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言心秀*温温柔柔地开口了:“不如你这样想,既然不得不用,那你就控制住使用的次数, 每一次他们恢复记忆的长度都是有限的,只要留住最后一次,便无大碍。”
牧瑰眼神闪烁。
伊灰趁机*插话问他:“那你呢?你是真记得他,还是假记得?你说你的能力是记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言心秀*俯视着牧瑰, 笑容深邃:“我当然记得,永远不会忘记。”
牧瑰只觉得自己后脑勺莫名发凉。
但他也算接受了他的建议,他问颜策之:“你乐意吗?”
从颜烺切换过来的颜策之轻轻点头,如果只很短的时间, 是为了救牧瑰出去,他也不可能不同意。
他手中的剑切换成了黑色细剑。
“颜策之*。”
苏老看着他们的对话, 脸上浮现出惊叹之色。
颜策之*化为实体落在牧瑰身边,他冲牧瑰点了点头,反手将剑刺入地面。
黑色荆棘玫瑰纹路在地面上蔓延出去, 最终形成了一个人能通过的小小的圆圈的范围。
很快,那片圆圈范围内的土地, 就飞速地塌陷下去,被侵蚀、坍缩、消散归于一片漆黑虚妄。
那成了一个类似于黑洞的东西, 里头一无所有。
那附近的空间略微扭曲, 在吸引着周遭的东西进去的态势。
牧瑰问:“怎么样?”
颜策之*皱眉略微感知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来,他收起剑:“打通了, 应该是去外面的路。画里面的人可以通过这个出去画外头了。”
苏老露出释然的笑容,连连抚摸着长须:“好啊, 好。”
牧瑰也笑了起来。
这相当于在这画上人为打开了一道门。
颜策之*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回去了。
苏老这时突然想起一事,虽然他对牧瑰的来历和目的什么的都不甚清楚,但他认为,为了救人而考虑诸多的牧瑰是值得信任的,所以他才对他托盘而出。
“你在这里动了他的画,虽然他本人不在这里就不能直接干涉画内的事物,但哪怕距离遥远,他也会感应到的,你要小心他!”
苏老说完又担忧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给你们平白招祸端了。”
他担心江昭对牧瑰等人下杀手。
牧瑰闻言却轻轻笑起来,那笑容带着戾气:“是吗?那正合我意。”
牧瑰进来前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本就打算在江昭察觉之前,将这几幅画都掠走,一个都不给他留下。
牧瑰不着急出去,先问了苏老其他事情:“能都将您所知的这个异能的详细情况都告诉我。”
苏老愣了下:“可以是可以......”
牧瑰见他犹豫,便坦诚地问他:“苏老先生可有恨不得千刀万剐杀之泄愤的人?”
苏老缓缓摇头,哪怕被江昭如此背叛,杀身囚魂之仇,见着他犯下了滔天的罪孽,他心中也没有仇恨。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了,也或许是他自己性子本身如此,仇恨对他来说太过疲累,他只想力所能及地帮一下人,剩下的就没有考虑了。
牧瑰微笑:“老先生是圣人心,可我不是,江昭,我是一定要宰杀的,而且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的。”
对他来说,不能不谈前世那累累的血仇,更何况,江昭已经踩着白骨血路至此,放任他不管,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留着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为实现他要完成的目标,江昭是必须要铲除的障碍。
总有人说要以德报德并以德报怨,前者他赞同,后者像是天大的笑话。甚至有的时候公正正直的方式对待那样的人也是行不通的。
牧瑰自认从来不是个善人,他信奉的是以牙还牙:别人剁了他一根手指,他就要把对方碎尸万段,他记仇。
做不到是无可奈何,但做得到而不去做那是滥善的圣人。
毕竟,原谅意味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凭什么呢?
