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房子顺利找到了新主人。
而牧瑰也去了自己的新住处。
听说这里是个福利很不错的福利院,一些富人喜欢在这里做活动,所以会给这里捐很多的东西, 馆内建设管理得也做非常好,甚至有专门给孩子授课的教师。
在这个福利院,他可以见到基因编辑失败而被送入院中的某个富人的私生子,一些身体内在有些微畸形的孩子,或者虽然身体都正常, 但是没有达到他们理想性状的孩子。
至少他们表面看起来都很健康,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失明聋哑,毕竟要充做福利门面。
虽说有点形象工程的味道,是满足富人善良欲望的工具, 但他们收到的福利资助也是真实的。
大部分是从出生起就被人抛弃的孩子,他们从几个月大就在这里生活了, 这里就是他们长大的家,他们在这里生活并没有什么缺憾。
像他这种十岁弃养进入福利院的例子是很少见的。
而这个院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类似的孩子。
“今天有新的小朋友要加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他叫牧瑰, 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老师亲切地向福利院的孩子们介绍他。
牧瑰静静地望着他们,脸上是不符合孩子的无表情, 而在心理情绪活动激烈的孩子们看来,这就有些阴沉冰冷了。
然而他是真的不在意任何事情。
前面响起稀疏的拍手声音。
林逸泉之后找了老师来说话, 牧瑰跟在他们身边。
“这孩子的户籍已经迁出来了, 身份证明之类的也在这里了,请您务必好好关照,救助中心会定期派心理医生过来看他的。”
“我知道的, 没关系慢慢来,等孩子长大了, 记忆的伤痕就会淡掉,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安定稳定的生活。”
牧瑰听到了,大人们以为他不懂,但其实他都听懂了记住了。
他和那个家唯一的链接也就那样断了。
牧瑰曾经把韩忆许送给他的腕表拿出来看里面的内容,一干二净,里面的所有照片、信息全部都消失了。大概是他们整理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把腕表拿走格式化了。
曾经关于韩忆许的一切,毫无踪迹。
他们打包行李的时候,牧瑰曾经抢过他们的照片,当然抢不走的。
他们本来就很少拍照,最近两年多起来了,主要是韩忆许喜欢将他们的游玩照片印出来做成册子,印出来的照片也被一张不落地收走了,大概率是被销毁掉了。
牧瑰后来去找关于三人的消息,包括校园网上的一个名字,媒体发出的他们一家人唯一一张全家的照片,找不到了,全部。
曾经他搜索过多次,一张图一张图地保存下来。
确实存在过,却再也没了。
牧瑰窝在墙角想,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呢?
他的知识储备有限,所以只能搜索,询问。
问AI ,它会告诉他,这是隐私保护或者信息安全措施,为了保护警/察以及其家人安全而减少曝光度,或者内部调动,亦或是技术问题。这并没有解决他的疑问。
牧瑰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他们到底为什么消失了,一句话没留地将他丢下了。
他也去问人,一切他能接触到的和他有关的大人,可是没人告诉他确切的答案,那么他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年纪还小,可他会慢慢长大,去学习,去搜集很多资料。
假如人还活着,还在这地球上,他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就算人死了,他也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就这样不明不白想让他放下,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牧瑰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执着于那个家了,因为只是停留在原地,他们是无法回来的。
期待着别人有一天会回来,等待,是徒劳无功的。
假如那一天,他没说“我会等你”,而是,“我和你一起去”,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他等了很久,真的很久,那么多个夜晚,等回来的就是失踪的消息。
所以他走了。
他只是想找到韩忆许,问一句为什么,无论对方有什么理由,他都一定要听到回答,只有这个念想。
韩忆许曾说他其实是一个很执着的人。
有一次一道数学难题,他自己尝试了三四个小时都解不出来,韩忆许要教他,他拒绝了,硬着头皮自己去解。
但这道题是超纲的,其中的知识点他没有学过,尝试了几天都解不出来,他才发现以他的实力是根本不可能解出来的。
尽管他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他还是不信邪,一定要花了这段时间,而且不信自己不靠搜索和他人讲解就做不出来。
韩忆许说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埋头钻研,不习惯依靠别人,能够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让别人帮忙,但人是社会性的生物,很多时候一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依靠别人是可以解决的。
牧瑰记住了他的话,也开始不再一根筋地解决问题,但是他骨子里没有抛弃自己从小养成的思维。
因为他经历过那样的生活,知道,求助不是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
很多时候,他伸出的手是没人接过去的。
过分依赖别人的帮助,自己只会无能为力。
被保护被帮助只是一时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但至少他得能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以及到了求助无门的时候,他只能自己一个劲地去寻找道路,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
牧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就能坚定地去做了。
心理医生的测试在他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来了几次后,确认他没问题也就不再过来了。
他在福利院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过去的已成为既定事实,但他现在还需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会像他哥说的那样,好好生活。
而且,他现在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不会感到迷茫。
***
人际交往对他来说向来是个难题,他在学校里很多时候只是装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和那些同龄人,心理上总是有一段距离。
但他知道,那不是那些孩子的问题,只是自己的问题。
他很多时候只停留在舒适的范围内,这两年,只要和自己的家人相处融洽,他就别无所求了。
但韩忆许不止一次跟他说。
“去交朋友吧,去和自己觉得舒服的人交朋友,现在找不到,也不要紧,那只是没有遇上适合的人,不要害怕尝试和人开口交流,一切都是由交流开始的。”
假如那天,他没有跑回去和他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那么,他是不是也不会迈出那一步呢?
