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闪过, 快如闪电,刀疤男被瞬间顶在墙角。一把明亮的砍柴刀紧紧贴在他的脖颈上,冷冽的刀锋下, 已然染上一片血红。
“立刻命令你的人停手,否则你的人头将立刻落地。”来人声音冷厉清脆, 同时手中的砍柴刀又向下压了一分。
刀疤瞬间感受着脖颈上一阵刺痛,濡湿感随之而至,那股令人胆寒的感觉直透胸口, 他从来没有面临这样可怖的境地,也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近距离地胁迫过, 顿时浑身打战, 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 仿佛一个破败的风箱一般,呼呼直响。
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声音来。
“住手——住手——”
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终于越喊越大声。
所有人这时候也觉察到异样,这才警惕后退,两边人拉开, 双方都挂了彩,村民们状况更惨, 甚至有几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这才发现,墙角那儿挟持着刀疤的那名少女,正是他们村子里跑得比狼还快的梨花。
见她居然能一手压制对方领头, 瞬间志气高涨。
董芸这时候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悬着的心依然没有完全放下。
刀疤见众人停下, 不敢转动脖子,只得咬牙道:“现在人已经停下来了, 你可以放手了吧!”
“放手?我当然可以放手,”梨花鼻子轻哼一声,随即将砍柴刀挪开。
刀疤男重获自由,却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赶紧扶着身边墙道:“你威胁我没有用,这是曾广进欠了我们的钱,你既不想给钱也不想给人,这说不过去吧!”
梨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缓吐出几个字:“石门巷拐子胡同吴三点。”
刀疤和八字胡管事一听,双双瞪大了眼睛,“你——你——”
梨花冷笑道:“那便是你们所谓的吴举人!两条路子,一是主动赔礼道歉,凡是被你们砍伤的村民,要支付他们的医药费,外加每户十两银子的赔礼;二是我来教你们怎么赔礼道歉!不过到时候就不只是医药费和十两银子那么简单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管事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看来想让你们主动赔礼道歉是不可能了,”梨花摇头道,“但你们觉得今天能从这里带走二百两银子吗?”
管事瞪着眼睛道:“总之拿不到钱我们就要把人带走!”
“那你们不妨试试看。”梨花到说道。
管事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女孩是什么底细,刚刚就是一阵风刮过来,她人已经抵着刀疤在墙角了,但又不信这个邪,转头冲着后面几人示意道:“还不快去把那寡妇抓起来。”
刀疤没有出声,刚刚梨花那一下来得太突然,他也没能看清对方什么路数,但是那一瞬之间的压迫感让他这会儿还心有余悸。
两个汉子应声朝董芸走去,可谁知刚迈开步子,一旁的村民瞬间又涌了上来,拦住了去路,个个目露凶光。
根本还不需要那少女动手。
两个汉子有些犹豫,转头看向管事,似乎在问:还要打吗?
管事也举棋不定,又转头去看刀疤,刀疤脸色一沉,狠狠地瞪了梨花一眼后一挥手道,道:“我们走!”
一群人就这么乌泱泱地又走了。
王老五几人见状,义愤填膺地冲上来,道:“就这么把这些人给放走了?”
话虽如此,但众乡亲见人走了还是松了一大口气,现在还没闹出人命,要是继续打下去,非得打死人不可,如今这伙人没拿到钱也没绑走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梨花道:“他们拿着武器常年混迹于生死边缘,乡亲们手无寸铁,真打下去情况不妙,现在大伙伤的伤,得先安排医治。”
董芸听着梨花前后的那几句话,心里也有了数,这才向前一步,提高声音道:“今日因小人挑唆祸水东引,使得我们家遭遇这样祸端,多亏了大伙儿鼎力相助,我们一家子感激不尽。也请乡亲们放心,今日所受的伤,所有医药费皆由我们家全部承担。而今日的事,后边我也定然要给大伙一个说法。”
接着又果断吩咐:“还请大根叔大山叔和张五叔帮忙安排乡亲们就医,需要进城医治的就尽快护送进城,不宜挪动的就留在家里,请郎中上门医治。”
董芸言毕,转身进屋取出了两张银票,总共二百两银子,递给了大根。
村民们见状,皆是错愕,有人忍不住道:“既然董娘子有钱,为何不直接还了银子,免了这场灾祸?”
