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宸不说话,只望着窗外枝叶上的雪,可那红晕已悄然蔓延至脸颊和脖颈上,粉粉的,像是白玉上落了一层桃花瓣,让人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高炎定再接再厉,“要是还没人应,那我只好派人出去贴告示挨家挨户地找了……”说着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明景宸急了,随手从多宝阁上的花瓶里抽了枝梅花扔在他背上,花枝上的清水沾在高炎定衣衫上,落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高炎定捡起梅花,笑道:“这还是昨夜我给你折的,现在又拿它来打我。”
明景宸怒道:“打的就是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即便我就剩个脑袋,我也要夜夜悬在你床头瞧你问你,你到底说话算不算数,要不要与我结发合卺?”
“说的什么鬼话!”
高炎定拉住他,笑道:“不是鬼话是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我舍不得你让你顶着别人的名头与我在一块儿。”
明景宸嫌他说得肉麻,忍不住拿话刺他,“去岁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掐着我脖子险先让我一命呜呼,喊打喊杀、威逼利诱地要我冒充谭小姐,现在你倒开始装没事人了。”
“咱能别再算旧账行么?”高炎定自知理亏,干脆胡搅蛮缠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白里透粉的耳朵,又贴着他说,“过去是我不识好歹,景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所以,你现在给句准话,究竟要不要与我相携白首?”
对方不说话,高炎定还待要问,冷不丁就被推了开去。
明景宸像只姿态灵活的狸奴,一眨眼就站在了门边,他回首看自己,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还有点凝重,让人看了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本意。
高炎定心下惴惴,喊了他一声,对方没应声,只从袖里掏出一物朝他这边抛了过来。
高炎定一把接住,再抬头人却不见了。
他狐疑地摊开掌心,发现是个荷包,长得还颇为眼熟,上面针脚细密地绣着三多图,除了面料质地颜色略有差异,竟与早前那个丢在皇宫里的荷包如出一辙。
想到那个丢了的荷包,高炎定脸色就是一暗,他心虚地朝门外张望,并未看到明景宸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荷包打开,发现里头装的竟然不是冰片、薄荷脑,而是满满一袋子的红豆。
高炎定捏起来细看,忍不住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念到后来眼睛蓦地一亮,一如醍醐灌顶,霎时恍然大悟——这就是景沉的回复!
他又将荷包的里衬翻了过来,果然上头绣着鸿雁,只不过原先那个荷包上绣着一只,手里这个上头绣着的却是两只交颈的。
顿时他激动万分,恨不能跳起来将房梁顶个窟窿。
高炎定大步走到门外一叠声地叫金鼓。
金鼓一溜烟地冲过来,嘴巴里还塞着半块点心。
高炎定却不恼,脸上喜滋滋地道:“快去褚玉苑问问大嫂现在是否闲着,若得闲就说我有大事要去与她商议。快去!快去!”
金鼓不知缘由,还道刚从褚玉苑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要过去一趟?
高炎定兴奋地在院子里徘徊,他想找明景宸,然而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连找了几处都没找到。最后还是从亲卫嘴里得知,原来明景宸带着梅姑她们出王府逛去了,随行的还有潘吉几个亲卫。
“躲得倒快!”心底的喜悦喷薄而出,挂在他脸上,他忽然大笑数声,就朝院门外走去,显然是等不及金鼓回来报讯,迫不及待就要赶去褚玉苑找谭妃了。
高炎定去褚玉苑与谭妃详谈了一番后,下午谭妃就命人招来了谭家的王师爷以及奶母。
两人诚惶诚恐地叩拜,王师爷略期待地问:“娘娘,是否是四小姐那边得空了,要招李嬷嬷去相见?”
