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年8月28日。
“第三车了, 那些是厨余垃圾吧?还有吃剩下的食物垃圾,我记得之前就有工作人员引导每家每户强制垃圾分类,都装起来了吗?今天统一搬出去扔掉?”
有人看见一车车垃圾往墙外运送, 很是费解,跟同伴聊起来。
“不过就是垃圾嘛,总得时不时处理掉的,比起这个,我对安装在墙上面的那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等下啊,我查查———这是?!”
“我也查到了!电磁炮轨道炮?!”
“但是……这上面的这些比起这个图片上来说,会不会小了太多?”
这时他们看见瞄过来的军/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赶紧走得远了些。
但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觉不觉得最近,墙边的武装兵哥越来越多了?你看他们手上全都拿着枪。”
虽然平时也是持枪的, 但武装戒备程度这几日似乎又升级了,就连他们这些老百姓也看出来了。
另一个人指了指上头:“何止啊,墙上面, 顶端,全都架好了机/枪还有火/箭/筒这些。我听我朋友说, 有几轨铁路被管制了,是用来运送坦克的, 应该马上就要送到墙外去了。”
“嚯!”这人刚想说什么。
“滴滴滴滴!”
两人的腕表同时传出声音。
他们打开一看。
[今日将会发布重大讯息, 请诸位基地内民众保持通讯设备通畅,与身边人保持紧密联络,请暂时不要进入睡眠状态。请有条件的民众通知未持有可用通讯设备的人, 这是提前预告,具体情况届时将通过基地内广播统一通告。再重复一遍……]
“哦豁又来?!”
“到底搞个什么锤子哟?”
这样的预告通知他们今天已经收到三次了, 多少有点烦了。
他们抖了抖汗衫领子,只是随便扫了一眼通知,虽然不放在心上,但他们还是无知觉地收紧了呼吸。
这个夏天明显比往常更闷热。
前段时间烈阳曝晒,要干的工作却更多,基地建设像按了加速键,把人折磨的不轻。
今日天上却阴沉得狠,乌云灌了铅似的重重压下来,因为有着高墙,更像是困在囚笼一般,满天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原本他们觉得该高兴来着,终于要下雨了,但基地围墙已经建好,严丝合缝,不由得又为了排水而担心,上一次的超大暴雨刚过没个把月,大多数人对此还心有余悸。
就连他们也有一点点的直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们坐到一个凉亭休憩,加入谈话的人又变多了。
“群里面说的那些会是真的吗?”
“有些可能是真的吧,有异能的人都被叫走去培训训练了,我有几个认识的。”
“他们说好些化工厂原本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大学老师研究生博士等等也都被叫走,不知道干啥去了。”
“大概七月中旬左右,基地里一下子多了好多新的幸存者,好像是军/队派人去周边搜罗了个遍,把所有活下来的人,全都接到了基地里。”
“这一个月以来,办事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老是催催催,真累人啊,时间就这么多,再催也搞不完。”
“但是领到的吃的变多了,蔬菜水果明显多起来了。”
“听说育苗实验基地来了个植物系异能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好事啊!”
这时,有一队军/绿色的卡车开过去。
人们短暂噤声,却把眼珠子全都放到那边去了。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杨中校,他和其他士兵一样穿着作训服。
他们列队整齐,由他带领上了墙内侧升降梯。那是军/队专用的快速通道。
“嗯?等会儿?那个是只有军/人才能用的电梯吧?”
“对啊?咋了?”
“我早上好像看见,有个粉色头发的年轻人上去了。不过他身边也都是一群兵哥。”
“嗯?谁啊?”
“不晓得。”
***
杨双胥登上墙顶,就瞧见牧瑰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裤,插兜立在风中。
他走到他身边。
牧瑰遥望着远方,他眼中和脸上都看不出激动、害怕、担忧等等各种情绪,只是很淡很淡。
杨双胥问道:“是不是放心不下?”
这话也是在问自己。
杨双胥扪心自问。
这几个月以来,他不敢不殚精竭虑。
他的履历非常的豪华,在人生这一路上,可以来说是优等生的典范,可是在灾难来临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种种,他也只是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一员,没有亲身经历过哪怕一场真刀实枪的战斗。
他强撑着过来了,也尽可能克服了各种困难,义无反顾踏入这片战场,为保护人民而战,履行他应担的职责。
然后知晓了,人命之重。
背负在肩膀上的人命越来越多,一开始是几万人,到现在几百万。
这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那么多的,鲜活的人命。
新组建的基地政府的职责与他们不同,基地的运转需要靠他们的工作,但他们需要依赖军/队的武力。
而他是临危受命,因为上头都没人所以只能成为这个基地临时的最高指挥者的,仅仅中校之位的军/官,责任至重,无人能与他共同分担。
基地内维护秩序的责任,与变异的怪物的战斗,不能说哪样更简单,而是他两个都必须做的好,否则,就会出现巨大的伤亡。
人命是那么脆弱,翻天覆地的世界里,人类已经不是猎人,而是逃窜的猎物,是怪物口中的盘中餐。
他必须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守护人们。
当他验证了牧瑰的预言之后,他也不由得晚上做了噩梦。
他也会害怕。
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这么多人,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这些天,他看着牧瑰有条不紊安排一切,提出各种可行的建议,他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牧瑰所做要的事情,都会和他们详细解释缘由。
他从来不会去强调,让他们相信他,而是不断做出实际行动。
这么多天工作下来,让人感受到他是真的为了救下这个基地而献出努力。
他本人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但杨双胥总是会在心里想。
他应该也很担心吧。
要不然怎么会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呢?