受过的伤害不会消失,伤害别人的人也要有被别人伤害的觉悟,哪怕悔改也要承担责任。伤害了别人却只是得到一句“我原谅你”而轻轻带过,哪有这样天大的好事。看似放下了仇恨,不过是被害者的一种精神胜利法。
天底下的活菩萨都去原谅罪犯,罪犯也不会都因为被原谅而立地成佛,被害者也不会剥去心理阴影,谁去救那些继续被伤害的人?所以监狱和法律才会存在。
然而法律也是人规定的,执行者也是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公正。他比较自私,只在乎自己和身边人的感受。所以有的时候,他打算自己看着办。
他要清算,仇要报完,仇人要承受他应得的代价,自己更要痛快地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才是他的处世之道。
苏老一时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见将自己的杀心讲得如此光明磊落的人。
苏品谦没有对他说的话置予任何评论,只是说起了自己能力的详细情况:“八幅画就是最多了,我的能力还没被他夺走的时候,尝试过继续增加画卷,但是没用。这些画本身原本也是用普通宣纸和画卷制成的,和我的能力链接之后,画卷就无法从外部销毁了,至少我拥有时没见过。我自己只画了三幅,画中仙、万里蛟、花澄言。据我所知,他没有动过这三幅画的结构,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画上去,持有这个能力的人能够在画之境中操控任何事物,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所以不能在画境中和他打斗。”
后面的当然画上去了,在外头看,每一幅都画了内容。
破坏后的画卷也进不去了,看来这个能力的限制之处还是挺多的,只要了解了就没什么可怕了。
可这个能力固然重要,里头关的人也重要,至少不止一个他预备的强力异能。
也难怪晋长旻吞了他的画,他会暴怒至此。
牧瑰却忍不住更肆意地上提嘴角。
那么他现在将他的东西全都抢走,江昭会气疯了吧。
他真的很乐于做一切让江昭气出内伤的事情。
最好画中关押的人,能够为他所用,那么他会更高兴。
你瞧,复仇可不仅是悲伤的,沉痛的,还有解气的,令人愉快的事情。
苏老问他:“你要怎么做?”
牧瑰:“把人都救出来,把画都拿走。”
他打算把除了这幅画中仙之外的其他画全部毁掉。想来其他画里也不太可能有苏品谦这么特殊的存在了。
苏老片刻后道:“......也好,拜托你了,没能阻止那个孩子,我也有责任,我现在明白了,太心软也是会害人的。”
牧瑰:“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这里的人,不小心进来的人,您都打算庇护吧?”
苏老道:“他的心情阴晴不定,他至今没过来,能否护住,我真的不清楚,就算.....他想动手,我一个幽灵,也没有能力帮他们,唉,你快些去和他们讲吧,快些出去,不要再多生牺牲者了。”
牧瑰走近他道:“这话我说了没人信,还需要您去讲,他们都信任您的,不是吗?”
牧瑰进来的地方,苏老的船就划过来,可见,他是每日在此等着误入的人,好引领他们熟悉情况,不要惊慌。
牧瑰道:“我等会儿先通过那道出去试试看,再进来,假如能成,您就去说服他们,想出去的,我会带他们出去,让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假如不出去也行,留着陪您,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江昭,那个时候我再带他们出来。”
苏品谦感叹道:“你的法子很周全,多谢你了。”
牧瑰于是就从颜策之*开的那洞跳了下去。
一阵短促的失重,他的身体落在瓷砖地面上。
金墨他们瞪大了眼睛。
“你出来了?!”
顾疏看那画:“还好的啊,你怎么出来的?”
他们见过第一幅画上面的墨水痕迹全部洇开的样子,所以,他人跳出来了,画还完好的这情况,真没见过。
“不对,上面多了一个洞。”苍剑声指着一个地方。
水滩边一处,不像是画了一个黑圆,更似是纸张上被火焰灼了一个洞。
牧瑰转过身也瞧见了。
他没有浪费时间,伸出手点在画上,再次进去了。
牧瑰面对着苏老一笑:“成功了。”
苏老点点头,带着他去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他们有的人在种田、编麻、磨豆子,尽管他们都不太需要进食,但他们都需要找点事情做做,看起来还是很和平、自得其乐的。
苏老过去和他们说了这件事,他回来的时候,满脸苦恼。
牧瑰了然笑道:“都不愿意出去吧?”