董芸自然也是听到这话了,她坦然解释道:“二百两银子我是刚好就有,但小叔赌钱一事疑点重重,一旦给了银子,就坐实了这个事。而今日即便用银子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但这些人目的没有达到,明日恐怕还会卷土重来,而且会变本加厉,要是再弄出一张更大数额的欠条来,到时我又如何应付?”
石榴一听,道:“就是,什么屎盆子都往咱头上扣,难道扣一次咱就认一次吗。”
其他人闻言也终于回过神来,表示认同。
听到医药费有着落,众人也放了一半的心,但仍有人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但他们今日未能得逞,日后必定还会再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梨花赶忙站出来道:“这个事情我来解决,广进哥赌钱的事子虚乌有,这是被人给下了套,刚好前日我就在晋阳,我知道那个下套的人的底细。今天这个亏咱不能白吃,大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大根一听,不禁有些担心,冲着熊氏低声道:“大丫这大包大揽的,到底能不能成?”
熊氏刚刚看着女儿小露的一手,此刻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她瞪了大根一眼道:“你怎么倒是畏首畏尾起来了,你以为你龟缩着装孙子别人就不欺负你吗,活了这么些年,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人善被人欺。刚刚那伙人凭什么欺负人,就是足够横,咱也横起来,就该别人怕咱们了!”
大根说不过自家媳妇,只得闭嘴,和大山张老五几人张罗着人手处理伤患。
董芸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曾婆子,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道:“娘,起来吧,没事了。”
曾婆子此时心里矛盾得很,但若是事情重回到刚刚那一刻,她也没办法丢下自己的儿子。是以无法面对儿媳,心中忐忑不安。
曾老太公站在一旁,脸色发干,目光闪躲,不敢看她一眼。
村民也忍不住对这两人指指点点,董芸道:“这事不怪你们,归根结底还是恶人作祟,不能因为有些人一挑拨,咱内部倒是先斗了起来,倒是忘了这灾祸是因何而起。”
曾老太公听到这话,如得大赦,对董芸顿生好感,赶忙道:“是是是,都怪那些作恶多端的坏胚子,还有向家那孽种,要不是他,那些人怎么会冲着你这边来。”
村民这才想起要找这事的源头,然而当他们转过头去寻向家人时,却发现这一家子早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董芸抬眼看着向家的方向,眼神阴冷异常,转身朝村正走去走,“三爷,向家人如此三番两次,我作为苦主,实在无法再咽下这口气。这次又伤了那么多人,就算我能忍乡亲们也不能忍,三爷,恕我直言,不能再这么纵容这家人下去了!”
张三爷又何尝不知今日之祸皆因向大郎而起,没有他与那伙人告密祸水东引,就没有今日的灾祸,今日村民损失,皆应由他承担才是,他叹了口气道:“这两日先安顿好伤员,回头咱们村子里开个大会,看看怎么处理这一家子。”
村民们听到村正承诺,这才偃旗息鼓,帮助着处理伤员。
很快,曾家门口的人也撤了个一干二净,董芸冲着熊氏道:“秀芳婶,还得麻烦您帮我带芙宝去您家待会儿,我找梨花说点事,晚点过去接她。”
熊氏笑道:“你们忙,小芙宝跟熊奶奶走。”
于是也撤了。
那边曾广进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到了东院,除了腿上那道需要敷药的伤口,身上其他拳打脚踢造成的瘀伤只能慢慢调养。不过有曾婆子在照看,倒不需要董芸担心。
梨花将骑回来的马儿拴在门口大树下,随后进了屋。
屋里,董芸正背对着她。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董芸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你骑的是谁的马?”
梨花下意识回道:“是镖局的——”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董芸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我不喜欢被隐瞒,我只说这一次。”
梨花张了张嘴,被对方那难得展露出来的气场压制,她以前从未见过董芸如此冷峻的一面,心中不禁有些打鼓。
董芸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军队的战马剪鬃束尾,有着严格的修剪标准,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在战场上避免鬃毛和尾巴与兵器绳索缠绕在一起,而镖局或者民间的马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
说着,面无表情地瞥了梨花一眼,似乎在等着看她到底要如何辩驳。
梨花自知露了马脚,这才吞吞吐吐道:“师父不让我跟你说……你又不许我撒谎,我要怎么说?”