牧瑰闻言转过头,对他露出淡薄的笑容:“我只是喜欢看热闹,这里是最好的观景台。”
杨双胥:……
也有可能他想错了。
杨中校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不想上前线吗?这里到时候会变成最危险的一线战场,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牧瑰笑了笑没回话。
他自然不想直接参与战斗,如果可能的话。
金墨原本躺在行军/床上睡觉,听见他们的话,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
牧瑰问:“你睡得怎么样?”
金墨打了个哈欠:“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看了看表:“睡了8个小时?”
牧瑰:“嗯差不多了。”
金墨起身折叠了床和简易帐篷,看向墙外。
“那些车子是?”
他看见一串车子开到炸弹区前面停了下来。
杨中校:“食物垃圾。”
牧瑰:“饵料。”
金墨:“嗯?”
“废物利用不是很好吗?”牧瑰道。
他们想要食物。
就给他们食物。
金墨看着牧瑰,虽然他还是没有透露致使整个基地覆灭的灾祸的真相。
但他看着这些,起码也能猜出一些。
来的是什么东西?假如他这样问的话,牧瑰肯定不会说的。
“来了你就知道了。”感觉是会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金墨问道:“都等了一天了,要是不来呢怎么办?”
问完,他觉得这句问话似曾相识。
牧瑰耸耸肩道:“那这是最好的,不用战斗,所有人回家睡觉去。”
金墨:………
杨中校:“我也希望如此。”
牧瑰笑道:“如果真没来,可还请杨中校从轻发落。”
杨中校:“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基地以后的防御工事,没什么好处罚的。”
牧瑰笑得很温柔:“那我就放心了。”
那个说着要让他担责的杨中校也对他宽容了许多。
而且这段时间,在杨中校的安排指示下,备战事项才能稳步推进,牧瑰自己是绝对没有这样的统筹组织、安排人事的权利的。
“杨中校,几位异能者送过来了。”
闫孟肃这时也走到杨双胥身边,对他说。
升降梯停在墙顶边沿,抓着金发的封薄明、抄着双手的颜烺、满面忧色的青鉴、沉默寡言的苍剑声、有些兴奋雀跃的顾疏、冷漠如冰的雷辰、微笑的伊灰.....
一众VG级别的异能者齐聚。
杨双胥眸光微凝。
他再次意识到一个他忽视的事实。
这些起到重大作用的VG级异能者,其中大多都是牧瑰带来的。
除了一个从京城来的伊灰,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擦汗的樊芳燕。
杨双胥想了一下,他们基地虽然也有不少强大能力的异能者,VG级别也有几个,但是,经过判断,他们中有攻击能力的适合对一,不适合对多,不是大范围攻防战所需的人。
是因为预言,他才能收集到这么多有能者的吗?
如果仅仅是知道预言,也不能让这么多秉性各异的人追随他。
杨双胥越回想越觉得,牧瑰的真正能力恐怕不在于预言。
收集这么多异能者,仅仅只是为了帮助这个基地对抗灾难吗?
虽然他的存在很可靠。
杨双胥也逐渐不由自主地开始信任他,听从他的合理意见。
但他并不是警惕心全部消失了。
牧瑰看上去也不像这样正义凛然的人。
反倒是态度很随意。
虽然一开始和他谈话恳切,说要救这个基地的这么多人。
那笑容里面藏着游刃有余的算计和不容拒绝的阳谋。
刚刚牧瑰看向基地之外的眼神。
也瞧不见大战临前的忧切。
似乎,在牧瑰眼里,这个基地存在与否都无所谓。
这是他心中残存的丝缕怀疑。
不过,杨双胥没有偏向这种想法,他根据已知的事实和利害来判断,目前为止,牧瑰是友军,仅此而已。
他更愿意选择去信任他。
于是杨双胥拍拍牧瑰的肩膀说:“这些天辛苦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助,准备很充分,这样哪怕真的如你预言的那样,也不足为惧。”
牧瑰越过他的肩膀静静看着走来的异能者们。
他道:“杨中校,你喜欢压倒性的胜利吗?”
碾压。
一边倒。
单方面屠杀。
怎么说都行。
杨中校:“……”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话语。
牧瑰表情一瞬变作无表情,毫无感情地说:“我更喜欢轻松的战斗,所以才找来了这么多强大的异能者。”
“最好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把敌人打跑,把怪物杀光。”
金墨听着都尴尬起来:“舅舅你又开始了?”
牧瑰:“可是事实总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
金墨一愣。
他发现,在相处的这一大段时间内,他很少见过牧瑰不笑的样子。哪怕是平时不怎么开口,他的脸上也总是挂着浅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像一个精美的永远粘在脸上的面具。
牧瑰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
他只沉醉于自己的思绪。
敌人总是远超他的想象。
他存活了很久,他是存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刻的其中一人。
可是他一直都是失败的。
他很弱小。
总是依靠着别人的牺牲才勉强存活下去。
他是被迫站在前线。
经历了无数的战斗。
战斗总是艰难的。
结果总是失败的。
生不如死的战斗过后,尸骨堆叠的牺牲背后,永远只有悲惨的败局。
没有成功过。
一次也没有。
所以,牧瑰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美感。
他每一次都没有任何退路。
再惨烈的失败他都经历过。
所以他已经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要胜利。
赢一次。
无数的失败。
只需要那一次成功就好。
不。
一次不够。
从现在开始,他不容许任何一种失败,再在他的生命里重演。
不然他是为了什么而重活的这一次?
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悲惨的活下去。
牧瑰开口了:“0。”
牧瑰眼中沉静地烧起了冰冷的火焰。
像是要燎尽这沧溟之下的废墟。
杨中校看着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脱口而出:“什么?”
“我要这次战役的死亡人数是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