大家都是人精,自然不喜冒险,最爱用稳妥的方子慢慢来治,以免多做多错出了岔子。
薛苍术更加为师兄感到悲哀,觉得在皇宫里当医官根本就与行医之人追求的东西相违背,不仅不能在日常看诊救治中提升医术,更会消磨人的心智和理想,让名医变成庸医,让名医沦为刀下魂。
她舒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后面几日天授帝的脉案和用药后的反应每天都被记录在案,并无不妥之处,然而到了第六天,天授帝突然昏厥,果然和万太监说的那样,几位医官会诊,发现药渣中有几味药很是不妥。
这几味药与皇帝的病症相克,除非是不通药理的门外汉,就是在帝京城里随便找个坐堂的大夫,在知道病患病情的前提下也绝不会开这些药。
薛苍术将先前徐方藤所开的药方和这一段关于药渣的检查结果一同指给来太监看,“这副药方并无不妥,为何后续会发现药渣有问题?据我所知,给陛下看诊的医官虽有主次之分,但最后拟定的药方需要所有医官拍板才能落实,且每次呈给陛下的药,都需先由医官、内宦尝过,还有专门的人试过毒,确保万无一失后再给陛下服用。既如此,为何那些人没有率先指出药有误呢?”
“还有一点,医官开的药都要从你御药房领用,医官是不能自行夹带药材出入宫掖的。若真有此事,究竟是宫门侍卫检查不利,还是这御药房也参与其中?”
来太监脸色顿变,“你这小太监好大的胆子敢污蔑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