董芸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师父是左齐,对吧?”
梨花瞪大了眼睛。
董芸轻叹一声,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回到了赌场这件事上面:“按照你所说的,前日给曾广进设套的那位吴举人已经落入你们的手中了?”
梨花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师父现在已经抓到他送到镖局,晚些我会再进城,和慕容锦商量对付赌场的计划。”
原来梨花和左齐见面的那座平顶山,离大柳树村刚好十里之遥,左齐训练她骑马射箭,马儿往大柳树村方向多跑了几十步,系统立即检测到村子里发生了事端,梨花一听便知道坏了事,着急着想要赶回村里。
于是就编了个理由,说来路上遇到一群人往村子里去,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应该是进村去找董芸。并告诉左齐,前日已经有一群人去过一次曾家,最后铩羽而归,倘若这些人真的是为了董芸而去,那就糟了。
左齐一听董芸有危险,自己又不方便出现,把马交给了梨花让她立即回村。
梨花刚上马跑了一小段路,又从系统那里得知曾广进被“吴举人”和李叶两名童生共同设局的经过。当日这事发生的时候,她刚好就在晋阳城,这些事情都在系统的监控之下,系统一查就知道吴三点家的地址。
于是又返身追上左齐,拜托他赶回城里,去将这个假冒吴举人的吴三点提前拿下,送往镖局,以便后面进行对峙。
情况紧急,左齐也没得细问事情详情,但事关董芸,他二话不说,按照自己这个傻徒弟所交代的,立即赶往晋阳城。
这些细节梨花自然不会跟董芸详细交代,不过董芸得知有左齐和镖局人的参与,因此没在这个点上面追根究底,梨花总算松了一口气。
“所以,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董芸问道。
梨花想了想道:“赌场利用吴三点和李叶两名童生设下圈套陷害广进哥,我们手中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若是告上官府,他们那边必定输了官司——”
听到“告官”二字,董芸的脸色骤变,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绝不能报官。”
一旦报官,衙门必定会将一干人等都带去衙门,她这个作为赌场势在必得的女人,到时候必定会被传唤,衙门当中遍布那个人的眼线,她一旦被传唤到衙门,便如同自投罗网。这些年的苟且偷安就全部毁于一旦,自己倒是不怕死,可五姑姑还有曾大有他们所有的牺牲和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梨花哪里知道背后的隐情,只是听她不赞同告官,也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根据慕容锦先前查到的情报,赌场背后有衙门的人,要是真去衙门状告,到时候黑白颠倒,对我们很不利。”
董芸神情凝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梨花道:“如果不报官,那就采用江湖上的手段,就玩阴的。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玩阴的?”董芸越发看不懂眼前的女孩了。
“姐姐,我虽然有点笨,但是我赌钱还是有两下子。”梨花道。
刚刚还说不能对董芸有所隐瞒,但现在又要睁眼说瞎话,梨花还是心虚的。
董芸直直地盯着她,道:“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梨花赶忙摇头:“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是去了镖局后跟慕容锦、石头、木头他们一起玩骰子时才发现的。我心觉特别准,能猜大小能猜点数,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但至少去西市赌场能赢不少银子,按照大伙儿的计划,只消往那里坐下三天,一天赢个几百一千两,赌场那边就会求着我走。”
董芸倒也没有不信她这个本事,眼前这女孩给她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但她却有着别的担忧。
她背过身去,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吗,一旦选择和这些人对抗,未来或许就会陷入无尽的纠缠和报复中。”
梨花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不怕,可能会有些麻烦吧,可比起这些,我更不愿他们无休无止纠缠姐姐你。”
董芸听到这话,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明显与几个月前已经变得不一样的女孩,眼神怔怔。
如果说几个月半年多一年多之前她还是一个花骨朵,那么现在,她已经在慢慢地张开花苞,开始露出华丽的花瓣。
“所以你是奉左齐的命保护我的吗?”她不知道为什么,仍是这般刻意问道。
梨花摇了摇头,“保护你原本就是我自己想要做的,只是恰好与师父的期望相符而已。我自己功夫不够,所以才接受了他的条件,拜他为师,学习武艺。”
董芸得到满意的答复,心里稍安。
但仍觉得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历尽千辛万苦跑到这个地方,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需要他人的庇护。
梨花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姐姐,你不高兴我和师父混在一起吗?”