苏老:“......我再劝劝吧。”
牧瑰理解,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还不用担心衰老和生计,人少,没有什么需要勾心斗角的社会机制,如果不是他还有别的牵挂,他也乐于一辈子呆在里头。
牧瑰:“不着急,我会把这画控制在我们手里的,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给我们信号。”
苏老:“什么信号。”
牧瑰:“在我们进来的水滩那里,用木头或者石头,摆出巨大的‘Z’字母,我们就可以从画面上看到。”
画面上的东西是会变动的,即便基础的风景里头的人无法改变,这种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苏老:“好,你先出去,赶紧走,不要被他看到了,剩下的再说。”
牧瑰笑容隐隐泛出一些诡异:“我不怕这个,而且——他不来我才失望呢。”
苏老明显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牧瑰和他挥手道别,就通过那个洞,从画里跳了出去。
出来时,金墨一把抓住他。
“舅舅!刚刚辰哥进去了!”
牧瑰:“嗯?”
顾疏已经能发声了:“就在你刚刚进去的时候,雷辰也碰了一幅画,就.....进去了。”
牧瑰脸色蓦然一黑,他脱口而出:“这个.....”
他话没出口,一道金光在眼前炸开。
像是从中劈断了视野。
牧瑰闭了一瞬眼睛,随后两个声音落地了。
“我操!”
“嗷!”
两个人囫囵从嵌着画的那个方向滚到了另一面墙上,狠狠砸上去,又落到地上,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模样不大好看。
不过牧瑰一行人刚跑过去,上面那个人就被踹了回来。
雷辰被踹回了牧瑰怀里。
牧瑰见他没伤就顺手将他扔到了旁边,起身看前方那人。
穿着白色衣裤的男人踉跄着站起来的同时,他身旁还立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金墨、顾疏、苍剑声都不约而同摆出了战斗姿态。金墨脚边的影子里探出数个黑色的充满戾气的黑。李麟赶紧往旁边推轮椅,但不敢走得太远。
男人咬牙靠墙站起来。
他身边,是一个巨人,眉如横刀,眼如锐剑,容光俊气,手持长戟,战甲金光烁烁,身体虚浮,赤脚不落地,威武到脱离现实,不像是人,如果说那是战神塑像,也太过栩栩如生了,而且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样一个战神。
那显然就是这个人的能力了。
牧瑰:“雷辰,你和他打过了?”
可以看见这个人四肢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被电流麻痹的迹象。
雷辰跳起来就要扑过去:“我好心把你揪出来,还踹我?!”
牧瑰赶紧麻利地把他扯了回来。
这俩尊要是在这个艺术展览馆打起来,他们可吃不消。
对面那男人似乎也在判断情况,眼珠子转了一圈,很快无力地软倒在地。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我真的出来了?”
晋长旻走过来,指着牧瑰等人:“我也刚刚从里面出来,他们救我出来的。”
那男子盘起腿,收着下巴,瞪着眼睛,扫了一圈。
牧瑰见他没有攻击的意思于是举起手,让身边的人全都退后一步,小黑们全都把脑袋缩了回去。
很快,对面也妥协了。
金光闪闪的武神相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那男子的眉心,变成了一血点。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力下垂,靠着墙站起来。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凶,双方又盯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牧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金墨一看这笑就知道,他舅舅铁定要不择手段拐走这个人了。
牧瑰果不其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关进去了?”
通常如果他毫不关心的话,是不会问的,直接让滚蛋了。
那男子龇牙咧嘴似乎有点大舌头:“我?我叫姬黎耀,怎么进去的?被一个杀千刀的混蛋关进去的。”
牧瑰心中暗道一声“好”,直接道:“想不想杀了那个混蛋?跟我们走,我可以帮你。”
对面却是顿住了。
“杀人是不是有点.......”
