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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佩州初雪

日月长明 番茄加糖 2154 2024-09-19 12:26:09

秋老太君此刻没什么耐心,她养尊处优几十载,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放肆的小辈,见到她竟然连个晚辈礼都欠奉。

因为忍不下这口恶气,她便没给明景宸开口的机会,直接扣下一顶藐视尊长的帽子在他头上,企图在道德上先占据上峰,也好叫他接下去辩无可辩,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好没规矩的后生,老身瞧你长得斯文秀气,应当也是读过书的。你可知《诗经》中有这么一句话?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老太君说话的语气轻蔑刻薄,即便是不通四书五经的人,也不难听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明景宸抬了下手让身后的亲卫稍安勿躁。

对她这种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喊自己去死的做法,他只当是个笑话来看。

毕竟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向这么个不辨是非、一味只知道用身份来压人的老太太折腰的。

虽然如今天下乱象已生,但也还不曾真正改朝换代,他是桓朝开国太、祖皇帝的子孙,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无论多么落魄也绝不会向他姓屈服。

更别说,真论起年纪辈分,他当年和高炎定的祖父平辈论交,再怎么算,他也不该平白矮了秋老太君一截。

明景宸笑了笑,既不动怒也不服软,眼底闪着狡黠,出口的话含针带刺,“家贫无从治学,所以太深奥的话在下听不懂,不如请老夫人解释一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在下定当洗耳恭听。”

秋老太君第一次被人这样抢白,险先气了个仰倒,以她的身份地位要是真戳着小辈的鼻子叫他去死,那真是把她和秋家八辈子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她强忍着怒意,松垮的面皮因为愤怒微微颤动,两只眼珠子发黄充血,法令纹深如沟壑,她一连说了三声“好”字,怒极反笑,这笑容非但没能让她看上去慈爱一些,反倒显得更为刻薄阴鸷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满口胡言的后辈!你可知老身是谁?敢这般放肆地与老身说话!”

明景宸掸了掸衣袖,道:“你秋家是本地豪族,又与镇北王府有亲,在下来佩州前就早已耳闻。只是没想到,老夫人及秋家的排场竟比在下预料中的还要大上几分,今日真乃大开眼界了。”

秋老太君老眼一眯,冷笑道:“既然知道老身竟还敢这般拿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很好!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胆敢针对我秋家!”

到了此刻,明景宸心底有点没来由的厌烦,倒不是全然因为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太,他敛了笑意,嗓音徒然冷了三分,“无人指使,是在下下令让他们抓人的。秋、池、黄三家不仅违背禁令私设铸造坊制造兵械,为了牟利还故意捣毁军器局,引发大火烧毁民房,视人命如草芥。这桩桩件件都是重罪。老夫人如果觉得在下处置不当,大可以回去找个通晓律法的人问问再来与在下辩驳。”

“律法?哼!在北地,老身外孙说的话才是律法!”秋老太君一杵拐杖,厉声说道,“老身是镇北王的亲外祖母!秋家是镇北王嫡亲的舅家!我看谁敢越过我亲外孙治秋家人的罪!”

若说刚才明景宸不曾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人和事真的恼上了,那么等秋老太君发表了这一通无视朝廷、无视天子的悖逆之语后,他对秋家以及秋家背后的靠山高炎定就是十分痛恶了。

尤其是高炎定这个贼子!他母族这样肆意妄为、无法无天,追根究底他要负很大的责任!

对方的言外之意很明了,秋家是觉得此次为着军器局炸毁一事大动干戈,不太可能是高炎定的本意。

毕竟现下高炎定人在南地和逆贼打得火热,消息就是飞得再快,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越过大江传到对岸他的耳朵里去,更何况还一点不念亲缘情分上来直接拿人的。

三家这是打算先让秋老太君出面拖住明景宸,等高炎定回来。

一来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该抹掉的物证人证都抹掉了,二来他们这是吃准了高炎定会再次高举轻放,到时候只要配合着随便找个替罪羊在前头背锅就成了。

如果发挥得好,他们三家还能从罪魁祸首摇身一变成为苦主,反咬明景宸一口。

这份心思不可谓不阴险、不下作。

明景宸怒极反笑,“老夫人这是存心要与在下为难了?”

秋老太君道:“只要老身在一日,不管旁的什么人都休想打秋家的主意。你要抓人治罪,除非让炎定亲自来与老身说。否则,谅你再大的官再多的兵,老身今日就是耗死在这儿,也不能容你拿秋家的人逞威风。”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你不放人也得放,要是不能让她如愿,她绝不罢休。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执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干耗到底,不论是搭理她还是无视她,都像吞了只苍蝇一样让人恶心。

即便仗着年轻耗赢了,这样的胜利对明景宸来说也毫无意义。何况,自己如今这副病歪歪的身子,与老太太的体魄比起来,两人的赢面也不过五五开罢了,他不禁自嘲地想。

秋老太君此行带了许多人,开路的、赶车的、随侍的,几十号人,明景宸这边也不遑多让,亲卫以及听到动静偷偷出来看热闹的差役、小吏,都围在他身周。

两帮人站在府衙前的长街上对峙,不时有胆大的老百姓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明景宸看了看天穹,这几日气候冷了不少,浓云密密地徘徊在头顶,仿佛一下垂到了府衙的屋脊上,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很快被风舞上了半空。

北地冷得比南地快,雪下得也早。

南地下个雪都是悄声细语的,卷着诗意的烂漫和缱绻。

曾几何时,明景宸对于下雪很是期盼,尤其喜爱撑着油纸伞踏雪去帝京郊外的山上赏梅,走累了就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歇一歇,用红泥小炉温一壶酒,热热地喝下去,酒液携着暖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腹里,整个人都像置身于春日里,惬意极了。

但对北地的雪,明景宸的初始印象并不怎么美好,它不似南地的雪娇气、美艳,每一片雪花都带着丝竹之声,美好得让他眼角发热。北地的雪呼啸来去,铺天盖地,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一同埋葬掉才肯罢休。

去岁,他心口中了一箭,差点死在云州的大雪纷飞里。

明景宸此时望天,是因为好像下雪了。

他希望是自己的错觉,最好今年北地的雪能姗姗来迟才好。现下被烧毁的两片坊市正待重建,昨日他已下令让亲卫和差役并召集来的泥瓦匠以及壮丁抓紧着赶工了。

但再快也要费上大半个月的光景,要是在竣工前就下起了雪,没有房梁砖瓦遮挡着,那些没了家园的人如何能在天寒地冻里生生挨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片雪花很快落在了他脸颊上,在玉色的皮肤上凉丝丝地化开。明景宸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痕迹,心不禁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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