董芸沉默片刻,反问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会和他断绝关系吗?”
梨花想了想,认真地点头道:“会。”
董芸叹了一口气,她想起近期发生的种种事情,包括夏寻雁的出现、左齐的插手,以及那些冲着自己而来的贼人,她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些事情,要是真来了,又岂是她能阻拦得了?
“罢了,随你吧。”
梨花轻声道:“左齐师父从来不跟我打听你的事,只是每个月抽出两天时间来训练我,他只是想让我更加强大起来,能保护好你。”
听到“保护”两个字,董芸心中一阵烦躁。但眼前的女孩何其无辜,她又怎能毫无缘由冲她发火,只能闭上眼睛将这股烦闷压下去。
梨花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问道:“姐姐肚子还疼吗?”
今日月事第二天,又遇上这么个事,就怕她不舒服了。
这话这时候问起来,实在不合时宜,可董芸却因这一句,胸口的烦闷倒是散了一些,脸色也明显地缓了不少,两条峨眉皱了起来,嘴唇不自觉地微撅道:“疼。”
梨花顿时心疼不已,“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董芸摇了摇头,看着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丝愧疚,“你大老远飞马来救我,我却冷言冷语待你,你有没有觉得委屈。”
梨花摇头道:“不委屈,姐姐不是真的对我冷心冷面,只是你心里有事,对事不对人。”
董芸眉目流转:“你知道我心里有事?”
梨花点头:“我是愣了些,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你心里有事,只是你觉得我少不经事,不愿说给我听,我帮不上忙,就只能默默心疼你了。”
“你心疼我?”董芸终于勾起嘴角。
梨花耳朵红了红:“是,我心疼姐姐。”
董芸的笑容更深了:“倒是学会坦诚了。”
她是真的喜欢这样直白的表达,不需要猜测,一听就能熨帖到心里。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就像外头鸡笼子里的鸡一样,既渴望外边的自由自在,但又不得不寄人篱下依靠鸡窝来隔绝危险。”
梨花认真想了想道:“藏在鸡笼子里的也不一定是鸡。我们家鸡窝里,我先前上山捉了些猎物有山鸡、鹰隼和其他不认识的禽类,说不定还有凤凰呢。姐姐就算是暂时得依靠鸡笼子躲避危险,那也是只凤凰。”
董芸自嘲道:“你倒是会说话。可你有没有听过‘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梨花道:“我还听过‘落毛凤凰不如鸡,有朝一日毛长齐,凤是凤来鸡是鸡’。”
这是句民间谚语,朗朗上口。
董芸眯着眼睛看她,“我要是凤凰,你是什么?”
“我是鹰隼呀!”梨花眼中闪烁着光芒,“凤凰落毛的时候,鹰隼可以护着它;待一天凤凰羽翼丰满能飞了,鹰隼也能陪着它翱翔九天。姐姐,你说好不好?”
董芸看着少女如星曜一般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也变得微微波动起来,但很快眼睫毛又微微一垂,道:“可我哪是什么凤凰呀。”
梨花不在意地道:“那也没关系,那咱们就一起是鸡窝里的小鸡,反正天又没有塌下来。就算塌下来了,还有鸡窝顶着呢。”
董芸扶额,不过心情也已经大好,她冲着梨花道:“赌场的事,需要谨慎解决,不过……最好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的身份不愿为外人所知,你若真想护着姐姐,不论做什么决定,都要先记下这一点,明白吗。”
梨花用力地点了点头,自拿到令牌去救她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董芸身份的不简单,她比任何人都更不愿意董芸的身份被公开。
而且她更担心的是,一旦董芸的身份揭开,昔日的凤凰一飞冲天,她这个小小的鹰隼,如今羽翼还未丰满,如何才能追得上那耀眼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