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倩橘听见自己心脏的鼓动, 如同锤子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胸膛里。

视野的边缘似乎蒙上了一层血红色薄雾。

他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钟坚勇看见他，一脸茫然地舔了一下嘴唇。

然后，他举起手中一只柔嫩白皙的断臂, 他露出了痴迷一般的表情：“她的血，真的很香，可以解渴，我真的......我真的渴得受不了了，饿得受不了了.....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起码能撑过一段时间......”

银倩橘眼前黑了一下。

他把拳头狠狠砸在墙上，强迫自己不倒下去。

被这一下声音惊到，钟坚勇似乎有些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唇, 他有些慌张地解释道：“这是紧急避险......避险!你应该听说过洞穴投票吃人案件这个.....这也是没办法的......对！没办法的事情！牺牲一个人起码大家都能活下去！我们去找其他人，这样其他人也能活下去！”

银倩橘看向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骆珪。

他之前就知道骆珪的血有奇特的香气, 但是哪怕她自愿用她自己的血液治疗他人，没人会想到去喝她的血，因为大家都同是人类, 拥有作为一个人类的底线。

银倩橘死死咬紧颤抖不止的牙齿，视野中的红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他的头脑滚烫起来，像发烧一般, 一会热一会儿冷, 正常来说，他现在昏死过去也不奇怪了。

神奇的是，理智却比刚刚清醒了一些。

这是回光返照吗？

银倩橘看见落在少女嘴边的发丝轻轻飘动, 那是她微弱的呼吸还一丝尚存的证明。

还活着！

还能救！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他面向钟坚勇，他看见对方的眼睛也是变成了红色, 他缓缓发出声音：“你......说得对......你能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吗？我把她......带给其他人，这样大家才能一起.....活下去.......”

钟坚勇的脑子似乎已经不清醒了，他闻言点点头，呆木地杵在那里。

银倩橘迈出步子，竭力走过去。

他看清了少女青紫残破的身躯，血肉模糊的断臂。

他觉得他的眼眶里流淌着温热的东西。

那应该不是泪水。

泪水不会如此粘稠滚烫。

那应该是他的血。

每走一步似乎都花费了他一生的力气。

没关系。

只要还活着。

就还有希望。

一定要活下来。

正当他正要抱起她时。

旁边的那个人形的畜生抓住了他的手，他睁大眼睛，露出惶恐但癫狂的笑容：“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不要给别人好不好，这样我们就有更大的活下去的机会了！”

银倩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但回过神来，钟坚勇的脑袋已经被他砸到了墙里面，他拿起他手边的菜刀，砍在他脖子上，菜刀一半嵌入墙壁，一半卡在他脖子里。

一半脖子被割开，钟坚勇喉咙里涌出汩汩的鲜血，还有咯痰似的窒息声，他双目圆睁，眼珠子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了，舌头伸的老长，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他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眼前的男人会对他下杀手。

他会死，不过死前的几分钟，会异常地痛苦漫长。

银倩橘没有给他更多的眼神。

他蹲下身子，撕开裤腿，卷起布绕成卷绳，走过去用力扎在骆珪的手臂断口上侧。

碎骨和肉在地上散开。

用那把菜刀砍手臂估计砍了很多次才能砍断骨头。

她那时是睡着还是醒着的呢？

为什么一声都喊不出来呢？

捂住嘴的布团落在旁边。

银倩橘捡起断肢，轻轻挽上骆珪的臂弯和膝后，如同抱着一只易碎的琉璃器皿，转身。

刚刚他的脑子还如同遭遇钢筋贯穿般的剧痛。

突然间，剧痛没了。

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肾上腺素的最后的奖励也好。

他的幻觉也罢。

他想他现在应该有力气做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相信的那个世界，崩碎了。

他抱着女孩。

脚印沾着血。

那血不会停止流淌。

那伤口也不会愈合。

因为她的血治愈得了别人，治愈不了她自己。

他当然知道，就算她现在还活着。

他也没有救活她的可能。

在这个境地，如果他们能等到救他们的人，早就等到了。

没人会来救他们，他们也逃不出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这一条路。

可他还是带着她走了。

银倩橘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向大厅。

他在想很多事情。

骆珏曾说过，她姐姐以前怕扎针、抽血，和她一样害怕。

但是后来她甚至能做到自己给自己扎针抽血，只是为了给别人治疗伤口。

这样一个孩子，她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过分天真、善良和无私。

常若影总是耗尽自己的精力，为众人打开结界。

彭辉泽为大家东奔西走，童玲玲挡在怪物面前，他们一起战斗。

骆珏虽然年纪最小，她会在遇见熟悉的人的时候哭泣，却从不捣乱，关键时刻也会伸出手帮助他们。

他们都是孩子。

他们都是异能者。

他们为他们做了一切。

反观他们这些成年人、无能力者呢？

被他们保护，将他们拖累。

银倩橘抱着人走入了大厅。

还没有昏睡过去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冉紫抬起头，瞠目欲裂：“......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马上抱住了骆珏，不让她看。

