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董芸醒来的时候, 床上只剩她一人。
她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
床上有些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掀开薄被, 床单之上,赫然是一抹已经干涸了的红。
心瞬间跳得厉害, 昨夜的记忆也一下涌入脑海。
可当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身子突然一瞬间绷紧。
她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少女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橙黑相间的雾隐军特制冠服十分合身,衬得身子更加高挑。
董芸抬头看着她, 看她如往常一样朝自己走来, 坐到了床边, 挨过来。
紧接着,左脸边上一热,脸颊被轻轻啾了一口。
“姐姐什么时候醒了?”
董芸被她明艳的脸儿给晃得有些恍惚,声音沙哑道:“刚刚醒。”
“睡够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梨花神色如常地,环住她的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董芸这时候意识终于彻底回归, 心里却多了那么一丝的忐忑,只是温暖的身子就挨在自己怀里, 一切都做不得假。
“要起来了吗?”梨花见她不答,?蹭了蹭她的脖子。
董芸点头:“要起来了。”
梨花这才放开她,起身去拿衣服, 口中道:“姐姐今天睡得好久,待会儿肯定办不了多少事了, 一会儿我去孟村,下晌姐姐在衙门办公, 我从孟村回来后就去农具坊监工,晚上陪姐姐用饭。”
说完转头看着董芸道:“好吗?”
董芸嗯了一声。
梨花笑笑,“这几天在弄一个小礼物,晚上回来要给姐姐一个惊喜,姐姐今天可以期待一下。”
董芸心里微动,想起前夜她急急忙忙往抽屉里塞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是什么礼物。”
梨花:“都说是惊喜了,怎么能现在告诉你。”
说罢,衣服拿过来,伺候她穿戴。
董芸看着眼前低着头为自己摆弄腰封的女孩,突然一把将她抱住。
梨花没说什么,顺势搂住了她。
董芸这才道:“昨夜没吓到你吧?”
梨花侧过脸来,脸上带着笑意:“吓什么,之前我夜夜缠着姐姐要,莫非也会吓到姐姐?”
董芸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梨花摇了摇头:“没有吓到,我喜欢的。”
喜欢姐姐在乎她,喜欢姐姐为她失控。
“孟村那边事挺急的吧,何必要等我醒来——”
梨花道:“怕你醒来见不到我。”
说完又补充道,“也想在出门之前亲到清醒的姐姐。”
董芸心跳得很快,轻咳一声道:“我也醒了,你也亲到了,去忙你的事情去吧。”
梨花哦了一声,俯过身来,在她脸上又飞快地亲了一口,这才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董芸背对着她,轻嗯了一声,脸上烫呼呼的。
……
梨花今日确实忙,孟村三十里的矿山就要开始动工挖盐晒盐,五十多名雾隐军战士在林平的带领下已经提前几日进山了,连同孟村的老百姓一起搭建设备和场地,昨日大舅二舅也被接进去,就地打造和组建装备,这个事情她得时刻跟进。
和董芸道别后,她出了衙门就直接打马进山。
场地已经建设好了一部分,其他的还在继续扩建。
设备也搭建了起来,等她到的时候,由孟村百姓组成的盐工已经开始挖盐煮盐了。
梨花根据系统提示,对其中相关的操作细节进行一一改正,确保万无一失。
直到下午,第一桶盐终于出来了,整个盐场的人陷入一片巨大的兴奋中。
这可是盐啊,白花花的盐,就算是李记糟坊降价三成,可大部分的百姓还是买不起。要是晋阳本地真的产盐,既不需要像司洲官盐那样征缴税费,又不需要像李记那样大老远从沱东运来,那他们的成本可以说是低到无法估量的地步。
就算是私盐,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梨花道:“第一批盐,先紧着我们自己,参与盐场建设士兵和盐工,每家每户可分一斗盐,之后每月,能领一斤,其余工钱另算。”
这也是提前和董芸她们商量好的。
众人大喜,尤其是孟村的盐工,不但解决了食盐的问题,还另外捞了一份工作,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大家只需记得,咱们这是私盐,炼制的法子是明月公主给的,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是公主的恩赐,公主心善,不求咱们回报什么,只要心里悄悄记得她的好就行。”林平冲着这些工人训话,“盐场的事还有公主的事,大家务必守口如瓶,一旦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咱们从上到下,可是一个都逃脱不了!”
