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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兄弟阋墙

日月长明 番茄加糖 4600 2024-09-19 12:26:09

大巫觉得中途篡改流程是对神明的不敬,出言阻止,谁知塔尔汉此时满心满眼报仇雪恨,压根听不进去任何忤逆之语。

“谁有异议,谁就和高炎定这狗贼一个下场!”塔尔汉这两年越发刚愎自用,脾气古怪残暴容不得旁人忤逆自己分毫,据说宫廷内被他虐待至死的宫人、奴隶不胜枚举,隔三差五就要运出一批尸体丢到戈壁上喂秃鹫。

大巫为难地环顾左右想要找个一同劝诫的人,可惜塔尔汉爱重的儿子、亲信都各怀鬼胎,没人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凭白惹他不快。

大巫十分忐忑,想再次谏言又惧怕对方的暴虐,眼看负责行刑的戎黎勇士举起了屠刀,只听一道沙哑的女声伴着一股中原香料的特殊味道倏忽而至,“等一等!”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来人周身被精美的布料包裹,玄色上衣配赤红长裙,蒙着面纱,两条手臂上各戴三串缀有铃铛的金臂环,行走间不断发出细碎空灵的响动。

塔尔汉见她身姿窈窕,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化作一只柔夷,不断在他周身抚弄撩拨,他原先懒洋洋靠坐在轿撵中的肥壮身躯蓦地一抖,只觉得这女人让自己心醉神摇,心间如有万千虫蚁爬行,瘙痒难耐。

他色、眯眯的目光隔着十来丈距离在她高耸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以及更为下、流的部位毫不掩饰地游移,此时他断臂处的灼烧感更为强烈了,然而眼前的美色让他刻意忽略了疼痛,满脑子只想着用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抚摸遍这具曼妙的躯体。

被美色俘虏的塔尔汉起先毫无所觉,可随着女人的靠近,他忽然察觉到了违和的地方——这女人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中来得年轻。

塔尔汉被伤病折磨了两年,视力早就大不如前,对方身披霞光,连头纱下的长发都变作了橘红色,浑身有如大漠神女般光彩耀人,但她露出的半张脸上堆叠的皱纹却无法被强烈绚烂的光影完全遮掩住。

他不禁大失所望,徒然生出一股被欺骗的强烈愤怒,为此他不仅想杀死这个不知死活来现眼的老女人,还想把今日负责戍卫广场的兵卒一并处死。

这是没长眼睛么!怎么放这样的老女人靠近王驾!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付诸行动。

可谁知,他刚要吩咐心腹将其拖下去之时,那老女人已然来到了轿撵跟前屈膝朝自己行了一礼,并用她凹陷眼眶内的那对墨绿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直视自己,“拜见大汗。”对方揭下面纱,朝他逢迎一笑。

“是你!”塔尔汉又惊又怒,他认出了老妪的身份,不由地用一根肥大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尖怒气蓬勃地斥责对方,“谁让你来的!”

老妪无辜地眨了眨眼,若她还是二八少女,定然能让许多人生出怜惜之情,可惜如今她满脸皱纹风霜,不免有些不合时宜的矫揉造作。

塔尔汉厌恶地撇过头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老妪像没见到他脸上的憎恶,又朝轿撵靠近了些,柔声道:“大汗,今日是咱们戎黎死敌伏诛的好日子,这样的大事,怎能少了妾身?”

塔尔汉见到她这张风干的老脸就觉得倒足了胃口,尤其在一旁鲜花般貌美年轻的妻妾衬托下,老妪在他眼里越发面目可憎。

随着自己年纪渐大,尤其是被高炎定所伤后的这两年,塔尔汉觉得代表自己生命的沙漏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光阴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脱离了掌控。

他惧怕自己的老去,害怕将近的死亡,也厌恶看到旧人的枯老容颜——因为那些腐朽老去的面容就像一面面镜子,同样照出自己垂暮的脸,反复提醒着自己早就不似当年的残酷现实。

他塔尔汉是戎黎的王,是叱咤大漠的英雄!怎么会和那群庸碌之辈一样生老病死!

“知道是好日子你还出来做什么!”塔尔汉尖刻的话语配着他那张寡情粗鄙的脸孔,令老妪怒火涛涛,本以为自己受了多年的白眼冷落早就习以为常,然而今日他在这么多贵族、百姓面前公然让自己难堪,连一丝旧情也不顾,那么就别怪自己绝情狠毒了。

胸膛里流淌着毒汁,面上却做泫然欲泣之态,老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余光瞥见旁边坐着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

她们都是近年来颇受塔尔汉喜爱的妻妾,个个年轻貌美,绸缎般的肌肤光滑紧致,连一丝瑕疵也无,嘴唇娇嫩如初绽开的花蕊,胭脂浓淡相宜,真是容色照人。

这些美丽的女子同样在打量她,只是她们眼里沁着讥讽,以袖遮唇,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嘲弄笑声。