牧瑰:“........”
这一句把他们几个都干沉默了。
雷辰忍不住道:“你一见到我就暴打,还怕宰人?骗谁呢?”
牧瑰冷飕飕地笑道:“他做的事情还不够他死上一千遍吗?”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经历了什么,但江昭办事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姬黎耀确实想把那个背叛他的人暴打一顿,但确实不值得杀人———在看到不远处地上的血迹之前,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刚刚他余光瞄过艺术展览馆,这个厅室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别的东西,满心都是自己逃出来的解脱。
但是,这一次,他逃避牧瑰等人的视线,望向没被光亮照到的黑暗角落的时候,他因为一个东西,僵住了。
那是一只卡通狐獴钥匙装饰,非常普通的,一面粘了早已经干涸的黑血,静静躺在地面上。
他认得那东西。
那只狐蒙胸口有一个红色的爱心,用彩色笔画上去的,他也看见了。
他循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了一堆尸体。
这些尸体,牧瑰他们进来也见到了一些,只是尽量不去关注了,哪个厅室都有一些,毕竟地面也不是很干净,他们一路上也都这么过来的。
牧瑰隐隐察觉了一些事情,沉默了下来。
姬黎耀身体的麻痹稍微好了一些,但也没全好。
他看见那堆尸体,先是很明显的呆住了,然后在某一瞬间,连滚带爬起来,在地上滑了好几次,跑过去扒尸体。
着了魔一样。
没过多久,这个死寂了许久的展览馆中,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墨浑身一颤,不自觉的走到了牧瑰身边,捏住他的手臂:“舅舅。”
牧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看向姬黎耀那折下去的背影。
每一具尸体都留了完好的面容,他们的身体上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因为不是即刻死去,死去的面容皆是狰狞且痛苦的。
每一张,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爸爸,妈妈,叔叔,妹妹,一起逃走同行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还有朋友的父母。
他们为什么会死呢?
姬黎耀握着狐獴,攥在心口,痛得死去活来。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是我们救了你!还带着你逃跑!为什么把我抓进来!我爸妈还有妹妹他们呢?!”
“救吗?哈哈,谢谢,我已经道过谢了。我只是需要你的能力,他们?应该逃走了吧?”
“你!!!”
他气得发抖,但那时候,他真的没怀疑过这句话,因为江昭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他们确实没有价值,他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们呢?
他,姬黎耀,那个时候,真的松了口气,还好,被抓的只有他自己。
他气江昭的背叛,但他暂时也只是将他关了起来。
只有他自己需要为他愚蠢的“善心”付出代价。
同时他也担心,他们在外面能不能活下去?
但他又想起,他们当中也有几个过得去的异能者,尤其是他朋友,没到他自己这么强,却也不至于那么快丧命。
在那个辉煌的“鸿微京”里头,他只能看见像NPC一样,按照固定程序行动的“神仙”们,还有金碧辉煌,漂浮在云中,高高在上的天神居住的百八十的玉京宫殿。
他无论怎么打,都打不出去。
他被关了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死不掉,然而这里面除了他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快要被逼疯,可是终究没疯。
他等到了一个人,将他带出来。
刚刚,他以为,情况这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
然而他们已经在这里静静躺了一个月。
面容完好,没被虫子啃掉,是因为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当然知道,冰锥扎穿的胸口的血洞,身体上的霜,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江昭!!!
他刚刚说什么?
杀人怎么?
“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不止,吓人的笑声在耳朵里听来和惨叫是一样的音调。
他被自己蠢笑了。
江昭临走前弯起眼睛的那个笑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
他,是故意的。
.......
好不容易,笑声止住了。
姬黎耀胸口捧着狐獴转过身,眼眶里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泪,但眼白里,血管爆开,骇人的血色裹住了眼珠子。
他面无表情地轻轻道:“你刚刚说的.......要怎么杀了他?”
牧瑰得到了答案。
却不是以他想象的方式。
他嘴里送出一口气,沉重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