“林队长放心,梨花统领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绝不会泄露出去。”
梨花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天色不早,将其他事项交代给了林平,这才打马回城。
回去第一时间,就从衙门正门进去,去了董芸的厢房。
见她正在和下属交代事情,冲着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后院。
如今正是大热天的时候,两地奔波,一身臭汗。
董芸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直到把事情交代完了,靠在椅背上,轻咬着唇。
她知道自己那些惴惴不安的心思被这个笨姑娘给窥探了去,对方没有因为这份偏执的爱恋敬而远之,或恃宠而骄,只是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包容了回来。
出门之前,向自己交代行踪,回来的第一时间也会让自己看到,坦诚又体贴,试问几人能做得到?
如此想着,不禁有些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空长几岁,可定力和处事方式,远远没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处理得好。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愿去再审视自己之前的方法是否妥当,更不想再去直面自己那失态的那一刻。
想到她说的今晚有礼物送给自己,原本游移的心情变得有些许的雀跃。
手上的活也变得讨厌起来,不想再做下去了。
但想到她才刚回来,自己现在就回去等,又显得迫不及待了。
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处理政务。
正好夏寻雁有事与她讨论,这一讨论就讨论到了天黑透,直到那人从后厨出来去了公厨,亲自给她们送饭过来。
夏寻雁回了自己的厢房,屋里只剩她们二人。
梨花也还没吃饭,布好菜后就强制将她手里的竹简放下,拉着她去用餐。
董芸看着她,神情与昨日之前无异,心里稍安,但又觉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自己对她的在意更多了。
而她,虽然还是依旧温吞,可背后却是更大的包容和体贴。
这是她的天性使然,因此也显得尤其可贵。
两份饭菜,梨花吃的是常见的猪肉炒豆角,而董芸这一边,是厨娘精心为她烹饪的鹿肉和鸡蛋羹。
眼前的傻姑娘吃得欢快,仿佛一切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美味的。
见到女人停下筷子看着她,她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不好吃吗?”
“好吃,”董芸回道,“只是觉得你那一份会比我的更好!”
梨花笑了,给她夹了一块瘦一点的,“那你试试。”
董芸没让她放碗里。
“你喂我。”
反正脸已经丢脸了,她也不要形象了。
梨花看着她勾人而不自知的样子,心里涟漪泛起,用碗托着,送到她嘴边。
董芸这才咬住,细细嚼了嚼。
并不觉得有多美味,还是那普普通通的味道,可偏偏她就吃得很香。
梨花看着她,“好吃吗?”
董芸摇了摇头。
梨花笑道:“你呀,天生富贵命。不过没关系,你不喜欢的那些,我给你包圆了,这样一来,就都相互抵消了。”
董芸听了,心中感动不已。
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吃完一顿饭,董芸也不愿再加班了,挽着梨花的手回后宅去。
刚进屋就问道:“礼物呢?”
梨花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这般直白地问人要礼物。”
董芸理直气壮,“是你早上自己说的,我又没逼你。”
梨花这才转身往窗口的木榻走去,打开上边小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个圆柄形的小物件来,递给她。
董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子,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梨花笑着又拿了过来,拧开上面的小盖子,将地面旋转了几下,里边如红色水润的脂膏就冒出头来。
“这是什么?”董芸觉得很是好奇。
梨花将铜镜拿来,将口红凑到她嘴边,轻轻一抹。
一抹鲜润的红色瞬间就出现在唇面上。
董芸心中一喜,“是口脂呢。”
不过看着对方笨手笨脚的样子,道:“我自己抹。”
梨花将口脂交给她,托着下巴在一旁看着她轻描淡抹,那丰润的唇覆上薄薄的一层口脂,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明亮起来,更显贵气。
“真美。”梨花赞叹。
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这么想,心里又更高兴了。
董芸被她火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害羞,将她拉过来道:“我给你也抹上。”
梨花摇了摇头,“我有更好的办法。”
董芸愣了一下,但对上她那灼灼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瞬间耳朵一热,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梨花已经倾身上来,咬住了她的唇。
“会花的——”董芸喘着气道。
“不会,我试过了的……”梨花搂着她,含住那一片红艳艳的丰润,轻吮着。
昨夜的混乱过后,董芸一直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而就在此刻被对方抱住的这一刻,终于感觉又落到了地面,心踏实了。
两人鼻息交缠着,极尽亲密。
直到董芸身子发软,梨花这才放开她。
搂着她靠坐在榻上,说着话。
“你——昨天去春江楼还好玩吗?”董芸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
梨花摇头:“不好玩,喝了一肚子茶水,讲话兜兜转转一点都不爽快。若非师父跟我说姐姐将来可能要背靠沱东四大家族,我都不兴去赴约。”
董芸眼睛一转:“我以为你和那李氏女相谈甚欢呢。”
梨花道:“那人姓李吗?我没问,就那样,要不是她提起那日我去接芙宝来城里半路帮他们抬了一下车子,我都忘了那人是谁了。”
董芸突然有些郁闷,感情是自己多心了,这傻丫头一贯脸盲,根本就没记得那人的样子。
但仍不死心问道:“那李莲心美吗?”