老妪用了莫大的自制力才勉强不去听这些风言风语,刻毒的冷茫在她眼底一闪即逝,转而对塔尔汉道:“大汗,不是妾身故意惹怒您,只是今日这般全城倾动的盛况,无人不想来一睹为快,妾身也是人,自然也心生好奇。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想起当年您出战讨伐叛乱的翼哈部落的旧事。妾身记得那时您一举斩获了五千余人的头颅,俘虏的美女、奴隶人数横贯半座月煌城,是何等的英雄了得,真乃大漠第一勇士。今日的场面与那次何其相似,妾身一时感叹从而失了态惊了您的驾。”

老妪嘴巴像是抹了蜜,将塔尔汉年轻时的战绩吹捧了一通,果然原先还对她横眉怒目的男人,也被糖衣炮弹的外表迷惑,醉陶陶地沉浸在过往的丰功伟绩当中,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捋了捋短须,突然在这个厌恶的老女人身上发现了勉强能入眼的地方,于是自以为施舍地冷言冷语道:“既然来了就一边待着去罢。”活像扔了块骨头给路旁野狗的同时,还希望这条狗能对自己感激涕零地汪汪几声,摇摇尾巴。

老妪果然如他所愿,感激涕零地哽咽道:“谢大汗。”说罢缓慢地走到那群妻妾之中,毫不留情地将其中一个方才笑得最大声的女人挤走,堂而皇之地将她的位置占为己有。

那女人泫然欲泣,想要让塔尔汉替自己做主,然而此时广场上胡笳、骨笛、陶鼓三种乐器忽然齐鸣,一群戴着鬼怪面具,手里挥舞着斧钺戈矛的汉子从两侧鱼贯而入,他们每一个都打着赤膊,披头散发,由五色颜料在周身绘出祭祀文字,散发出神秘怪诞的气息,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塔尔汉不满道:“大巫,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刚才聋了没听到我说的话?”方才老妪的出现让刀斧手至今还未动手,塔尔汉不耐烦地挪了挪臀,身体换到左边的扶手上靠坐着怒视大巫。

大巫浑身战战,他连忙否认道:“大汗明鉴,他们绝不是我安排的,没有您的命令,我的人绝不敢擅作主张。”

塔尔汉听罢眼睛睁得犹如铜铃,暴怒的阴霾让他面如锅底,“是谁!这帮人是谁招来的!”

几个王子和重臣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承认。

“啪——”塔尔汉蒲扇般完好的那只手拍在扶手上,胸膛因为愤怒剧烈地上下起伏,喉管中还不断发出吭哧吭哧的粗喘,如同一只老旧残喘的风箱。

塔尔汉容不得有人忤逆自己,尤其是在这样几千人围观的场合下公然违抗自己,这不啻于是对他王权的蔑视和挑衅,让他无法容忍。

受伤后的塔尔汉从一个叱咤大漠的勇士变成一个敏感多疑的垂死老人,实在可悲可叹。

老妪目光掠过台上手脚并用做出各种诡异姿态的舞者,低首讽刺地一笑,随后朝塔尔汉敛容道:“大汗,是我安排他们来的。”

不等塔尔汉勃然大怒,她抢先道:“大汗,您先别动怒先听妾身一言。您看那中原王爷如今不过只剩下一口气,别说砍断手脚,就是您给他一拳,他恐怕也受不住立马死掉,可是现在还不能这样让他去死。”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处死这个戎黎的死敌,还要放了他?”塔尔汉危险地眯起眼,只要老妪答错一个字今日绝无活着离开的可能。

老妪笑道:“妾身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您曾经下令说,谁能取来高炎定的项上人头,谁就是下一任的戎黎大汗。那么妾身有个疑惑,待会儿该由哪位王子执刀呢?”

大王子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站出来提醒塔尔汉,“父汗,高炎定这狗贼可是儿子擒获的。”言下之意,人是他抓来的,如果真要严格地按照当初的王令抠字眼选择继承人的话,那么最后砍下高炎定脑袋的必须得是他自己。

很快向来与大王子不睦的二王子立马反驳,“父汗,请听儿子一言,大哥说人是他擒获的,事实并非如此罢。就说当初高炎定这厮为何来大漠,根源还不是因为儿子在祁州的布置,才将他引了过来。况且,大哥未免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抓获高炎定这件功劳,你怎么只顾着自个儿大包大揽,却提都不提右贤王?”

“你——”大王子怒不可遏,他性子暴躁易怒,被二王子这么一激当场拔出腰间弯刀朝对方砍去。

二王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眼看刀势不容情,他不会傻到真束手待毙,立马也手执金骨朵与大王子战到一处。

众人只见他们你来我往斗了几十回合,武器乒铃哐啷劈砍横扫,不断撞出刺目的火花,简直杀红了眼,招招致命,不拼出个你死我活轻易不会停手。

戎黎尚武,信奉强者为尊,两个王子以命相搏,非但无人上前阻拦,反而连声喝彩等着两人分出胜负。

最终大王子左肩被金骨朵所伤,整条手臂软绵绵地垂在一侧,二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胸口被砍了两刀,鲜血汩汩浸透了皮裘。