可胸前的衣襟被沾湿，她还是已经看见了。

银倩橘没去看孩子们，他望了一圈，那些成年人，除了钟坚勇，还有他自己，剩下了五个人。

他抱着骆珪，面上无表情地缓缓说道：“钟坚勇说，吃这一个人的血，大家就可以活下来，这是紧急避险，没人会责怪你们，她刚死还没多久，血还是温热的，你们要吗？”

坚勇，坚强和勇敢，一个带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出生的人，最后长成了一个不配为人的畜牲。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可笑，所以他说完就慢慢勾起了嘴角。

冉紫的嗓子因为太用力而破音了：“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银倩橘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转向其他四人。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犹豫。

然后是吞咽已经分泌不出来的口水。

接着是渴望。

除了冉紫之外，那四个人，或许眼中有些许怜惜不忍和犹豫。

但他们生物本能对于生的渴望战胜了社会人的良知。

他们或许在想吧，反正已经死了，就这样腐烂也是浪费，还不如让其他人活下来，这样也不算白白牺牲了一个人，或许还会有人觉得，她的牺牲是高尚的，他们会在以后的生命中感谢她。

银倩橘从每个人脸上确认了答案，他将骆珪轻轻放在地上。

冉紫紧紧抱着骆珏，嘴唇被咬破了，出血了，泪流满面同时又憎恶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疯子。

银倩橘心想。

冉紫老师，假如你不是无能力者该多好。

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他也不用动手了。

然而，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冉紫的眼神变了。

“什么声音？”她喃喃道。

然后她双手捂住了耳朵：“好吵！！！什么声音！！！”

她接着做出呕吐的情况，但是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她的鼻腔像是被泡在血里，浓重的铁锈味粘稠恶心。

她的眼睛突然变得能看清地面上最细微的微尘颗粒和最细小的纹路。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心跳声、呼吸声、靠近的脚步声、血液的滴答声、衣物摩擦的声音、发丝碰触的声音.......还有不远处一个人濒死的抽吸声。

她快要被这一切逼疯了！

银倩橘看着这一幕，笑了。

“看来不用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童玲玲望着银倩橘，被泪水蒙住的眼中还带着希冀：“橘老师，你在骗我们是不是，你在和我们开玩笑.....”

彭辉泽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当然了，这还用问吗？”

银倩橘对他们温柔地笑起来：“是的，你们乖一点，闭上眼睛好吗？很快就结束了。”

童玲玲和彭辉泽都没有闭上眼，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老师的叛逆、反抗。

因为他们不相信，他们依赖了这么久的老师是个魔鬼，他们要亲眼看清真相，听到真相。

银倩橘没有再勉强他们，而是走向了那四人。

他蹲下来对他们问道：“你们的答案还是没变吗？”

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人，眼中闪烁着动摇，开口道：“你先.......”

银倩橘没听完他的答案，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伸出手，以及手上的布，把对方按到了地上。

他双手手掌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呜呜呜呜呜！！”

对方瞪着眼睛拼死挣扎，但他已经虚弱到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了，就这样窒息，两眼一翻，陷入了休克。

银倩橘松开了手神情显出一些微漠的悲哀，但他接着转向另外一人。

其他人当然看到了他的做法，爬着也要逃跑。

“疯了！！疯子！！！！！救命啊！！！”

银倩橘拽住了那人的脚踝，温柔地说：“没有能力的成年人还是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只会变得肮脏而丑恶，不过你们放心，你们走后，我也会来送你们的。”

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项。

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是最后一个。

他刚刚就一直在想。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生活在一个桃花源一般的世界里，自给自足，怡然自乐，友善相待，过着和平的生活。

他想要孩子们活在一个干净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痛苦和丑恶的世界。

而他们从外面来的这些成年人是污染这个环境的罪魁祸首。

清除掉这些没有异能的成年人，是不是这个世界会干净一些呢？

他只能如此想。

你看啊，

有异能的孩子们保护着没能力的成年人。

没能力的成年人不知感恩，反而想着恩将仇报，兔死狗烹，把救了他们的孩子们吞入肚子。这难道不是原罪吗？难道不该死吗？

幸好，冉紫老师是有能力又善良疼爱孩子的成年人。

她可以保护这些孩子。

他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

他没有以后了。

也不必再考虑了。

他也是肮脏的没有能力的成年人，没有能力保护孩子的成年人，也是最该死的那一批。

为了清除其他人，他最后一个死。

都理应给那个孩子陪葬。

对吧。

银倩橘的手漠然地伸向了第二个人。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遽然响起：

“停手。”

清泠的声音夹杂着霜雪，那是冰冷的怒意。