“没怎么看她,不过春江楼的点心好吃,”梨花说着,突然有些兴奋地坐起来,“姐姐,咱下次也去吃好不好,爆浆糍粑和里面夹着芋头的芋头酥好吃,昨天点的那几盘,全进我肚子里了,光顾着吃,也没怎么听人家说话,怪不好意思的。”
董芸瞬间觉得自己昨日的一肚子气全都白生了,整了整衣领子,坐直了身子,“不去。”
梨花伸手摩挲着木榻边上的把手,不高兴地道:“你要不陪我,下次那李心莲来请我,指不定为了那点心,我还要去。”
董芸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居然叫得全人家的名字!”
梨花冤枉:“这名字不是你刚刚告诉我的吗?”
董芸吃吃笑了:“人家不叫李心莲,叫李莲心。”
梨花尴尬了:“下次我带芙宝去吃,芙宝对我百依百顺,我想吃什么她都会陪我。”
董芸:“是你对芙宝千依百顺,她想吃什么你都陪她吧。”
梨花笑道:“那有什么区别,反正谁陪谁还不是一样,芙宝肯定也爱吃爆浆糍粑。”
“她现在好沉了,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抱了一会儿,快抱不起她了,你还想给她吃这些东西!”董芸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随即下了榻道:“我去沐浴。”
梨花在背后嘟囔:“芙宝哪里胖了,她一点都不胖!那叫贵气,你懂不懂?眼下这世道,能吃得跟咱芙宝一样圆的,那说明是真心疼爱孩子的好人家。”
董芸没理她。
待她洗完上床,放了帷帐无需再开口,梨花火热的身子便挨了上来。
有了昨夜的铺垫,如今两人,似乎变得更加亲密无间,无所谓谁在上面谁在下面,掌握主动权的已经不再看体位。
只需一个动作,便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而梨花在董芸拍了她的后腰那一刹那,便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她红着小脸蛋,转过身子,面向着床尾方向调换了一下位置。
疼爱着她,也被对方疼爱着。
梨花隐隐约约记得,当初慕容锦给的那本册子,就有这样的一副图,只是自己没好意思对姐姐这般放肆,就迟迟没有采纳。
但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局限了。
姐姐愿意得很!
快乐几乎在同一时间到来。
一时间,帷帐之内,锦被翻红浪,娇声不止。
隔壁耳房的翠儿翻了个身,喃喃道:“这下和好了,往后耳朵可就遭罪了。”
……
八月十五刚过,晋城的老百姓总算过上了几天安生的日子,街上各店铺的生意渐渐恢复,开始多了些人气。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城东有一家叫做福瑞的糟坊开业了。
掌柜的叫熊大照,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样子憨厚,一脸笑眯眯的,正带着一群伙计在门口给众人发喜糖。
最为亮眼的要数糟坊门头拉着的一张大红布子,上边写着:开业三天,粗盐买一斤送一斤,一人限三斤。
更让人意外的是,盐价也不贵,和李记糟坊降了三成后的价位一样。可若是算上买一送一,可谓相当实惠。
百姓蜂拥而至,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知情人道:“你们不知道,福瑞糟坊的掌柜是雾隐军那位女统领的舅老爷——”
“啊,居然是梨花统领亲戚开的糟坊,那还等什么,赶紧排队去啊,谁能骗咱们,雾隐军不可能骗咱们。”
“梨花领队是城主的小徒弟,前几日听说城主派以前手下的镖师去司洲购盐,雾隐军有五十多人的队伍护卫,想来这个糟坊背后的人是城主来着。”
“难道城主也想分一杯羹?”