未了避免两败俱伤,让别的王子捡了便宜,他俩的部下都心照不宣地趁双方力竭的空档,一边一个将他们格挡开,才避免了血溅三尺的结局。

整个过程中,塔尔汉始终一言不发,眼中偶有暗潮翻涌,这些都被时刻关注着他的老妪看在了眼底。

她想,那中原小子果然没说错,病危垂死的塔尔汉在忌惮自己这些年轻力壮的儿子们。

他害怕自己也会步上老汗王的后尘,自己的儿子们会像当初杀父夺位的自己一样杀死他篡夺汗位。

这就是中原人说的风水轮流转罢,她不无幸灾乐祸地想,这比直接杀死塔尔汉还要让她感到大仇得报的痛快。

比斗虽然被强行阻止,但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剑拔弩张,势同水火的态势已成定局,两人一边让部下给自己处理伤口,一边继续用仇视的眼神厮杀。

直到此刻,大王子才想起了自己的盟友,“阿图克,你怎么不说话?”

戎黎的右贤王阿图克正值知天命的年岁,他身材魁梧健壮,臂膀、胸膛将兽皮做的裘衣撑得鼓鼓囊囊,他长着一张普遍属于戎黎人的面孔,高鼻深目,目光鹰隼般锐利,留着虬髯,皮肤黝黑呈古铜色,浑身上下被血腥气浸透,一看就是个彪悍尚武的猛将。

此人的家族在戎黎也是老牌贵族,长期统治着戎黎境内以西一代的广袤土地,草场、牛羊、奴隶数不胜数,到了阿图克这一代,他身为右贤王,塔尔汉之下第一人,更有万余骑精锐骑兵受其统辖,可谓权势滔天。

因塔尔汉迟迟不任命继承人,左贤王一职虚位多年,此外他伤病加身,更无力辖制阿图克,导致这两年右贤王的势力更为如日中天。

自几个王子成年后,他们及其背后的母族就一刻不停地物色拉拢各派势力,好不断发展壮大自身从而在夺位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在这种境况下,阿图克更是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便是在王庭中争取到了最大的话语权。

大王子费尽了心力,用无数珍宝、美女并许以重利才换来阿图克的首肯,两人结盟后果然态势如他料想的那样无往不利,在大漠一举擒获了高炎定。

他原本想立刻砍下高炎定的头颅带回王庭讨封,谁知半路杀出一帮程咬金,他那几个好兄弟不知为何那么快得了消息,竟突然带了大批人马赶到。

现在大王子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他听信了这群人的怂恿吹捧,觉得将人带回月煌城献俘更能彰显他的功劳和勇武,让父汗对自己另眼相待,便改了主意转而将高炎定押送回来,举办这劳什子的屠王祭祀,导致横生枝节。

眼看王储宝座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大王子说什么都不会退让的,他现在叫阿图克,是在提醒他两人的结盟关系,让他迎合自己尽快说服父汗好让自己结果了高炎定的性命,让诸事成为定局。

阿图克搂着美女正在饮酒,那衣着火辣的女郎手执夜光杯,杯中琥珀色酒液微微晃动,香气馥郁,她先含了一口,然后依偎过去,在热吻中慢慢渡给对方,不过喂了小半杯,已是娇喘微微,泪光点点,一副弱不胜衣的惹人恋爱模样。

周遭的男人如同见了羊羔的饿狼,眼放绿光,一边肆无忌惮地奸,视,一边不断发出淫,邪的嘶叫声起哄。

阿图克将女郎娇小的身躯整个搂抱在怀里,护食地将胆敢觊觎自己猎物的同性一一震慑,见这帮酒囊饭袋在自己的目光下狼狈躲闪,不禁得意地开怀大笑,连大王子喊了他十来声都置若罔闻。

大王子又急又恼,跳起来跑到阿图克面前,一把将女郎从他怀里提溜起来甩到了一旁,“阿图克!你聋了还是哑了!我问你话呢!”

到了这时,阿图克像是才发现大王子这个人一般,嘴上诚惶诚恐地道歉,可身体仍旧大喇喇地坐在那儿,还不忘朝自己的心腹使眼色让人将自己的爱妾搀扶起来好生宽慰。

大王子暴躁的脾性在胸腔里作祟,他再蠢也看出了阿图克的敷衍懒怠,心底的火一下窜起三丈高。

他的部下见他面色铁青,心知不好,担心他冲动之下得罪了右贤王得不偿失,连忙拽了他袍服数下,提醒他冷静。

大王子这才保有几分理智,塌拉着脸,用自认为心平气和地腔调与阿图克搭话,“乌那顺这小子欺人太甚,你快想办法说服我父汗,决不能让那个小子坏了你我的大事。”

乌那顺是二王子的名字,大王子每次念叨这三个字时,都有一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怨毒。

大王子本身头脑就不怎么灵光,又是个易怒易爆,稍被人怂恿就会冲动行事的人,这种蠢货,阿图克打心底里鄙夷,不过想到这头蠢猪目前还留着有用,现下与他翻脸不是明智之举,只好耐下性子换上一副虚伪的和善面容,好言好语道:“大殿下稍安勿躁,您看大汗正在气头上,如果我冒然去劝说,他恐怕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您不妨再等等,等他气消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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