韩忆许:“因为你鼓起了勇气,我才能下定决心,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愿望,你不说,我是不知道的。我说了,我爸妈才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就答应了。你看,其实开口本来是一件很简单,只是我们自己害怕被拒绝才不敢开口,拒绝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因为被拒绝了太多次,所以不敢再伸出手去求助,但是一旦不再伸出手张开嘴,就真的不会有人看到他的渴望。
真正想要帮他的人也会不再敢于去拽他一把。
牧瑰从韩忆许身上学到了很多,他是他心目中美好的具象化,所以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模仿他的行事。
他开始和别的孩子说话,一开始很尴尬,因为他也不会笑,表情僵硬而冷漠,有些孩子是很怕他的。
但是当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不吝啬去帮助和接触他们的时候,他们久而久之也不会拒绝了。
他们都只是孩子,心中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是最单纯的时期。
牧瑰不觉得自己在他们中找到了知己。
只是,这样也不坏。
福利院的孩子年龄大多和他差不多,最大的只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名字叫做颜策之。
孩子们都不喜欢靠近他,觉得他毛骨悚然,过分的甚至指着他的脸骂他精神病。
老师聊天的时候,他偶然听见了。颜策之出生就被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很快又转手将他卖给了他的前养父母,养父对他实行残酷的精英教育,养母精神失常,两人经常家暴他,所以导致他拥有了多重人格、抑郁症、焦虑症等病,到现在还很严重,是心理医生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是两年前左右被救出来的,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左右,据说是警/察端了人贩子的老巢,顺着线索查出去,查到了他被家暴的事实,这才将人救出来,其养父母后来也因犯了涉及大金额的罪和虐待罪被关了进去。
牧瑰去找了资料,学了什么叫多重人格,然后更感兴趣了。
他打算去接触一下他。
这是他来福利院没几天的事情。
颜策之除了去学校之外的时间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这个年纪也读高中了,所以接触到他的机会不多。
这天周末,老师带着孩子们一起活动。
牧瑰看到了他,就走过去。
结果看他在那里骂那些调皮的孩子们。
“滚!”
一个眼神瞪过去,其他人就跑了。
牧瑰觉得他的表情和眼神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平时是有些暗沉阴郁的,眼神飘忽不定,不和人接触,而现在这个眼神充满了魄力,差别很大,让他感到新奇。
牧瑰于是走到了颜策之面前,对他道:“你好有意思。”
“颜策之”照样瞪他,他却一点不怕,一点点走近,坐到了他身边,认真望着他。
“颜策之”眯起眼睛,恶狠狠道:“你过来干嘛?!就不怕被其他人孤立?”
牧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托着下巴道:“那你做我的朋友不就好了。”
真奇怪,韩忆许给他一种哥哥的感觉,眼前的人却完全不会,明明年纪相差不大。
“……我是个精神病,我的身体里住着很多人。”突然,颜策之的头低下来,垂着眼眸,小声说道。
牧瑰一直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问。
“哦,现在换人了?有几个人?”
“现在……是五个人。”颜策之虽然声音小又虚弱,还不敢看他,但是好好地在回答他的话。
竟然有五个?
牧瑰:“那你一个个介绍给我认识呗。”
“………真的吗?”
十岁的牧瑰比了一下手掌:“那我一下就有了五个朋友,划算。”
他脸上还是没有笑容的。
颜策之呆呆地看向他。
牧瑰突然说:“你终于看我了。”
颜策之闪躲着,十指交叉:“.......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的......”
牧瑰:“那现在就有了。”
他步步紧逼,颜策之表现出无措的样子。
牧瑰向他伸出手,替他做出决定:“介绍。”
颜策之没有思考别的,只是握住了他的手,“颜策之。”
牧瑰短暂地收回手:“我叫牧瑰,来的时候老师应该说过了。”
颜策之:“......嗯.....你说话的语气不像个孩子,像个大人。”
牧瑰:“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哦。”
颜策之:“.......”
他低下头,把拳头抵在额头上。
可很快,“颜策之”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
这是换人了。
牧瑰凑过去:“你呢?叫什么名字?话说你们五个人格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颜策之”停顿了一会儿:“有,颜烺,这是我的名字。”
牧瑰:“怎么写?”
颜烺在桌子上用水划笔画。
牧瑰:“没学过,什么意思?”
“.....明朗的意思。”
牧瑰:“和你的性格很像。”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
颜烺:“你是不是有病?”
牧瑰:“是啊,你怎么知道?”
颜烺:“.......啧”他撇过头咋舌。
牧瑰:“你是在保护策之吗?”
颜烺:“.......”
牧瑰:“你像一个哥哥一样保护着他,不让他被人欺负,也听不得他被别人骂,是不是?”
颜烺:“我们本来就是兄弟,而且他太懦弱了。”
牧瑰:“还有这样的关系?那是不是还有姐妹之类的?”
颜烺:“.......神经”
猜到了。
或许是看出了牧瑰是真心好奇和兴趣,他只能吐出这样的字眼来掩盖荒唐。
但牧瑰不在意,他觉得他嘴里说得出来的并不是恶意。
牧瑰:“我感觉我能认得出你们每一个,你们在一个身体里,能跟彼此对话吗?”
面前的人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神以及纯真的笑容:“可以的!”
牧瑰:“你是?”
“任安安!今年7岁!”
牧瑰眼睛微睁:“女孩子?”
这样生动活泼的表情转变,让他感到惊奇。
任安安点头笑:“对!你怎么看出来的?别人都会被我吓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