“分你个头的羹,先前以工代赈,孟村有人缺盐摔下城墙死了,当时佐官就承诺一个月内恢复盐价,佐官是慕容家族里边的族女,你想想,她这一承诺,可不仅仅代表她自己一个人,如今一个月的时间就快到了,城主不得帮衬?无论如何也得要把盐价打下来不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听说司洲那边就场征税,盐价就已经很高了,到咱们这边卖这么低价,城主和佐官岂不是得贴钱?”
“可不是,又是免税减税,又是杀盐价,依我看,慕容城主当的这个官,就是在做赔本的买卖。”
“城主真是大义啊。”
“如今的这个县班子,再加上晋城守军,都是个顶个的好。”
“城主少有管事,平日都是佐官做主。还是女人当家好,能知百姓疾苦,咱佐官是女的,守军统领是女的,也正因这样,晋城百姓这才有活路。”
“照你这么说,顶头上那个位置,要是换成公主,那岂不是——”
“我可不管上头是男是女,反正能谁能让我过好日子的,我就支持谁。”
福瑞糟坊对面的酒楼里,何记石记两位掌柜凑在一起嘀咕着。
“何兄,这慕容九天一出手,咱们两家糟坊岂不是得倒闭了呀?”
何掌柜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慕容九天就算是为了降盐价,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银子补贴给老百姓,他能有多少身家做这赔本的买卖,这三天买一送一都能让他够呛,三天之后不倒闭也只剩半条老命了。”
石掌柜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倘若真的是在司洲进的官盐,可禁不起他这般挥霍,除非他有私盐渠道!”
何掌柜道:“如今鄞州的私盐不外乎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沱东的海盐,不过有了李记就没慕容九天什么事了;还有一个是咱们从西边运来的井盐,就算慕容九天认识西边的人,可加上运费,再卖这么低价,也是没得赚……嘶,真是看不懂。”
石掌柜道:“算了算了,先让他得意几天,等亏到他底裤都没了他就知道错,到时候百姓还不是得到咱们铺面买。”
两人说着,不禁又得意起来。
殊不知隔壁的包间内,还坐着另外一位当事人,那便是李记的李莲心。
那仆女看着楼下已经排到一里开外的队伍,也不禁忧心忡忡。
“主子,慕容城主刚接受了咱们赠送的盐,转手自己却开了这么一家糟坊,是不是拿咱们的盐来给他自己打招牌了呀?”
李莲心摇了摇头:“糟坊不是想开就能开,他们今日能开业,至少一个多月之前就在筹划了,就算再慢,但也必定是在我们拜访他之前,所以这事与咱们给不给盐没有关系。”
“可卖这么低价格,真的能挣钱吗?”
李莲心道:“挣不挣钱不重要,每个人做事都是依着自己的利益为出发,慕容九天不是商人,他的目的或许不是为了挣钱,也许他是为了爬得更高都说不定,倘若是这样,那他亏本售盐博取民心就不会显得突兀。只是这么大张旗鼓卖低价盐,长此以往,民心是有了,却很容易入不敷出……且看着吧。”
仆女听完,道:“要真这么说也能说得通,毕竟主子来鄞州,也不是为了完成家主的任务——”
见到李莲心瞪着她,赶忙转口道:“主子还要再约梨花姑娘吗?”
李莲心皱了皱眉头:“约吧,都好些日子了,上次那一面,吃了我五碟爆浆糍粑三盒芋头酥,却未正眼瞧过我一眼,问她话,老半天才憋出一个哦字,真是岂有此理,要不是知道她身份,我还当慕容九天饿着她了。”
当日仆女也在场,回想那年轻女统领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一言难尽。
“不过还真奇怪,一般守军统领不是住营地或回家吗,她怎么住在衙门?”
这一点李莲心也觉得奇怪,猜测道:“慕容九天有自己的城主府,县内政务都一律丢给他那个族女佐官负责,连他女儿也住在衙门,梨花在城中没有房产,和慕容锦是师姐妹,想来那几人关系要好,便都住在一起吧。”
仆女明白,躬身道:“奴这就去衙门送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