谭妃道:“自从去年在深山里受了惊吓,婳若这身子骨就一直没好全,今年入秋以来精神头就不好,请了许多有名气的大夫去瞧过,都说要慢慢将养,不可操劳。”
“她也是个实诚孩子,恐见了李嬷嬷想起过往在家里种种,伤怀不说,自己病容憔悴又怕惹了你们担心,再传回香州去让父母知道了难免又添了烦恼。为着她这份孝心,我也只好晾着你们了。”
李嬷嬷与王师爷互看了一眼,然后躬着身子道:“娘娘慈悲,实心孩子谁不多疼惜她几分呢?况且四小姐打小就是吃奴婢的奶长大的,说句轻狂的话,奴婢待她的心与夫人待她的是一样的。她越不让奴婢去看她,奴婢反而越不能安心。还请娘娘开恩领奴婢去瞧瞧罢,并不会耽误多少功夫,也不会说些惹她伤心的话,定然好生劝解着让她能宽心养病。至于香州那边更不用担心了,奴婢在谭府当了几十年的差,回去必不会多嘴多舌的,给主子凭添烦恼。”
一番话回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倒教谭妃不禁高看了她几分。
谭妃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也劝了她一回,可巧炎定刚拿了主意,这眼下临近年关本就忙不过来,现下又突然添了一桩喜事,我这侄女儿恐怕更加无暇见你了。”
王师爷道:“敢问娘娘,是什么喜事?小人知道了也好回去告知大人备好了礼来道贺。”
谭妃笑道:“是该知会他一声,也好让他准备准备。这是咱们谭家和镇北王府共同的大喜事。”
王师爷和李嬷嬷都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不禁都露出激动之色,“娘娘,您的意思是……是咱们四小姐和……和……”
谭妃终于不再打哑谜,直白道:“你们快快回去给我兄长报喜罢,炎定要与咱们谭家亲上加亲,以正妃之位迎娶咱们谭家的小姐了。”
李嬷嬷喜不自禁,连忙合掌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谭妃道:“今日晚些时候还要与婳若一同看绣房那边呈上来的布料、花样子,明日还有裁缝师父过去量体裁衣,此外还有教习大婚礼仪的姑姑,凡此种种,终究是费时费力,也是难为婳若了。”
李嬷嬷突然想到一事,便多嘴问了句,“娘娘,既如此何不让王师爷和奴婢顺道带着四小姐一块儿回香州待嫁?也省得中间再费周折了。”
按照规矩,女子都是从娘家发嫁的,就像当日谭妃出阁的时候,就是高炎平亲自去香州接亲,迎回安宛后再举办婚礼。李嬷嬷只当这回也是如此。
谁知,谭妃笑了两声,道:“照道理是该这么做,可考虑到婳若的身子骨,我和炎定都觉得一切从简为好,要是加重了病情就不妙了。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旧例,而且婳若在王府已经住了一年,自这边出阁也是行得通的。这事我会修书一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兄长,想来他爱女如宝,定能理解炎定与我的心情,不会去计较这些的。”
李嬷嬷听她事事为四小姐着想,一片拳拳爱护之意,且又占着理,加上初闻这桩亲事的喜悦盖过了一切犹疑和理智,当下再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夫人的家书和让自己转告给四小姐的话也就一下变得无关紧要了。
谭妃将王师爷、李嬷嬷两人打发走后,便叫绿蜡去给高炎定回话。到了晚间,她又将写好的书信以及预备给谭家的回礼一并交给了王、李二人。
谭家人心里藏着事,恨不能立马飞回香州去给家主报喜,果然如预料的那样没在安宛继续停留,很快打点好行装和人马急匆匆地上路去了。
谭妃做事很是雷厉风行,都不用高炎定操心,就先找人看好了几个黄道吉日备选,然后打发人去给他传话,让他和景公子在里面挑个确切的日子。
高炎定颇没有仪态地翘腿歪在躺椅上,他将几张字条逐一看了个遍,笑道:“大嫂做事就是稳妥细致,这上头适宜行六礼的日子都写得明明白白。我觉得这个日子极好,咱们就在这一天完婚你觉得如何?”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应和,转头一看,就见梅姑和珠云正捂着嘴笑得直哆嗦,遂不解地问:“他人呢?刚才不还在的么。”
珠云暗戳戳地指了个方向,道:“像是往梅林那边去了。”
高炎定嘀咕,“赏梅也不叫我。”然后将字条塞进袖子里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